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南宫仰叫她这话噎了一下,但看着她那一脸真挚的神情,气得又灌了一杯酒下去。闻玉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说到了他的伤心处,抬手拦了拦:“行了,回去睡一觉,明早天一亮就好了。”
南宫仰手里的酒杯叫她夺去,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手腕的红绳上。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攥紧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声音晦涩地开口问道:“卫公子呢,你也将他当做朋友?”
闻玉浑然不觉他的心思,只奇怪他为何好端端提起了卫嘉玉。但她还是仔细想了一想,才回答道:“阿玉是我想保护的人。”
她低下头坦然地对上跟前男子的目光,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南宫仰才像赌气似的转开头讥讽道:“堂堂九宗未来的掌门人,还需要你来保护?”
闻玉不和他一个醉鬼计较,见他神色郁郁倒是不再嚷着要人再拿酒来的样子,便同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终于叫人将他半哄半扶着带了回去。
夜色清幽,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闻玉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气,回到客庄之后,没回自己的住处,又去半夜跑去翻了卫嘉玉的窗子。
错金山庄给卫嘉玉单独安排了一间屋子,闻玉刚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在手上颠了颠,还没瞧准要朝哪扇窗扔,东边的窗户就叫人推开了。
男子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衣袍站在窗边,瞧着这位不请自来的深夜访客,倚着窗问道:“和南宫小公子喝尽兴了?”
他这话里隐隐像有几分拈酸吃醋的意味,可惜闻玉没听出来,她两手撑着窗台,轻轻一下就跳进了屋子里:“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难不成你一直没睡吗?”
窗台上摆着花瓶,里头插着一枝已经开始打蔫儿的海棠花,卫嘉玉扶了她一把,口中说道:“我怕你半夜悄悄翻窗进来,将我的花瓶打翻了。”
这会儿离得近了,她身上的酒味更加无所遁形,卫嘉玉轻轻皱起了眉头:“这是喝了多少?”
南宫仰这会儿要是还没睡着,想必背上该蹿过一阵凉意。好在闻玉虽然这会儿也有些醉了,倒是还很讲义气,她一双眼睛转了转,耍赖似的咕哝道:“我忘了。”
卫嘉玉毫无办法,见她自觉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又转身替她倒了杯水。闻玉这会儿倒是很老实,将杯子放到嘴边,又睁开眼猫儿似的一口口抿着。
卫嘉玉坐在一旁静静看她将杯子里的水都喝完了,还将杯子倒扣过来冲他亮了亮,大约还以为自己是在同人拼酒,不禁无奈扶额。
他起身关上窗,又拿火折子点了盏油灯,去院子里打了一盆水回来,一进屋便瞧见闻玉已经躺在屋里的软榻上闭上了眼睛。
烛火下,女子躺在软榻上,像是含着星子一般的眼睛合上了,如同夜幕遮挡了星光,如窗外夜色那样静谧安详。灯光映照下鼻峰分出一半阴影,落在她的唇瓣上,因为刚刚饮完酒,面上尚有一丝红晕,如春风桃李,明艳多娇。
卫嘉玉取了一块手巾打湿后坐在榻旁替她擦了擦脸,闻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坐在榻旁的人,看起来像是一只懵懂无害的小兽。
“我今天为了安慰南宫仰喝了一点儿,不过喝得不多。”躺在榻上的人冷不丁地开口道,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里。
卫嘉玉怀疑她有些醉了,因为连声音都比平日里软和一些,像是小姑娘撒娇似的,说得他心里也软和下来。
闻玉听他问:“你还会安慰人?”于是不服气地回答道:“我很会这个,你下回要是不高兴,也要告诉我。”
“好,”卫嘉玉像是轻笑了一声,“你怎么安慰他的?”
闻玉严肃道:“他不信我把他当做朋友,我就说要跟他结拜。”
这一回,她确信听见了男子的笑声,声音闷闷的,她本该好好说说他这般不严肃,却又叫他的笑声勾得心痒,等他替自己擦完了手,又伸出手指勾住了他的手心。
坐在榻边的男子动作顿了一顿,反手握住她的手指,不叫她乱动,口中又问:“你们还说了什么?”
闻玉老老实实地回忆了一番:“他问我是不是也将你当做朋友。”
“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你是我要保护的人。”
卫嘉玉听见这话,喉咙滚了一下,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闻玉没察觉到他的异常,老实了没一会儿,叫他制住的手又忍不住作乱起来,开始玩起他垂在身前的一缕头发。
卫嘉玉这回没有阻止她,静静地坐在一旁,任由她拿手指梳理他的发尾。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旁的灯芯爆了一声,没过一会儿闻玉便不满足似的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的长发。卫嘉玉纵容地顺着她的力气俯下身,原本披在身后的头发便如同瀑布一般纷纷落下,有些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叫闻玉不禁眨了眨眼。
等再回过神的时候,才察觉到原本坐在榻边的人俯下身已经离得她这么近了,近得能叫她数清他的眼睫,男子身后的长发垂下来,与她铺在软榻上的青丝缠在了一起。
今晚的酒使得闻玉的反应比以往要慢了一些,她又一次感觉到自己成为了猎物,她被困在眼前的这双眼睛里,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于是她伸出手,先一步勾住对方的脖子,在春夜的虫鸣声中,吻上了面前温热的唇瓣。
窗台上已经有些打蔫儿的海棠花落下一片。
软榻上男子柔顺地吻着她,呼吸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唇齿间。闻玉忽然有些后悔今日被南宫仰叫去喝了酒,以至于这会儿惹得卫嘉玉身上也沾染了酒气。
但他却像浑不在意似的,甚至犹嫌不够地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像是这样才能叫他浑身上下都沾满她的气味。榻边十根手指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白玉似的指缝间覆着青丝,中间一抹红绳,在灯火下分外稠艳。
烛火轻晃,静夜无声。
闻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最后那个吻上,她后来大约是睡着了,卫嘉玉又将她放到了床上。
屋外有敲门声,外间传来动静,卫嘉玉昨晚大约是在软榻上睡下的,闻玉听见他起身打开了房门,为了不打扰还在里屋睡着人,轻声同外面的人问道:“怎么了?”
外头似乎是都缙的声音,语气分外严肃:“今早山庄的下人发现南宫尚文死了,南宫家找人来请师兄过去一趟。”
第100章 黄雀在后
南宫尚文死了, 死在了他的卧房里。
夜里别院起火,火势异常迅猛,差点烧到前厅。众人忙着救火, 惊动了整个山庄的人,等好不容易止住火势, 才发现南宫尚文没有逃出, 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百丈院调查起火原因, 很快就发现昨晚的大火是有人故意为之。放火之人趁着天快亮时守卫松懈, 潜入别院点火,等换班的守卫看见内院的浓烟, 里头的人早已经逃不出来了。
天光大亮时, 忘情湖中心的湖心岛上, 竹舍里的男子方才起身推开门, 便瞧见小院的篱笆墙外多了一道人影,对方身穿月白色长衫, 听见竹舍开门的动静,转过身来。
封鸣站在门边的脚步一顿, 忽而勾着嘴角笑了起来:“卫公子,恭候多时了。”
卫嘉玉头一回来到这湖心岛上, 见院主人晨起, 方才走进了小院里:“封郎君一早就知道我要来?”
封鸣却说道:“卫公子好奇我早知道你要来,我却奇怪卫公子为何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这个时候来。不如让我猜一猜, 可是外头南宫尚文那老匹夫终于死了?”
他说完挑衅一般瞧着石桌旁的人, 见他沉默不语, 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于是勾起唇角笑起来:“好, 死得好,由得他在这世上多活五年,已是便宜了他。”
卫嘉玉抬眼问道:“看来封郎君是承认二庄主的死与你有关了?”
“我可没这么说过。”
封鸣走到院中,拾起花圃旁的浇花的瓢子,背过身弯腰开始打理他这院里的花草,悠悠道:“我一个困在此地被封住武功的废人,如何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卫公子可要慎言。”
“封郎君虽不能离开此地,却依然能够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千里之外取人性命,才是叫人佩服。”卫嘉玉走到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口中虽说着敬佩,语气间却全然不是这个意思,叫这话听着便有些刺耳起来。
要是换做往常有人敢这样当面与血鬼泣说话,只怕是不能全须全尾地离开这儿。不过这会儿站在花圃间的黑衣男子,却咧嘴笑了起来,不甚在意道:“卫公子是个聪明人,不如说说你查到了些什么,何必在这儿与我打这种哑谜。”
卫嘉玉坐在一旁有一会儿不曾说话,封鸣也并不催促,他蹲下身耐心地替一株半枯的花枝修剪了枯叶。晨间露水未消,这个在江湖传言中早已成了妖魔一般的邪祟,用那双不知沾过多少鲜血的手,轻轻扶起一株半倒的花茎,从头上解下一根束发的绑带,将花扶直了绑在一根木杆上。
待他做完这一切重新起身时,终于听一旁沉默许久的男子低声说道:“在下以为,从一开始,封郎君剑庐被擒就是计划好的。”
封鸣眉头一挑,并不打断他的话,任由他继续说下去:“不说走马川八大门派围攻,在无妄寺时,错金山庄与百丈院这么多人围在塔下,葛家机关布阵,南宫庄主亲临,封郎君都有法子全身而退,如何会在后山剑庐被几个守卫擒住?就算守卫发现你的踪影立即赶去叫人,这段时间你要想脱身也绝非难事,可你却轻易束手就擒叫人关在这湖心岛上,可见从始至终,这一切本就在你的计划里。”
卫嘉玉声音七平八稳道:“你既然留在错金山庄,想必是有你的目的。近来山庄内唯一的一件大事恐怕就是试剑大会了,正好因为封郎君被擒的消息放出,众多与你有过仇怨的江湖人士纷纷前来,随即山庄内便开始接二连三的发生命案。
“我刚来山庄的第一天,南宫庄主便告诉我,这些人身上若说有什么共同点,便是都与你有些关联。可是你被关在湖心岛,此地若非飞鸟游鱼,寻常人绝难上岸,因此外头虽有怀疑,但是没有证据证明和你有关。尤其是之后朱小小与方掠的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纪瑛身上,更无人将先前那些事情与你想在一处。”
封鸣听到这儿也起了些兴味:“既然如此,卫公子又为何会想到我?”
“此前方掠的尸体上发现一张字条,有人以纪瑛的笔迹约他去平湖相见。”卫嘉玉不疾不徐道,“但方掠并不识得纪瑛的笔迹,若只是为了将他约出去,大可不必如此,凶手杀人之后也该将那字条销毁,免得留下证据。可凶手偏偏将那字条留了下来,因为这字条并非是留给方掠的,是有人想要假借纪瑛的名义造成恐慌,叫人以为纪瑛还活着。可是这山庄里谁能模仿纪瑛的笔迹?”
纪瑛自小在后山剑庐长大,直到成为南宫雅懿的侍剑弟子之后才开始读书习字。纪城常年在前院,与她聚少离多,自己本也是护卫出生,所通文墨不多,要说那张字条是他模仿所写实在困难。倒是有一个人,在唯州时就曾模仿过纪瑛的笔迹托人带信到错金山庄,想要山庄接她回去。
卫嘉玉看着眼前男子:“何况纪城要是早知道南宫尚文在背后做的这些事情不会等到今天才动手报仇。想必是封郎君告诉了他当年的事情,才叫他下定决心要为纪瑛报仇。”
“卫公子真是好记性,我在沂山说的话,你竟然还记得这样清楚。”封鸣不置可否,“可是模仿字迹这件事,你怎知南宫雅懿或是南宫易文就做不到?”
“因为还有一件事情,只有封郎君才做得到。”卫嘉玉沉声静气道,“我先前调查前几桩命案时发现唐守义、杜蓓、黄馨等人都曾在去年春天一路向北追杀纪瑛,半途遇见了封郎君,是你好心将她救下,随即你们二人同行前往唯州。这五年里纪瑛遭到过不少追杀,可偏偏只有这一次追杀她的人如今全都已经死了。究其背后原因,我想是因为在这五年的追杀里,你确切所知的只有这一次追杀,所以你杀了这些人后,又教纪城假造纪瑛还活着的假象,也是为了叫这五年间其他曾追杀过纪瑛的人因为害怕而露出马脚,方便日后一一清算。”
封鸣听完他这番推论,抚掌轻轻赞叹两声:“卫公子管中窥豹的本事果真非同一般,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我一个身陷囹圄之人,要如何取走这些人的性命?”
卫嘉玉抬眼看着他道:“我方才说过,封郎君虽被困在这小岛上,却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必亲自动手,自有人会替你杀了这些人。
“刚到山庄时,南宫庄主曾告诉过我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起初竟差一点就将此事忘了。自从封郎君来到山庄之后,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不少人都曾如我一般登岛拜访,其中也有唐守义、杜蓓这些人。”
卫嘉玉一字一句道:“风雪楼唐守义、归心宗杜蓓、催马帮郭显、逐日门黄馨……这些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世上能同时赢过他们的寥寥无几,但是若只杀其中一个,却要容易得多。
“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同他们说的,但我推测这些人既然冒着风险也要执意私下见你一面,必定是对你有所图谋又或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中。你只要加以利用,要他们替你去办一件事,并且许诺他们事成之后便可如愿,我相信只要你开出的诱惑够大,想必有不少人愿意冒险一试。”
封鸣听到这儿不禁笑了一声:“卫公子不觉得这未免有些太过冒险?他们就不怕再落个把柄在我手上,将来事情败露就要身败名裂。”
“封郎君如今一身武功尽失,被囚禁在此,还谈何将来。”卫嘉玉淡声道,“所有人都觉得待试剑大会结束之后,你已是必死无疑,不但不必担心你会将事情抖搂出去,反而还可以将所有罪名全都推到你的头上。因此,先前死的这些人身上多是剑伤,我猜就是为了伪装成被一人所杀。而这些替你动手之人,多半与死者无冤无仇,就算留下蛛丝马迹,也难以叫人怀疑到他们头上,他们才敢为了你所许之事,铤而走险替你杀人。”
“看样子卫公子已经知道这些人是谁了?”封鸣仍是慢条斯理地问道。
“他们有些还活着,有些已经死了。”卫嘉玉冷冷道,“南宫尚文为了讨好这些江湖正派,与他们私下往来,避开山庄耳目放他们登岛前来见你。他本以为你如今武功尽失早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想利用你攀附这群人,巩固他在南宫家的地位,却没想到被你反过来利用,使你未曾出岛,就能杀尽这些远道而来的江湖人。”
而南宫尚文利用手中权势,避开南宫雅懿将人送去私下与封鸣见面,必定也会一一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了下来,有朝一日才好拿着这份名单相威胁。
卫嘉玉起初也曾怀疑南宫雅懿是否知情,因此不敢贸然将此事告知于他,而选择私下与南宫尚文商谈,也是担心要是此事被当众说破,南宫尚文会有性命之忧,想要劝他将这份名单交给自己。
届时这份名单若是能公之于众,能够避免再有其他人遇害,南宫尚文或许也还能留下性命。可这份名单一旦公之于众,必会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南宫尚文心怀侥幸,觉得这份名单在手,能叫这名单上的人有所忌惮。却不想当夜纪城被擒的消息刚传出去,立即就有人想通了前因后果,先下手为强连夜动手杀了南宫尚文以绝后患。
如今南宫尚文已死,他所在的别院连同书房都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没人知道他的这份名单是不是也已经一同葬身火海。据说他早先带人上岛,登岛之人皆是白衣帷帽以掩人耳目,好叫旁人无从知晓登岛者的身份。如此一来,这世上便只剩下封鸣知道究竟是哪些人曾来过岛上见他,这些人又与他做过什么样的约定了。
卫嘉玉说了这许久的话,说到这里,今日要说的便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他停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之人,片刻后沉声问道:“纪瑛姑娘一人之死,到如今算上纪城将近十条人命,我想问一问封郎君,这笔血债可算偿完了?”
站在花圃中的黑衣男子并不回答,他手中捻着一片枯叶,唇角微微上扬,垂眼道:“纪城第一次来见我时想要替他妹妹报仇,我告诉了他当年走马川一事的真相,告诉他要是不信,不如去查一查南宫尚文与白羽门的书信往来。那之后,他才下定决心杀了朱小小与方掠。”
卫嘉玉沉默着听他继续说道:“唐守义想从我身上得到秋水剑诀,我告诉他只要杀了黄馨,秋水剑诀就是他的。他爱剑成痴,回去犹豫了两天,第三天就带来了黄馨的死讯,我便将秋水剑诀教给了他。但他不知道在他来见我的前一天,郭显也来找过我。
“郭显此人最重江湖名声,但实则不过是个伪君子。我许诺他只要能替我杀了唐守义,当年他同他师兄一块截杀我却反叫我所擒,最后他弃了他师兄独自逃走之事,我可以保证不在试剑大会上说出来。他自己心中有鬼,虽口中说着叫我只管去说,全天下没人会相信我说的话,到最后还是替我杀了唐守义。
“还有杜蓓等人,要不是他们自己人心不足,心中有鬼,如何会叫我利用,听我差遣?”
“卫公子问我这笔血债可算偿完了?”
日头下,站在花间的黑衣男子转过头,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叫他一张苍白凉薄的面容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多情残忍,卫嘉玉见他忽而笑了起来回答道,“我说了不算,纪瑛已经死了,不如你去问问她这笔血债如何才算偿完?”
第101章 回望潇湘
唯州城外几百里地的官道旁, 茶摊生意冷清。
伙计坐在茶摊上,一上午没看见一辆马车路过这儿,直到正午时分, 才远远瞧见一个身穿黑衣,江湖打扮的男人走进了茶摊。那黑衣男子进来后, 一坐下也没什么旁的话, 只掏出两个铜板放在桌上。伙计替他上了一碗凉茶, 没一会儿功夫, 一回头就瞧见一个绿衣裳的姑娘也跟着走了进来。
那姑娘在另一头挑了张桌子坐下,伙计提着茶壶上前招呼, 见那姑娘在随身的荷包里找了半天, 最后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伙计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给她倒了碗凉水, 客气地说:“咱们这儿凉水不要钱。”
女子十分感激地看他一眼,不好意思地捧起碗刚要喝上一口, 一抬头见前头进来的黑衣男人已经起身走出了茶摊。女子又慌忙放下茶碗,冲着伙计点点头便急忙跟了出去。
茶摊的伙计瞧着这一前一后二人的背影, 抱着茶壶摇了摇头,只道又是哪家的痴情小姐爱上了个江湖浪子, 背井离乡一路追到这儿来。
太阳快落山时, 封鸣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着身后始终不远不近跟了自己一路的人, 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你还打算跟多久?”
自从两天前, 他无意间在一家客栈顺手从风雪楼那群人手里救下她后, 对方已经跟了他两天了。封鸣起初以为她是怕那群人再追上来, 才这么一直跟着自己, 但是眼看着两天过去, 她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纪瑛站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半晌才低声道:“你受伤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封鸣挑眉问道,他摆出一副凶声恶煞的模样,“别再跟过来,否则我能从那群人手上救你,也能反过来杀了你。”他说完这句话,掉头就走,女子的身影被留在了山道上,被夕阳拉得老长。
天黑时,封鸣找了一处避风的山洞过夜,左肩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他在火堆旁,脱去上衣拿刀清理了伤口附近的腐肉,闭眼低低咒骂了一声。风雪楼那帮孙子,剑术练得马马虎虎,偷袭倒是有一手,就唐守义那一手剑法,若不是恰好赶上了月中这光景,他必要用对方那把破剑,将他肠子给捅出来不可。
等他好不容易清理完伤口,已是浑身脱力,累得气喘吁吁。连着大半个月一路赶到这儿,果真还是有些吃力,再碰上两天前那一场交手,他难得感到了一丝疲惫,终于合衣在火堆旁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