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暮夜
自觉被这两人合起来欺负过好多次的萧烈鼻子都快气歪了。
正想说些什么来反击,却忽然听见主位之上,荣景帝酒杯重重拍在桌上的声音。
萧烈,萧璃还有萧然都闻声看去,见裴晏站在荣景帝面前。虽然躬身以示恭敬谦卑,却仍然让人觉得如林中翠竹,可弯而不可折。
“裴清和又做什么怪?”萧烈不跟萧璃吵了,反倒是低声津津有味地议论起来。
萧烈和萧璃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不怎么爱读书,所以对在课堂上能碾压他们俩几个来回的裴晏没什么好感,现在见他不知道怎么惹了父皇生气,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内部矛盾,开始围观外部矛盾。
“朕说了,章临一事朕心意已决。仅仅是令他十年不得入京,未夺他举子身份,已是恩典。”荣景帝面色不渝,也就是裴晏,若换个人为章临求情,怕是要直接被撵出大殿了。
这时,大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出声,除了一个人——
“逐出京有什么意思?不如来我长乐公主府做个属臣,皇伯伯,你看如何?”
霍毕手里捏着酒杯,看着萧璃一手撑着头,脸颊微红,好似带着醉意,又好似是清醒的,语气极其随意,仿佛不知道自己轻描淡写地一句便能决定一个有状元之才的举子的未来。
被逐出长安,只要不堕读书之志,至少十年后还可再战。可若成了公主府的属臣,那很有可能终此一生,也只能做公主府上的一名管事了。
“你疯了?”二皇子一听萧璃这话就瞪大了眼睛低声训斥。他知道萧璃莽,但他没想到为了能给裴晏找不痛快,萧璃能莽到这个程度。这一轮,真的是他败了!
谁知这还不算完,萧璃继续说:“那个章临,我听说过,状元之才嘛,据说诗文曼妙,文章也写得波澜壮阔的。”萧璃懒洋洋的动了动身子,换另一只手撑脸,:“我府上正好缺个能帮我骂人的,就这么说定了,让他来我府上,给我写檄文,谁惹我,”说到这儿,萧璃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裴晏,又接着说:“我就让他写文章骂谁!”
说到这儿,萧璃似乎是被自己想象中的场景逗笑了,还拍了下桌子。
荣景帝也被萧璃的话震住了,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裴晏看着萧璃,嘴角轻抿,虽面色不变,周身却散发着冷意。
不是每个朝臣都敢在皇上气头上劝谏,但对这个行事任性妄为的公主,朝臣还是有话可说的。
“陛下,臣以为公主此举不妥。”吏部尚书连忙站起来,走到荣景帝面前躬身道:“按祖制,公主,郡主,县主属臣仅可从明法,明书,和明算科乙等中擢选。章临虽有不敬之罪,但请陛下谅他年少气盛,且观其文章,章临确似有经世之才,求陛下网开一面。”
“年轻怎么了?年轻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吗?本宫比那个章临年幼吧,我骂你老不羞的,外德不修内宅不宁,宠妾灭妻,老色胚子,你很高兴吗?”没等荣景帝训斥吏部尚书,又又又被人说行为不妥的萧璃先开口了。
最近刚被御史参了一本内宅不宁的吏部尚书:“……”
头一次,荣景帝觉得萧璃说话也有可取之处,没等荣景帝说什么,又见萧璃回过头,说:“皇伯伯,这个章临诗文当真不错,反正都是写文章,给谁写不是写呢?”
那自然……还是不一样的。就算荣景帝再气,也做不出让一个可以进士及第的举子变成给萧璃打口水仗的笔杆子。
长乐公主荒唐惯了,天下书生举子不会对一个才及笄不久的公主口诛笔伐,只会骂他这个皇帝昏庸。
“好不好嘛,皇伯伯!”那边萧璃还在胡搅蛮缠撒娇卖痴,荣景帝再一次感受到太阳穴怦怦狂跳的头疼。
这时,裴晏及时开口解救了头疼的荣景帝:“陛下,既然章临妄言江南道水匪水祸为陛下用人之患,那陛下何不擢他去江南道?”
倒也是个好主意,荣景帝想,他既然大言不惭江南道之乱是朕的错,那便叫他去江南道好了。反正总归比去公主府写文章骂裴晏要来的好。只消想象一下那景象,荣景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主意已定,荣景帝板起脸对萧璃说:“胡闹!哪有让举子去给你写文骂人的?荒唐!”说完,荣景帝对被萧璃怼的满脸通红的吏部尚书说:“在江南道寻个有空缺的州叫他去吧,不是有经世之才吗?让他去,让朕看看他是怎么个经世之才!”
说完,摆摆手,让吏部尚书退下了。
“诺。”吏部尚书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裴晏,躬着身子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定后,擦了擦额头,又小心地瞧了眼自己夫人,却见她不着痕迹地翻给他一个白眼,嘴角微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吏部尚书看了半晌,才明白过来,那几个字正是:
“老色胚子。”
作者有话说:
萧璃:论纨绔,我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谢谢。
二皇子:是在下输了,嘤嘤嘤
*
周一不更
周二晚上九点更新~
*
第19章
荣景帝这里一锤定音,下首萧璃张了张嘴,闭上,又张开。
荣景帝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别再瞎说话。
但萧璃什么时候能看懂别人眼色了,所以她在荣景帝的瞪视下,还是开口,“不做属臣就不做属臣罢”,萧璃一脸遗憾,却没有死心,“左右离他去任上还得有些时日,他离京之前也能给我写个五六七八篇……”
不等萧璃说完,荣景帝大手一挥,“裴晏,找到空缺,让章临即刻启程上任!”
“皇伯伯真小气。”萧璃瘪瘪嘴,神色恹恹地坐了回去。
看荣景帝严辞拒绝了萧璃,裴晏周身的冷意也尽数散去,又变成了那林中潇潇翠竹。只是这翠竹似乎也是有些不耐于萧璃的胡搅蛮缠,冷冷瞥了她一眼之后,才从容退下。
“他刚才是不是瞪我了?”萧璃愣了一下,然后扭头问萧烈。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萧烈扶额,说:“你对上他什么时候得过好,别之后他又联合那些文臣给你穿小鞋。”
“哼,学问不知道有多好,装腔作势倒是最能耐。”萧璃冷哼。
谁说不是呢,最烦这些文人,萧烈在心底暗暗赞同。
*
是夜,敦义坊。
“待吏部任书一下,你便即刻启程前往越州。”月光下,裴晏负手而立,看着院墙边一棵秃着大半枝子的梅树,突然想起早些时候宫宴之上那生生被打秃了的梅枝,失笑。
“是!”裴晏身后,年轻的举子单膝跪地,“章临谢裴大人护佑之恩。”
“无需行此大礼。”裴晏低头,看着跪在身前的章临,淡声说道,“不过举手之劳。”
他本是举人,对裴晏无需行跪礼。可裴晏于他有大恩,他章临,不跪无以为报。初初入京之时,他恃才傲物,因心中愤懑便肆意妄言,却不曾想被人捉住了话柄,险些断了前程。他倒也不屑于什么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只是若一腔抱负无从施展,怕是要郁郁此生了。
之前他便听裴晏身边那个叫梅期的随侍说了今日宫宴上发生之事。现在想起来,他都还是一身冷汗。一个不慎,他日后便要被刻上长乐公主的印记,成为一个靠写文骂人为生的笑话了。真想不到,先帝那般英明神武之人,唯一女儿却这般荒唐。
幸好幸好,陛下虽宠爱长乐公主,却也不至于昏了头脑。他也因祸得福,得了差事,可即刻去越州任职。
想到这儿,章临忍不住再次谢道:“若非裴大人,学生一生所学,怕最终只能用作女子辱骂他人的喉舌了。”章临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若……学生宁愿一死。”
听闻这话,裴晏将目光从梅树上移开,清冷地投在了章临的身上。
“沦落至那般境地,宁愿一死?”裴晏勾了勾嘴角,似是一哂,“匹夫之勇。”
突然被骂匹夫的章临:“……”
摇了摇头,裴晏无意继续,转而说道:“江南道乱象已现,并非你一介别驾便能理得清的。”说着,裴晏转过身,低头看着章临,清冷的目光让章临感受到了阵阵的压迫之感。
“此去江南,戒急戒躁,多思,多看,多听,多忍,勿意,勿必,勿固,勿我。”说罢,裴晏捻了捻手指,道:“三年之内,陛下必会清理江南之乱,在那之前,切勿轻举妄动。”
“是,学生知道了!”
“去吧,是时候与你的同期告别了。”
身后,章临已经离开此处院落,裴晏依旧看着那梅树枝子。
“宁愿一死?”
若一切都可以一死了之,那这世道可就简单多了。
“梅期,回去吧。”
“是,公子。”面目普通过眼即忘的侍从应声,之后一个闪身,便从小院中消失了,无声无息。
*
宫宴后第二日,大明宫。
“见过母妃。”萧杰站在春华殿内室之外,躬身给范贵妃请安。
“阿杰快进来,跟娘亲何须如此客气。”范贵妃从梳妆镜前回过头,招手让他进来,明艳的脸庞扬起开心的笑容。
“礼不可废。”三皇子萧杰回答道。
“你呀,当真是读书读傻了。”范贵妃虚点了点萧杰的脑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说。
荣景帝后宫并不算充盈。皇后穆氏母仪天下,端庄持重,与荣景帝少年夫妻,得荣景帝敬重,两人相敬如宾。贵妃范氏是显国公嫡亲的妹妹,当年在南境时便一心爱慕还是大皇子的荣景帝,只当时范氏还不像如今这般显赫,范氏也做不得皇子正妃,故而成了侧妃。
与端庄的皇后不同,范氏生得朱唇粉面,聘婷婀娜,声音又天然的带着一股娇媚,一说起话来,温言软语,直教人能酥软了心肠。这些年来,前朝,后宫,最得荣景帝宠爱的皆是范氏。不知是显国公沾了嫡亲妹妹的光,还是范贵妃借了兄长显国公的势。
萧杰的面容不像太子那般清雅端方,也不像二皇子那样英伟魁梧,因随了母亲,所以面相略带了阴柔与雌雄莫辨之美。
平日里,萧杰也不像太子那样如天边明月,只可远观,亦不像二皇子那般暴躁倨傲。他脸上总带着笑意,声音和缓温雅,谦逊有礼,在朝臣眼里,是一个懂得礼贤下士,且让人如沐春风的皇子,未来当可成贤王。
“我听闻昨日公主又闹了笑话?”范贵妃拿过侍女递上来的一支宝蓝彩蝶镂花簪,对着妆镜在发髻上比了比,问。
“阿璃年少,心性未定,不过顽皮罢了。”
“可我儿不过长她一岁,却已经这般懂事,早就开始为你父皇办差事,可见这有些事情,年龄不过借口罢了。”范贵妃把簪子放回去,又拿起了桌上的朱玉花鸟步摇。
“阿璃虽有些莽撞,可性子天真烂漫,可能父皇便是因此才格外偏爱她几分把。”萧杰不急不徐,接过了侍女手里捧着的首饰盒子,低头翻看。
范贵妃闻言目光闪了闪,复又叹了口气,说:“已经及笄了却还是这般不懂事,也不知你舅舅为何想要为阿烨求娶萧璃。”
萧杰选出一支羊脂白玉簪,递给范贵妃,“母妃试试这个,清贵雅致。”
范贵妃接过萧杰手中的羊脂白玉簪,看了看,说:“你父皇并不喜这般素净的。”之后随手放在了妆台之上,又继续说:“阿烨是我显国公府的世子,要承我范氏的门楣的,婚事怎可那般随便。”说着,还撅了撅嘴,面上一派少女般的娇俏,“叫二郎娶还差不多。”
“范炟?”萧杰失笑,“范炟被阿璃教训的,如今不带二十个随从不会出门,舅舅想结亲,不想结仇,更不想堂弟有朝一日被他妻子活活打死。”
更何况把他们大周唯一的公主嫁给一个既不承嗣,又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公子哥……父皇还不想被朝臣戳破脊梁骨。
“也是。”范贵妃叹了口气,“她小时候跟阿烈打架时就已经不相上下了,阿炟确实不是对手。”
“时候不早了,母妃。”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萧杰说:“我午后还需去府衙一趟。”
“快去忙你的吧。”范贵妃笑着说:“好好替你父皇分忧。”
“是,母妃。”
“若得了空闲,也捡一捡骑射武艺,你知道你父皇最喜弓马娴熟的儿郎。”
萧杰顿了顿,笑着称是,然后便转身走出春华殿。
只是辅一转身,那温雅的笑容就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
大理寺。
“少卿,京兆府少尹着人来报,永阳坊又在沟渠中发现了一个无名女尸!”大理寺主簿急匆匆地走进大理寺府衙,如今明明还有些倒春寒,可主簿面颊上却全是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