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哲
陆莹声音比平日严肃许多,“连信上是何内容都不知道,你就胆敢乱传,就不怕这封信会害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精致的面孔紧绷着,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木槿心中一阵胆寒,腿一软跪了下来,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对方捏着信,对她说,她们主子有意与太子妃合作,前有狼后有虎,否则,单凭她自己很难坐稳太子妃之位,她说完,就将信塞给了木槿。
木槿怕耽误了要事,迟疑再三,才悄悄带了回来。她红着眼眶,惶恐道:“可是信有不妥之处?是奴婢蠢笨无知,犯了大错,奴婢再不敢了。”
陆莹只淡淡望着她,没吱声。
木槿愈发笃定这封信会给主子惹来祸端,她怕极了,眼泪一颗颗砸了下来。
莎草也有心让她长记性,冷声道:“凡事本该三思而后行,你在我们跟前鲁莽松懈也就算了,出了宜春宫竟也如此没脑子,再这般下去,主子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你祸害的。”
木槿满脸羞愧,自责和恐惧一股子淹没了她,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不敢了。”
不一会儿额前就破了皮,陆莹蹙了蹙眉,出声打断了她,“起来吧,你先去帮我打听一件事,打听完,接下来一个月都别出宜春宫,将《弟子规》、《大学》、《中庸》各抄三遍,什么时候掌握了其中的道理,什么时候再来认错。”
章老在世时,并未因章氏是女儿就娇惯纵容她,对她的学业抓得同样很严,她自幼跟兄长一起读书识字,说句学识渊博都不为过,她教导陆莹时也并未只教她女德,《大学》、《中庸》、《弟子规》皆是陆莹启蒙后,认真学习过的书。
她想磨磨木槿的性子,让她沉淀下来,才提了要求。
第二日木槿就打听到了陆莹想知道的事,木槿道:“前段时间,太傅有意给她说亲,男方是镇国公世子爷,本是极好的姻缘,刘姑娘却不肯点头,听说她宁可入三清观清修,也不肯嫁人。”
木槿说到这里,才小心翼翼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将那句“众人皆说她惦记太子”憋了回去。
木槿下去领罚后,陆莹才有些出神。她尚且记得上次在安王府,秦臻对刘婉晴的针对和忌惮,也记得刘婉晴得知她就是未来太子妃后,隐晦的打量以及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圣上没有赐婚前,刘婉晴最有望成为太子妃,陆莹也以为她会嫁给太子。
皇上赐婚时,她要求见太子一面,便是想问问他是否有心上人,是否当真愿意娶她。
她不想因为自己,拆散了有情人。
难不成兜兜转转,她还是成了恶人?他对她的排斥和不喜,难道只是因为已心有所属?
之前,陆莹从不会杞人忧天,她一向勇敢坦荡,想得到什么就会默默努力,不彷徨、不茫然,认准后坚持就是。得知沈翌幼年有那段经历后,她一直在勇敢地付出,以期能温暖他,这一刻,她却生了退缩之意。
莎草隐约猜出信上写了什么,见主子神情黯然,她轻声劝道:“主子不必多想,京城想嫁给太子的姑娘又不止她一人,太子之前不曾娶她,就说明对她无意,两人之前没缘分,之后也未必有,您呀,就放宽心,如今殿下来宜春宫的次数都比之前多了些,您和太子会越来越好的。”
陆莹闻言,笑容略显苦涩。
他们之间半分沟通都没有,又哪里会变好?就算他不喜欢刘婉晴,也不可能喜欢她。上次试图与他沟通时,他却只是将她推倒在书案上。
陆莹想要的并不多,她只盼着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在他心中,她兴许只是个暖床的工具人吧?
这一刻陆莹甚至生出了和离的念头。
皇上回宫这日,身为太子妃理应陪太子一起恭迎皇上的归来,午时,小太监才跑来宜春宫,通报道:“太子妃,皇上即将抵达皇宫,太子正在殿外候着您,您若已收拾妥当,就随奴婢出发吧。”
陆莹出来时,果然瞧见了太子,他一袭绛紫色衣袍,正站在不远处,他身姿挺拔,神情很淡,陆莹才刚靠近,正要行礼,他便已抬脚朝午门的方向走了去。
陆莹行礼的动作一顿,坚持行完了礼,他冷淡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还不跟上?”
陆莹默默跟了上去。
他腿长,三两步就再次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陆莹追了几步,实在追得辛苦,她默不作声放慢了步伐。
她一放慢脚步,沈翌自然察觉到了,忍不住拧眉看了她一眼,她微垂着眼睫,模样显得甚为乖巧,唯有微抿的唇,昭显着她的倔强。
饶是早就清楚,她不像表面那般柔顺,瞧见她无声的抗议时,沈翌还是忍不住蹙眉,“想迟到不成?”
陆莹只恭敬回道:“女子不像男子腿长,走太快仪态全无,只怕更加失礼,父皇才刚入城门时间理应够,太子不必等妾身,您可先行一步。”
敬茶时,他不就是一个人先过去的?
沈翌蹙眉,只觉得她今日怪怪的,不止今日,其实醉酒的前一日,她脸上就没多少笑,还试探着将他往许姣那儿推。
醉酒那晚,他刚将她丢到汤池时,她还胆敢让他走开,说他讨厌,全不似后面乖巧可人。
以为她仍旧在赌气,沈翌无端有些烦躁,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也没有跟女人相处的经验,更不会放下身段解释什么,直接丢下她大步离开了。
陆莹心中无悲无喜,她来到午门时,才发现不仅太子到了,庄贵嫔也已经到了,他气场实在太冷,庄贵嫔默默站在一侧,也没与他搭话,直到瞧见陆莹,庄贵嫔才笑了笑,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
三皇子和六皇子也走了过来,几个皇子中唯有他和六皇子没去行宫,六皇子过来后,就亲热地喊了一声“太子哥哥”,三皇子则喊了声“皇兄”。
太子只略微颔首。
六皇子看了陆莹一眼,笑道:“皇嫂怎么没把小皇孙抱出来?”
三皇子也不着痕迹看了陆莹一眼,上次见她,已是好几个月前,当时她就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美得不似真人,谁料生产完,竟比之前又添了一丝难以言说的风韵。
三皇子礼貌地收回了目光。他之所以一次次去找太子求情,其实与陆莹也有些关系,陆莹转告给二公主的话,二公主虽未听懂,三皇子却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心中自然对她很感激,这会儿便主动道:“外面有风,小家伙年龄尚小,抱出来自然不妥。”
陆莹附和着点了点头。
又等了半刻钟,才瞧见天子仪仗,皇上下车后,就亲自将太后扶了下来。旁的嫔妃也一一下了马车,哪怕路上走得慢,众人脸上仍旧染着倦色。
陆莹随着太子,见完礼,就上去搭了把手,扶了太后一把。
太后笑着看向了陆莹,道:“听闻小皇孙已经满月了,身子可壮实?”
陆莹笑道:“他一切都好,谢皇祖母挂念。”
太子淡淡道:“父皇和皇祖母先回宫吧,舟车劳顿也该乏了。”
皇上回宫是大事,为了给他们接风洗尘,庄贵嫔还操办了宫宴,宫宴晚上举行,因是家宴,其实没太多人,席间陆莹无疑成了焦点,皇上还笑道:“因朕身体不适,也没能赶上安安的满月宴,等到他周岁时,再给他大办吧,届时朕亲自主持他的抓周宴。”
陆莹连忙谢了恩,她言行得体,笑容甜美,跟在他面前截然不同,沈翌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心中也无端有些烦躁。
太后最惦记皇子们的亲事,便问了一下吉时可定,钦天监已选出了吉时,两个月后便是睿王大婚的日子,三皇子因年龄小一岁,婚事定在明年。
关心完皇子,太后才看向太子,笑道:“你成亲最早,侧妃也该提上日程了,需尽快为皇家开枝散叶才行。”
太子神情很淡,闻言只道:“孙儿心中有数。”
庄贵嫔记得太后一直很喜欢许姣,笑着卖了个好,“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太子将许家那丫头召去了崇仁殿几次,说不准很快能再添子嗣。”
太子闻言拧了拧眉。
太后笑道:“当真喊去了?哎呦,还真不容易,这桩亲事成得就是好,太子也总算开窍了。”
清楚许姣的身份不堪为侧妃,她含笑看向了皇上,“哀家记得晚晴那丫头很是不错,不若给她侧妃之位?至于许姣,就先封为才人吧。”
刘婉晴是公主的伴读,时常出入皇宫,一向讨太后的欢心。
太子神情冷漠,眸色沉得有些深。
皇上瞥了他一眼,委婉道:“母后先别操心了,这事日后再提不迟。您累了一日了,先吃点东西吧。”
太后也确实饿了,没再多说什么。
宫宴结束时,夜色已深,两人一前一后向东宫走去,宫女和太监则跟在两人身后,唯有两个小太监提着宫灯,在前面引路。
沈翌向来话少,也甚少主动找话题,见她在宫宴上言笑晏晏,面对他时,唯有沉默,沈翌多少有些不悦,只觉得她胆子真大,竟敢给他甩脸色。
一直入了东宫,陆莹才冲他行了一礼,提出了告辞。谁料他竟跟着她入了宜春宫。
他们回来时,安安已然睡着。
见他也来了,莎草请完安,就识趣地将小皇孙抱去了偏殿。
室内仅剩两人后,气氛无端有些冷凝。
她没再像以前一样,含笑来给他宽衣,只沉默站着,倔强无比,他都随她来了宜春宫,见她依旧在赌气,他冷声道:“陆莹,你最好识趣些。”
陆莹没料到,他开口就是警告。
她揉了揉眉心,一时只觉得疲倦,沉默了半晌,直接道:“妾身知晓,自打成亲后就一直不讨殿下喜欢,殿下若当真厌恶妾身至此,不若咱们和离吧。”
第45章 心慌
他对她的不喜, 连丫鬟都看了出来,木槿每次急吼吼向她汇报各种消息,不过是怕她不得宠爱,想让她想想法子。
嫁入东宫后, 他何曾给过她任何体面?洞房花烛夜一句解释都没有, 就睡在了榻上,那段时间, 丫鬟望着她的眼神, 都小心翼翼的。
怕惹他心烦,她一直安安静静的,从不敢打扰他, 面对亲近之人, 她其实是个很有分享欲的人,他睡在榻上的那些夜晚, 她只能保持沉默。
整个孕期他都冷着她,她因身子笨重爬不起来时,他不在,她因焦虑整宿失眠时,他也不在。就连对安安的探望都少得可怜, 她拼命的去对他好, 连起码得尊重都没得到。
她不是草木,也会伤心,与其最后两相生厌,不若一别两宽。
沈翌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垂眸时, 对上的却是她再沉着不过的目光, 他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和离?你威胁我?”
威胁这个词,令陆莹有些怔愣,能提出威胁的,往往有筹码,她有何筹码?
她只觉身心疲倦,淡淡道:“妾身岂敢威胁殿下,我身份低下,嫁给您本就无法给您带来助力,和离后,您反而能娶高门贵女,反正您也瞧不上我的出身,既如此不若和离。”
沈翌从未想过拿自己的婚姻当交易,如果当真想联姻,也不会等到现在,他漆黑的眸沉得有些深,“孤何时瞧不起你的出身?”
他若真瞧不起,当初根本不会娶她,他看不上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出身,只望她能端庄守礼,少些算计。
许是近来太过压抑,她忍不住嘲讽道:“若瞧得起我的出身,殿下又岂会将妾身当个小玩意?身为太子妃,连掌管东宫的权力都没有,若是高门贵女嫁入东宫,会受如此折辱吗?”
直到问出声,陆莹才意识到,内心深处她其实一直想听听他的真实想法,为何要如此这般待她。
沈翌却被她这一通指责砸得有些懵,“折辱?”
陆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这一刻,他好像不再尊贵,只是她的夫君,是她念念不忘多年的情人。为了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直视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
“纵观史上,哪个太子妃出嫁后不掌管东宫?连寻常妇人嫁人后都会掌管中馈!是不是在你眼中,妾身身份卑微,便不堪重用?你可知为了足够配得上你,出嫁前我有多努力,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给我,难道不是折辱?”
沈翌不过是体谅她带安安辛苦,才没将东宫交给她打理,她每晚要醒来三次,睡眠都保证不了,白天还要给他熬粥,一下又花掉几个时辰。
就算不喜欢她的算计,她的辛苦他也看在眼中,赵姑姑虽在帮她打理,名义上东宫还是她在掌管,绝不会有人背后非议她,有人帮她辛苦忙碌,她竟还一肚子怨言。
沈翌眸色暗沉,眼底也不由升起一簇火苗,“就因没能掌管东宫,你就在这儿闹?权柄在你眼中便如此重要?”
陆莹忍不住笑出了声。
敢情在他眼里,她想打理东宫是为了权势,是不是甘愿未婚先孕,也是为了权势?
陆莹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只觉得自己的付出就像个笑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中的钝痛,喃喃道:“原来我是贪恋权柄,才想掌管东宫!”
她拼命睁大了眼,才没当着他的面掉下眼泪,她一字一句道:“是不是在殿下眼中,我机关算尽,德不配位,根本不该霸占太子妃之位?嫁入东宫也非我所愿,既然一切都是错误,不若一别两宽!趁早分开,父皇那里,你不必担心,妾身自会去求他同意!只望殿下也爽快一些!”
见她一口一个分开,沈翌心中无端有些烦躁,胸口也闷得厉害,想到她的心机与谋划,他才勉强稳住心神,根本不信她会舍得和离。
话虽如此,他却莫名觉得烦躁,他眼睁睁看着她莲步轻移,走到了书案前。
陆莹只觉得呼吸困难,与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一样,好似一只陷入绝境困兽,压抑,难受,喘不过气,她执起了狼毫笔,当着他的面,写下了和离书,随即双手呈给了他,“望殿下尽快签字,你我一别两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