作者:沧海暮夜
听到萧璃这不咸不淡的回答,范烨气急,“太子是你的兄长,三皇子难道就不是了吗?为什么,阿璃,究竟为什么,你宁愿帮扶一个尚不懂事的婴儿,都不愿相信三皇子,都不愿相信我吗?”
“相信你……”萧璃似是觉得好笑,不由得笑出声,她缓慢地重复,“相信你?”
“是。”范烨认真道:“三皇子若是登上皇位,你定也会享长公主尊荣。我,我也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不会让我受任何委屈……”萧璃一笑,然后问:“怕是有条件吧。”
萧璃脸上的嘲讽让范烨再说不出话来,让他觉得仿佛自己的心思都被摊开在阳光下,毫无遁形。
这时,萧璃冷笑一声,道:“算了吧,萧璃如何,倒也不劳世子来挂心。”
萧璃那一句‘世子’刺得范烨心中一痛,让他不由开口质问:“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霍毕?你为了他,甚至不惜与三皇子,与我们范家为敌?他能给你的,我便不能给吗?萧璃,南境两年,我对你难道还不够真心实意,你为何就不愿意信我?”
“信你……”萧璃深吸一口气,才道:“我只恨我信过你!”
范烨一愣。
“你问我为何一定要与三皇子为敌,好啊,我告诉你。”萧璃盯着范烨的眼睛,道:“因为这个江山,不能让你们这样的人掌权,这个天下,不能让你们这样的人摆弄!”
“我们这样的人?你什么意思……”
“江南道的种种,赵念真的是首恶吗?”萧璃冷冷说道。
范烨一震。
“多少人无辜丧命,多少人流离失所,范烨你自己扪心自问,这究竟是谁人之过?你们范家,当真脱得掉干系吗?!只因陛下被蒙蔽,你们就可以将所做恶事都忘了吗?!”
范烨感觉自己心仿佛被重重锤了一下,一时间心绪极乱,心虚与无地自容之感交错出现,他躲避着萧璃的目光,说:“我之前……并不知道……真的……”说着,范烨的语气坚定了些,他抬头看向萧璃,说:“但是你相信我,以后必不会如此。”
父亲为了争权夺利确实行事有些偏激,可若是萧杰登基,父亲便不再需要如此不择手段。
“显国公所行之事,你不知,行。”萧璃一笑,她看着范烨,一字一句问道:“那,燕必行呢?燕大哥难道不是被你所杀吗?”
范烨本就心绪不稳,乍一听见燕必行的名字,眼睛猛然瞪大,眼中是掩饰不住的仓皇。
见此情状,萧璃闭上眼睛,轻声道:“果然是你。”
范烨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萧璃的唇抖了抖,开口自嘲道:“可笑我开口之前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我宁愿杀人的是范烟,是显国公,是任何什么人,也不希望是你……”
“你……你如何得知……”
“燕大哥心脏异于常人,能拿到□□机,且将他一箭穿心之人,除了你,还能有谁?”萧璃盯着范烨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
萧璃的眼神冰寒刺骨,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冷意,刺得范烨心中生疼,同时也让他彻底明白,此后不论他得到何种权势地位,不论他对她怎么好,他都不可能得到她。
他太了解萧璃了。
范烨心中一慌,他伸手拽住萧璃的衣袖,急急道:“你听我解释……”
萧璃却寒着脸抽出身侧佩剑,挥剑,接着,只听‘呲啦’一声,利剑斩断了那片被范烨拽住的衣袖。
衣袖被剑尖带到了上空,范烨一愣,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片衣袖自两人头上缓缓飘落。
——不论生死,烨自当随行——
——范烨,你说本公主是不是天纵奇才——
——殿下威武——
——本公主可不需要借酒浇愁——
——我这二十年,唯与殿下一起剿匪时,最是畅意自在——
——你可以唤我阿烨——
——不,还是叫大范吧,大范好听——
——等回了长安,我向陛下乞旨尚公主,好不好——
不过片刻,衣袖便已落地,范烨紧盯着那片衣袖,心痛难耐。
萧璃深吸一口气,开口说:“同袍之情,自此断绝。世子说的没错,从今往后,你我只是政敌。世子不必高抬贵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说完,萧璃掉转马头,意欲离开。
“阿璃。”身后,范烨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其实不论我如何做,不论我们范家是否为恶,你我都只会走到这一步吧。”
“若范氏从不曾为恶,又怎会走到如此境地。”
“可不论如何,你都不会选我。”范烨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样,追问。
这一次萧璃没有回头,更也没有回答,她只是闭了闭眼,然后马鞭落下,策马离开。
“你会后悔的,阿璃。”范烨看着萧璃的身影越来越远,低声自语,“你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兵部府衙
萧璃穿着一身骑装, 身上一侧挂着马鞭,另一侧配着宝剑,斜靠在兵部府衙的书案旁, 手里拿着兵部尚书所拟的条陈,看得认真又仔细。
堂堂公主殿下都站着, 虽说站得不是很端正,但兵部众人也是无人敢落座的。
萧璃这一看就看得有点儿久, 她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分给他们半丝眼神。站得久了脚有些酸, 兵部尚书悄悄动了动腿, 与身边的兵部侍郎交换了个眼神。
“我说……”就在这时, 萧璃‘啪’地一声将条陈合上,抬起头, 似笑非笑地说道:“蒋大人,您就打算让我拿这个回禀陛下吗?”
“殿下这是何意?”萧璃一开口就是来者不善, 兵部尚书眉心一皱, 回道。
“也没什么意思。”萧璃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条陈,说:“就是觉得蒋大人在欺负我读书少。”
“下官不敢。”蒋盛连忙道:“有何处不妥,还请殿下明示。”
“有何不妥?”萧璃哂笑, “就这所需银两数目首先便过不了户部那一关。再说说这武官的栓选……你们这是打算糊弄谁呢?是,吏部不管低阶武官栓选,但这么大的漏洞摆在这里,你当裴晏那个尚书是摆设吗?”
兵部侍郎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就怕她不说哪里不好, 既然指出了具体的点, 那他们也自然有所应对。他深吸一口气, 正想罗列出种种理由,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萧璃阻止。
“本宫没心情在这里听你们说一二三四,这条陈拟地如何你们心里有数。我通篇看下来,简直不知道是你们太蠢……”见蒋盛几人面露愠色,萧璃蓦地提高声音,“还是你们故意如此,就是为了叫本宫丢脸,然后知难而退!”
萧璃这突然而来的怒气让蒋盛心中一惊,赶紧道:“下官不敢。”
“行,本宫这次就当你们不敢。”萧璃一笑,脸上哪还有半点怒色。她随意将手中条陈扔开,道:“这份不合格,重新写一份来。”萧璃一边说,一边玩着自己的指甲,“本宫也不叫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了,落笔时摸摸自己的脑子,别总把别人当傻子。”
“这……”萧璃才第一次来兵部,就这么着急给他们下马威,还让兵部尚书跟兵部侍郎两人在下属面前丢着么大的脸……
蒋盛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面上却恭谨地问:“殿下对预算与栓选细则不满意……那殿下认为这预算该多少,栓选规则又该如何改制?”
听到蒋盛的问话,萧璃的目光从指甲移到了兵部尚书的脸上。她扬了扬眉,讶异问:“蒋大人,你是兵部尚书还是我是兵部尚书?你想让本宫干你的活,那你干什么?告老还乡吗?”
蒋盛被萧璃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他过去这五年受的气都没有这一天受的多。就在这时,兵部侍郎悄悄拉拉他的袖子,拽回了他的理智。
萧璃说的没错,他们本就抱着让萧璃知难而退的心思,既然隐晦的不妥之处被她瞧了出来,是他们棋差一招,没事儿,走着瞧。蒋盛呼出气,平复了心情,然后低头应道:“殿下说的是,下官这就重新拟一份条陈来。”
萧璃沉默地站着,没说话。
“殿下?”兵部侍郎抬头,小心地请示道:“如今已快至下衙,殿下可以先行回府,我等一定尽快拟好新的条陈交由殿下过目。”
“下衙?回府?”萧璃脸上带着怎么看怎么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道:“既是本宫让你们返工重做,我又怎能先行回府?”说罢,萧璃走到一处空置的书案后,坐下来,随手抄起一本书,道:“开始吧,要做多久,本宫陪着。”
正打算下衙回府的一众兵部官员:“……”
“殿下……”兵部尚书带着一众官员的期待开口说:“可是如今天色已晚……”
萧璃看着书,眼都没抬,“没事,本宫不介意。”
诸位官员:可我们介意。
“殿下的意思是……要我等今日连夜将新的条陈赶出来?”兵部侍郎试探问道。
听到这句话,萧璃终于赏了他们个眼神,指着被随手仍开的旧条陈说:“不然呢?五日之后可就又是大朝会了,你们总不会要我拿着那玩意去御前对奏吧?”说罢,目光重新投到书上,“五天虽然听着挺长,可保不齐下一版还要返工,所以,只能劳烦各位大人了。如今天色渐晚,大人们抓紧时间。”
兵部尚书与兵部侍郎面面相觑,又看着萧璃如老僧坐定一般,终于意识到她是认真的。蒋盛与下属们交换了个眼神,最终只能对萧璃行了个礼,带着属下去隔壁廨房商讨新版的条陈。
“哦对了。”即将离开时此房时萧璃忽然开口。她双指夹住书页翻页,口中却对兵部侍郎道:“马大人是吧。”
“下官在。”
“本宫听说后日你家要为幺子办满月宴?”
“是,殿下。”马侍郎不知萧璃为何忽然提起这个,正心下疑惑,便听见萧璃又说:
“那马大人可要加把劲儿啊,不然,就只能让大人家的男丁代为迎客了。”
兵部侍郎:“……”
马侍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公主殿下什么意思,是说做不到让她满意就不让他们回家,甚至连他儿子的满月宴都不让回去,是吗?
她怎么敢?马侍郎心中又惊又怒,但在看见萧璃身侧宝剑的那一刻这怒气又泄了。
他怎么忘了,他面前这人可是萧璃,随随便便削掉北狄王子半片头发的人,她,她什么不敢啊!
最终,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回了一句:
“下官明白了。”
兵部的好日子就此结束了。
*
这一日并无大朝会,荣景帝在紫宸殿见了几个朝臣,议定一些朝事之后就带着宋公公来到了立政殿。
不出所料,皇后就在偏殿中,手里拿着一个小布老虎逗弄着阿诺。阿诺仰头看着小老虎,藕段儿一样的小胳膊努力地往上够着,嘴里还咯咯咯地笑。
这些时日以来皇上得了空便会来看望小阿诺,立政殿的宫人早已经见怪不怪。摆摆手免了皇后的礼,荣景帝来到小床边,低头一起看着。
穆皇后脸上的笑意未收,“阿诺如今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这语带笑意,宛如家常一般的对话却让荣景帝愣了愣。此情此景,一瞬间仿佛把他带回了阿煦刚出生的时候。他们两人初为父母,孩子每一个新的动作都能叫两人惊奇不已。
荣景帝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拿过宫人递来的布偶,也跟着一起逗弄,想叫阿诺坐起来。
两人一时无言,荣景帝轻咳一声,率先开口道:“皇后可曾听说,兵部的人叫阿璃整治得不轻。”
穆皇后一怔,淡淡回道:“我这些日子只顾着阿诺了,倒是未听说这些前朝之事。”
荣景帝一想也是,皇后素来很少插手朝政,便是连朝臣的内眷都很少见,这也是他一直对她很是放心的理由。
“不过,以阿璃的性子,不论到哪怕是都免不了折腾。”穆皇后又开口了,言语中带着淡淡笑意,“那孩子是被陛下宠坏了。”
“说得也是。”荣景帝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乐。
听闻那兵部侍郎连幺子的满月宴都未出席,还是他十五岁的长子出来代父迎的客。又听说兵部的人被萧璃放出府衙时,各个面色憔悴,走路都走得踉踉跄跄,仿佛被妖精吸干了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