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暮夜
北狄人大多生得壮硕,且战马优良,可矿脉不多,再加上冶炼锻造的技术不如大周,优劣相抵,对上大周军队时占不了什么优势。三年前北狄突然发难,且兵尖马利,令北境死伤惨重。如今被他们知道北狄人所用兵器有可能出自大周境内,怎能叫霍毕不怒?
那时军师心中同样有疑虑,这才会仔细看过所缴获的北狄兵器。只是当时军师除了注意到了异样纹路以外,也没发现什么别的,故而就只将这疑虑放在了心里,未曾对任何人提起。那日在一个南境匪寨里见到相似钢铁时,军师心中震惊,而惊过之后,又是很深的怕。
他看了看霍毕,又看向萧璃,然后低声问:“若是确定了,又当如何?”
如今北境已算是安稳,且这终归只是相似的钢铁,并非什么确凿实证……
霍毕闻言,同样看向萧璃,想看她如何说。
萧璃闭上眼睛,将所有事在心中过了一遍,然后睁开眼睛,只说了一个字:“查!”
霍毕怔了怔,似乎未想到萧璃态度如此坚决。
“霍毕,让选征回北境从狄人那边开始探查,我们留在南境,顺着山匪这条线继续查。”萧璃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石桌,心中已有了初步的想法。
“等吴勉把兵器录好,我带先生去府衙库房再检查一遍,看看能查出什么。这南境匪患成灾,总不可能只有那一个寨子有那不明产地的钢铁兵器。”萧璃想了想,又说:“若是之前的寨子里同样有那种兵器,我会叫王放重新严审那几个匪首,看能不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
“王放……可信?”霍毕的脸色逐渐缓和,问。
“王放虽看着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内里却是个刚直不阿,执法如山的性子。若不然,以他的出身才学,能去一个比大理寺更有前途的地方。”萧璃说:“长安双璧,说得可不只是才学,还有心性品格。南境下层官员定有人与山匪勾结,此刻我能信的,除了秦叔也就只有王放了。”至于吴勉,还要再观察观察。
霍毕与军师点头。
“此事,可要让范世子知道?”军师又问。
“容我先想想。”萧璃沉吟,全然瞒住似乎不太可能,但也不能尽数告知。
此时夜已深了,三人初步商定了之后的计划便各自回房。萧璃燃了油灯之后,便开始研墨,墨锭转着,墨香散开,让萧璃有些纷乱的心思逐渐冷静了下来。
刚刚有一件事她没有对霍毕和军师两人提,一是因为霍毕此刻心绪太过不稳,她不想给他平增混乱;二则,她也需要再好好想一想,这几件事究竟有没有关联。
别说霍毕,便是她自己,此刻心绪也不稳当,且脑中信息纷杂,令她有些理不清头绪,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提起笔,在面前纸上写下几个字:
“杨氏,铁矿,南境,北狄”
当年杨氏所获罪证中最重要的几条便是养私兵,开私矿,铸私器,以剿匪为名索要军资,名为剿匪,实为养匪……
当年杨氏之罪就同铁矿有关,紧接着便发生了北境之祸,现在匪寨里又有朝廷明令禁止的重兵器……种种……有可能是巧合吗?
北狄铁矿稀少,且粗于冶炼,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些兵器是从大周流入北狄,而非从北狄进入大周,那么……这么多的兵器,想从南境到北狄,要历经江南道,山南道,还有河东道才可抵达北狄……但若是不走陆路呢?
萧璃又在纸上写下‘水路’两字,然后划掉,又写下了‘海路’两字。
还有另一件事一直让她很在意……萧璃摸了摸自己右臂的伤……
她的右臂是被一个不知哪里射出来的短箭所伤,但以她的功夫,除非这人内力堪比秦叔或者郭威,不然以弓箭射之,她即便是在全力对敌,也不应该躲不开才对。
“殿下。”书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璃的背后,低声道。
萧璃动作顿了顿,背对着书叁没有回头,把那张写了字的纸拿起来烧掉,继而开口问:“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有了。”书叁点头。
“继续让人看着。”萧璃说。
“是。”书叁应声。
“花柒……现下在哪?”萧璃看着面前火光,沉默片刻,又开口问道。
书叁无声地扬扬眉毛,说:“山南道。”
萧璃又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下了决定,低头飞速以密语写了三封信,然后分开装进三个信封之中,以火漆封信,然后掏出一枚小章,印在了火漆之上。
“这一封交给兄长的人,即刻送回长安到兄长手中。”
“第二封信,走我们自己的路子,送回长安给谢娴霏。”
“是,殿下。”书叁领命,然后看向第三封信,等待萧璃吩咐。
“这第三封……”萧璃看着信,犹豫片刻,说:“三哥你亲自去山南道,交给花柒。”
“我亲自去?”书叁有些惊讶,然后眼中露出些不妥的神色,“那殿下身边就只有郭宁了,那丫头的功夫……”
“南境之事,我的武功足够傍身,且还有秦叔和霍毕。”萧璃摇头,让书叁不用担心。然后又交代道:“你去送信之时,记得掩饰行踪,先以暗号联络,在外面见面。”
书叁明白。
“还有,记得易容,万不可让人认出或记得你。”萧璃继续叮嘱。
“属下明白。”书叁知道事关重大,不可有片刻疏忽。
“还有你那身风流潇洒的白衣……”萧璃还不是很放心。
“换掉换掉,殿下,我会换一身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衣服再上路的!”书叁连忙保证。
“三哥可要记得自己的话,一路都要灰扑扑地不引人注意才好。”萧璃眼中露出笑意,打趣道。
书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去吧,三哥,路上小心。”
“殿下也一定要小心。”书叁手中捏着信,叮嘱。
萧璃点头,书叁行过礼,然后无声地离开。
离开时,三封信也被他收进了怀中,昏暗灯光下,隐约能看见火漆上印着的,是一支刻得不怎么好看的花。
第71章
长安, 大明宫。
太子萧煦从皇后的立政殿离开,出宫路上途径御花园时,听见假山后似乎传来隐约的哭声与压低的咒骂声, 心下好奇,不由得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 才发现是一个高阶宫女在训斥低阶宫女。那低阶宫女跪在地上,捂着脸颊, 似乎是被打了耳光。听到脚步声,两个宫女双双抬头, 向太子看了过来。
本是站着的高阶宫女见来人是太子殿下, 连忙低着头跪了下来。倒是那个原本哭着的低阶宫女, 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太子,不由得看得呆了。
照理说, 宫人是不可如此无礼直视主子的。此事若是发生在大明宫其他皇子后妃身上,这宫人定是要被拉下去责打一番的。但她今日幸运, 遇到的是太子萧煦。
萧煦素来仁厚, 轻易不会苛责宫人,在大明宫和皇城里私底里流传的名声极好。
宫人之间的纠葛,萧煦一般不会过问, 今日好奇来看,已属于例外。本来他也并不想理会,可那挨了打的低阶宫女,一双泪眼看向他时, 让他莫名想到了阿璃。也不知阿璃在南境过得如何, 既是剿匪, 又可有受伤。
这般想着, 萧煦不由得心中微软, 于是温声开口说道:“手下犯错,当以宫规处罚,教导为主,而非处以私刑。”
那高阶宫女听了,连连磕头谢罪。太子随意点点头,淡声说:“你们下去吧。”
那高阶宫女如蒙大赦,连忙离开,再顾不得低阶宫女。那低阶宫女站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
“你为何还不离开?”因着这宫女的眼睛让他想到了妹妹,于是他便多问了一句。
“奴……奴婢就是御花园的扫洒宫女。”低阶宫女深深低头,回答。
“原来如此。”萧煦温和笑笑,说:“倒是我误了你做活?以后当心些,勿要再犯错了。”说罢,太子摇摇头,便离开了。
那低阶宫女看着太子的背影,张了张嘴,后又闭上。
她想说她不曾犯错,只是因为偶然被同游花园的陛下与贵妃遇见,然后陛下随意说了一句她的眼睛同贵妃娘娘生得有些像,这才招来了责难。
那高阶宫女也并不是她的管事宫女,而是贵妃娘娘宫中的宫女。
罢了……
宫女深深低下头,垂下眼帘,盖住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
东宫
太子来到了杨墨所居的那个院子外面,将一个由火漆封着的信件送了进去,然后就在院外等着。
没过一会儿,他就见到杨墨手中捏着那封信,匆匆走了出来。
“阿璃的信?”杨墨看见了火漆上的图案,遂出来问萧煦。
萧煦点了点头,然后小声抱怨:“这么久了才来了一封信,想来是玩得疯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杨墨不愉道:“你妹妹在南境出生入死,你竟说她……”说到这里,她蓦地停住。她才反应过来,以萧煦的性格,当是比她更为担忧才是。会这么说,怕只是在这里没话找话。
杨墨瞥了萧煦一眼,问:“既是阿璃的信,你为何不看?”
“以红漆封信,这信当是以‘那一套’密语所写。”萧煦说到这里,面上显得赧然,问:“你可还记得如何译码吗?”
杨墨心里清楚,以密语写的信,自然至关紧要,萧煦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破解。
可是……
杨墨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件,终究还是让开身子,她没有看向萧煦,只低声说了句:“进来吧。”
萧煦露出些小心翼翼的笑容,然后走了进来。他身后的陈公公捧着一摞史记,也跟着走了进来,将书放下,再回到院外候着。
杨墨拆开信封,将纸张打开平铺在桌上,不由得感到有些麻爪,不由自主地看向萧煦。
萧煦轻咳了一声,看了第一行的文字,然后拿起那摞书的其中一本,说:“这句当是从本纪里找……”
*
东宫
书房里,萧璃与裴晏各自跪坐在一个书案旁边,案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好多书,杨墨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了三国志,汉书还有史记,当下脑壳开始疼。而萧璃和裴晏一边飞速地翻书,一边拿笔在纸上写画着什么,萧煦瞄了瞄,见两人纸上都写着凌乱不成句的字和词,偶尔还记些数字和章目。
两人书案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个香炉,里面燃着一根不粗不细的香,看长度,这香大概已经燃尽十之七八了。
“阿璃,阿晏,你们在做什么?”萧煦率先开口问。
忽然被打扰,萧璃和裴晏一同抬头,对萧煦和杨墨两人做出安静的手势,然后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敌意,接着各自低下头去,继续飞速翻书,写写画画。
杨墨见两人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什么,然后拽着萧煦的衣袖退出了书房,这才小声说:“他们俩大约在互相破译密语。”
萧煦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杨墨不知怎得,提到了军中密报所用密语。裴晏只听杨墨说了两句,就通晓了破译密语之法,当即摇着头,嘲笑这密语太过简单。萧璃虽然心里也觉得这个密语有些简单了,却见不惯裴晏那副模样,于是替杨墨反驳。两人话赶着话儿,不知怎得就约定比试一番。
萧璃和裴晏决定以史书为本,各自编一套密语,再写十个提示,交给对方破译,就以一炷香为时限。
想起来这一桩事,萧煦和杨墨索性就站在门外,也跟着等一个结果。
“你觉得谁会赢?”萧煦轻声问。
“十两银子,押阿璃。”杨墨对太子挑了挑眉毛,低声说。
“那我就押阿晏吧。”萧煦温柔地笑笑,说。
香马上就要燃尽时,萧璃把笔重重往桌上一拍,大笑一声,说:“简单,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