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暮夜
将官员皂吏们安排明白后,裴晏还亲自去一个个地见了当地豪族家主。
“裴晏为何还要见那些豪族?即便他们也有田地被淹,可应该都有不少存粮, 不至于度不过今年的危机。”霍毕问道。
“你可知洪灾旱灾时,朝廷最怕的是什么吗?”萧璃不答反问。
“怕百姓流离失所,民怨沸腾?”
“不。”萧璃摇摇头,说:“朝廷最怕的是豪强侵地。”
“这是何意?”
“无存粮, 无收成, 百姓要怎么活?逼到活不下去时, 就只有卖儿鬻女和贱卖土地这两条路了, 霍将军, 若是你,你选哪条?”
他哪个都不愿意选。
“若你是当地望族,有金银,有存粮,如今有机会廉价购地,你会不会出手?”萧璃又问。
“所以,裴晏去见那些家主……”
“敲打敲打罢了。”萧璃道:“或许拦不住他们购进土地,但总归别做得太过分,更别想在裴晏眼皮子底下行豪横强买强卖之事。”
霍毕看着跪坐在他面前的萧璃,见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裴晏的行事与打算,忽然想起了那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让他和章临听不懂的话,还有那旁若无人的模样……
想到此处,霍毕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倒是了解裴晏。”
本在想着事情的萧璃听了这话,愣了愣,然后才淡淡说道:“不是我了解他,只是他既要做名臣,如此不过是基本。”
这倒是。
霍毕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自虔州溃坝,裴晏他睡过觉吗?若是没记错的话,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吧?”
还有那个章临,跟在裴晏身边忙前忙后,偶尔回府也是倒头就睡,即使是这般也不过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就要起身继续去干活了。
萧璃掩在袖中的手不由捏紧,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她浅浅饮了一口已经冷掉了的茶,说:“名臣良相又哪是那么容易就当得的?”放下茶杯,萧璃说起了别的:“燕必行这言而无信的家伙,既叫人传了信,为何迟迟不到?”
“刚来就听见你在说我坏话。”粗犷而豪爽的声音自头顶上响起,萧璃抬头,见燕必行就蹲在墙上,戏谑说:“先生没教过公主殿下,背后说人是非,非是君子所为吗?”
“燕帮主都做出了爬人墙头的事了,难道还怕人议论?”萧璃挑眉一笑,反击。
“啧,来这官宦人家的府邸,我还从来没走过大门。”燕必行轻巧地跳下来进了院子,左右看了看,然后说:“还是翻墙让我更安心一些。”
萧璃:“……”
“燕兄,你这么多天做什么去了?不打算捉拿张彪了吗?”霍毕问。
燕必行飞速地瞄了一眼萧璃,见她全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挠了挠后脑勺,道:“既回了江南,自然是要让帮中的兄弟帮忙,不然只靠我一人要寻到何年何月?”
其实当日燕必行跟着萧璃和书叁一路穿越极险的隘口抵达吉州时,就已知道萧璃此行的目的是救人。
虽然燕必行并不清楚她要救的是何人,但只看萧璃为了救人甚至顾不上自己安危的模样,就知道她要救的人定然非同寻常。
他们追着记号一路寻到了山林之中,这才分开寻人。等燕必行再次见到萧璃时,她已没有来时的焦急之色。她手里捏着一个写满了字的白色布条找到他,让他跟她去寻两人。
“去虔州寻人?”燕必行当时眼睛都快瞪出来,“你已经三天两夜未睡了,便是铁人也没这个熬法。”
“寻人要紧。”萧璃说罢,又低头去看手中的布条。燕必行跟着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字他倒是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全不知在说些什么。
于是燕必行就看着萧璃闭着眼睛默了几篇太史公记,然后睁开眼睛,报了个地址,道:“走吧。”
那时燕必行已经完全放弃了理解萧璃的行为,傻傻点点头,就那么跟着走了。他们到了虔州,寻到了萧璃所说的地址,竟然真的找到了藏身其中的两人!
萧璃并没有现身,只让他找到那两人,然后护送两人去到荆州,交给她在荆州的人手。
“那两人是什么人?”当时燕必行问。
“我并不知。”萧璃道。
“不知道你还这样点灯熬油地奔波?”你堂堂一国公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时萧璃已经三日三夜未曾休息过片刻,一双眼睛红得像只兔子,精神却不错。
“我虽不知,但可以猜一猜。”萧璃说:“其中一人腰间挂着工部的坠牌,想来是工部的人。我不认识,看来官职不高,应当是工部员外郎或以下。工部小吏,虔州,燕帮主,你能想到什么?”
“虔州坝!”燕必行想也不想说道。
“是,定与虔州坝有关,说不定会牵扯到整个江南水利。”萧璃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自认识萧璃此人以来,燕必行见过她冷笑,讥笑,甚至怒极反笑,却独独未见过她这样真切的笑容。
“看来他这次是捉到大鱼了,不错,不输本公主。”
*
燕必行才带着两人渡了江就听说虔州溃坝,心知这两人极为重要,快马加鞭把两人送到荆州,之后又寻到荆州分舵,组织人手来虔州赈灾,这才迟了这么些时日。
“燕帮主带人前来赈灾?”听见燕必行细数带来的人手和征集到的钱粮,萧璃讶异。
“自然。”燕必行理所当然地回答:“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之事我这些年见得太多。我能做的不多,终归是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萧璃面露动容之色,燕必行瞧见了萧璃的表情却‘哧’地一笑,问:“就许你一个还未到双十的小姑娘为百姓之事奔波,却不许我堂堂一帮之主做些事?”
萧璃一愣,继而大笑出声,说:“自然可以!”说罢,萧璃提起茶壶,亲自给燕必行倒了一杯茶,道:“今日以茶代酒,我敬燕帮主一杯。”
燕必行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咂了下嘴,说:“要饮就饮烈酒,茶水太没滋味。”
这一次萧璃没有如往日一样对他冷嘲热讽,而是笑着说:“好,等此间事了,我回长安把兄长藏的那几坛二十年梨花白抢出来,到时再与燕帮主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我说二位,饮酒作乐的事暂且放放,我们是不是得先把正事儿说了?”霍毕无奈打断两人这迟来的一见如故,开口煞风景。
“霍兄弟说的是!”燕必行哈哈一笑,说:“你们速速跟我去看看我带来的人手与钱粮,看应当用在何处。我这一路行来,并未见多少流民,想来此次赈灾的主事官是个做实事的。既然如此,我这边大可以与之协同合作,争取尽快平息灾情。”
萧璃与霍毕对视一眼,然后由萧璃开口,道:“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事要问。”
“何事?”
“燕帮主所辖船帮,可曾参与筑坝材料运输之事?”
“应当有。”
“应当?燕兄并不确定吗?”霍毕追问。
“在江南这片地界上,船帮拥有的船只最多,任何船队,哪怕官船都比不过。”燕必行解释道:“我们又不是真的水匪,自然要多跑活计养活众位兄弟。故而,上至官银贡品,下至蔬果筑材,能送的我们都送,能赚的钱我们都赚。”
“所以……”
“若有官府找到我们运送筑材,这生意我们没理由不接,所以我才说应当有。”
燕必行此言从容坦荡,全无心虚,只有些许的疑惑,似是不明白萧璃为何要问这些。
萧璃垂眸,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展开,推到了燕必行面前。
上面林林总总写着近几年出事的河渠堤坝,还有船帮跑船送货的时间,都是章临所搜集到的信息。
萧璃虽未明说,可罗列出的种种意味着什么在场三人心知肚明,燕必行越是看脸色就越差。
“不可能!”
啪地一声,燕必行把那张纸拍在桌上,仿佛他用的力气够大,就能够把这张纸拍到消失一样。
“不可能,”燕必行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船帮的兄弟都是苦过来的,其中更有不少人曾受贪官庸吏之苦,他们怎么可能会与那些贪官污吏勾结做出这种事?!”
“燕帮主,若是自己受过某些苦楚就因此帮扶有同样苦楚的人,那这世间大半的纷扰都不会有了。而且……”萧璃低声道:“张彪难道就不曾苦过吗?他最后又做了什么呢?”
燕必行此时仿佛一个被卡住了脖子的鸭子,嘴巴徒劳地开开合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说:
阿璃是举重若轻类型的,阿晏是举轻若重类型的
先是阿璃卷,然后阿晏卷,最后一起带着朝臣卷,计划通~
朝臣:excuse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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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忘了交代燕必行去干什么了,这章说一下。本来燕必行帮萧璃护送证人是想隐晦暗示写出来的,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沧海隐晦暗示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这个就明着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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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晚点,已经累得脑子不转了,明天起来修一下这一章
这一周应该都是隔日一更,小可爱们可以稍微攒一下再看,我争取下周把第二卷 完结!
第99章
说来讽刺, 燕必行与萧璃初初见面时,以北境之事狠狠地捅了萧璃一刀。如今萧璃拿这薄薄的一张纸,响亮地回了燕必行一个耳光。
燕必行知道萧璃和霍毕的为人, 不会以这种事欺骗于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船帮里怕是真的有叛徒。
深吸了一口气, 燕必行开口:“若此事是真的,你们打算如何做?”
萧璃知道他们江湖上自有江湖上的规矩, 燕必行会去捉叛徒,但未必会愿意将他们交给官府处置。左右萧璃意不在船帮, 于是爽快说道:“此事祸首在江南道官员, 我只想通过船帮把那些蠹虫抓出来, 船帮的人自然是由燕帮主自己处理。”萧璃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会跟主事的官员讲清楚, 不会抹黑船帮和燕兄的名声。”
听了萧璃的话,燕必行自嘲一笑, 说:“若这纸上所记之事属实, 还谈什么名声?不成笑话已经不错了。”
“燕兄也不必太过悲观。”霍毕见燕必行神色愤然,道:“我跟阿璃商讨过,要做到此事, 未必需要牵扯很多船帮的人,只需要买通几个关键位置上的人便可。普通帮众跑船运货,哪里知道他们运送的是优等还是劣等的筑材呢?”
听到‘买通’一词时,燕必行的脸狠狠的一抽。
萧璃揉了揉眉心, 扭头白了霍毕一眼, 用眼神骂他不会说话。
但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 萧璃索性也跟着说:“船帮中必然有高层牵扯其中, 能影响到这么多船线的人应该不多, 燕兄从身边左右手查起,应该就会有收获。”
燕必行的脸又白了白。
霍毕缓缓转头,翻了个白眼回来。
天地良心,他俩到底是谁不会说话,他好歹顾及燕必行心情,没有明说,萧璃就差指着燕必行鼻子说他肯定有好兄弟背叛他了。
萧璃……萧璃摸摸鼻子,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左右燕必行早晚要发现,早些做好心理准备也不是坏事。这么想着,萧璃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被接连插刀的燕必行:“……”我倒是也不介意你们委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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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议妥当以后,萧璃与霍毕跟着燕必行去了他们船帮的分舵,查看他所带来的物资和人手。等到了分舵,萧璃发现燕必行带来的物资多且杂,于是就让书叁去寻裴晏,恰巧这一两日裴晏会回吉州进行其他统筹安排,正好可以叫他过来看看。
“燕帮主,你这是把你们船帮的家底给搬空了吗?”萧璃看着满船舱的米粮,扭头问。
“这才哪到哪。”燕必行傲然一笑,道:“我船帮纵横长江南北,家底才不止这一点儿。”想说他们船帮的兄弟素来生财有道,却又想到这所生之财里很可能有与贪官勾结所生的不义之财,脸色一黑,于是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燕叔,孙叔的船马上也要到了,你要不要去……”清亮的少年音自头顶的方向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