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拓跋焘一瞬间的气势逼人,让宗爱吓得退了两步,缩在旁边,结果依旧没躲过拓跋焘的一脚,“愣着做什么,赶紧让人去把寝殿收拾出来!别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污了天女的眼睛!”
此时拓跋焘的心中五味杂陈。他听到花木兰讲话的声音时,立刻就知道是檀邀雨有消息了。
然而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檀邀雨不愿意回来,甚至怀疑她已经离开统万城了。
当花木兰告诉他,邀雨是因为中毒而没有现身,拓跋焘甚至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担忧还是高兴更多一些。
拓跋焘直接骑马先一步到了寝殿。若不是檀邀雨,他估计都不会这么快踏进这里。只是此时满眼的富丽堂皇也似轻纱雾霭,明明在那儿却好似入不了他的眼。
拓跋焘焦躁不安地在门口打转,不时地往外面张望,连手上的马鞭都忘了放下,好像恨不得自己的马鞭子能变长,替花木兰抽几下马!
祝融很快也被花木兰带来了,紧接着是檀邀雨的马车。
为了怕拓跋焘起疑心,嬴风带着卢水胡人依旧留在地宫里,一边寻找各个出口,追捕另外几名受伤的红袍使,一边为邀雨他们做策应。
云道生怕子墨一时心急,同拓跋焘再起冲突,所以坚持跟着邀雨入宫。墨曜之前一直在帮忙照看范家的老母和疯媳,此时也被叫上一同入宫,照顾檀邀雨。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些准备,可看到檀邀雨半个身子都是血时,拓跋焘顿时瞳孔一缩,手上的马鞭咯得他掌心生疼。
御医早就被传唤来了。拓跋焘不放心夏宫里的太医,特意让随自己出征的北魏御医来替邀雨看伤。
碍于邀雨女子的身份,御医也只能隔着屏风,通过墨曜口述来了解邀雨的伤势,再指导墨曜如何处置伤口。
第三百二十七章 、
檀邀雨身上的伤不少,看着虽然凶险,但她都拼命地避开了要害,只要安心静养就能痊愈。
墨曜按照御医的指示将邀雨的伤都处理好,又给她喂了一碗药下去以后,邀雨的脸色却依旧不见好转。
墨曜急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轻声唤着邀雨:“女郎,女郎,您醒醒。您听得到婢子说话吗?”
见檀邀雨毫无反应,墨曜焦急地隔着屏风喊道:“祝融郎君您快进来,快帮女郎把毒吸出去!”
祝融立刻转过屏风,先咬破自己的指尖,将血滴进邀雨的嘴里,让她喝下。随后他抓着邀雨的手指吸了一下,却很快又停了下来。
墨曜见了急道:“怎么了?您怎么不吸了?”
祝融啊啊哦哦地说了半天,偶尔蹦出两个字,却很难让人理解他究竟什么意思。
最后竟是宫中的太医先反应过来,对拓跋焘道:“陛下。臣猜想,这位郎君说的,可能是天女并非中毒。”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只有祝融终于松了口气。
“不是中毒?”拓跋焘拧着眉头道。
子墨无言地望向屏风后邀雨的身影,这个结果,他其实多少已经猜到了。
他们两个第一次从右护法手中逃脱时,子墨就曾经将祝融血做的解毒丸给邀雨服下。可服下之后,邀雨的状况却并没有缓解。
子墨开始还以为是药丸失效了,如今听御医说,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御医继续解释道:“臣听闻,夏宫中人喜爱服用一种欢喜丸。食之可让人产生愉悦之感。臣猜测天女体内的,应该也是类似的药物。这种药久食会对人体有消耗损伤,甚至成瘾,但若只服用一次,并不会要人性命,所以是毒也非毒。”
拓跋焘不耐烦地问:“你说了半天,到底有没有治疗之法?”
御医无奈地摇头,“恕臣无能。若是没有药方,实在不知从何下手。方才听几位所说,似乎天女中毒并不深,兴许挺一挺,等药效过去就好了……”
拓跋焘闻言就露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挺一挺?!你没看见她脸白得跟纸一样!你居然说让她挺一挺!”
御医被吓得“噗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建议道:“或许夏宫中有人知道药方,若是有药方,或许能配出抑制的解药……”
子墨此时开口询问御医道:“若是找到幻药的药膏,你可能识别出里面的药材?”
御医也不敢打包票,有些为难道:“或可一试。”
子墨立刻就往外走,连他自己身上的伤也不治了,“我去找药膏。墨曜,看好雨儿,一步都不能离开。”
墨曜立刻答应了一声,“喏!婢子就守在这儿,眼睛都不会错开一下的!”
子墨一走,拓跋焘就回头去问宗爱:“夏宫的人都在哪儿?”
宗爱忙答:“原定了戌初向陛下递交降表,所以夏宫中人从卯末就已经跪在大殿外等候了。”
“走吧。也该让他们知道做臣子的本分了。”
拓跋焘到达大殿前时,整个夏宫的人都如宗爱所说,按身份等级跪在地上。他们已经这样跪了快一个时辰了。
最前面的赫连昌身体已经开始止不住颤抖了。若不是魏军的长刀就在眼前,他早就已经躺在地上装死了。
而最折磨夏宫诸人的,还不是长时间的跪姿,而是内心无数的惶恐不安。
为什么明明已经到了时辰,拓跋焘却迟迟没有现身?难不成他改变主意了?难道他要斩草除根?
各种不祥的猜测,如同野草般在所有人心中疯长。恐惧让他们真的见到拓跋焘时,浑身发抖,有不少人甚至直接哭出了声。
“听说夏皇在宫中供奉一种拜火教。还服用过不少仙丹。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中还有谁是拜火教的教众?又有谁有仙丹可以奉上?”
拓跋焘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夏宫的所有人都问懵了。
过了好一会儿,赫连昌才似十分舍不得地道,“臣还有些欢喜丸,可以奉给陛下。”
拜火教的人从统万城被攻陷就再没露过面,若不是担心以后没有欢喜丸吃,赫连昌才懒得管他们的死活。
“那朕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拓跋焘表面似乎和颜悦色,可不知为何,他微微前倾,充满掠夺性的姿势却跟他的表情十分违和。
另外又有十几个官员和皇族,见拓跋焘并没有治罪赫连昌,也犹豫着纷纷开口,表示自己也是拜火教的教徒。
拓跋焘的眼神逐渐变冷,“居然有这么多……这种邪门歪道,都能在夏朝招揽如此多有权有势的信众,只能说是天要亡大夏。”
拓跋焘招招手,声音中透露出无限的厌恶,“全都带走审问。除了赫连昌,其他吐不出东西的,统统处死。家产充公,三族以内为奴。”
大殿前忽然出现了瞬间的寂静,仿佛拓跋焘的一句话将时间定格住了。而随后爆发出来的哭嚎声,连在内宫寝殿的云道生等人都听见了。
别看原本只有十几个人站出来,夏朝根基浅薄,皇族官员家都是互有通婚的,拔了萝卜连着泥,三族为奴,相当于是半个权利阶级都沦陷了。
拓跋焘却对他们的绝望充耳不闻。这次攻下统万城后没有对东西两城进行任何洗劫,这本就引起了不少将领的不满。
要知道北魏的军户制下,每个将领都要自己掏腰包供养自己的属军。不洗劫统万城就意味着这一仗白打了,之前攻城的士卒也白死了。
如今有了这些身份高贵的奴隶,加上他们家产,分给各军,也算是对他们的补偿了。
赫连昌不肯认清现实一般,失心疯似的尖声利叫,“朕降了,朕已经降了!你不能杀朕!”
拓跋焘再次冷眼扫向赫连昌,“朕听御医说欢喜丸于身体有碍,且极易成瘾,朕只不过是帮卿家除除药瘾。对卿家有益无害。”
拓跋焘说完就不再理会这些人,径直返回邀雨所在的寝殿。只留下宗爱在原地宣读,统万城正式归属大魏,改为统万郡,百姓可以留于城中,各司其职。
第三百二十八章 、幻境
檀邀雨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太阳炙烤,身体所有的水分都被晒干了。她的皮肤刺痛发麻,像是在叫嚣抗议。她的嗓子太干了,喉咙仿佛被什么粘住了一样,即便她将嘴张得再大,也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她浑身都像是被割了无数刀一样疼痛难忍。但她本能地知道,自己需要站起来寻找生路,否则自己早晚要被烤死在这里。
即便每动一下都像死了一次那么疼,邀雨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
随着她站起身的动作,她的皮肤就像是干枯缺水的树皮,“扑簌簌”从她的脸上,手上,脖颈上,四肢上剥落了下来,露出一块一块血肉,看上去触目惊心。
檀邀雨却不知为何,丝毫没有惶恐和惊慌,仿佛掉下去的只是一些灰尘,仿佛皮肉剥离的痛苦都不存在,仿佛她所有的情绪也都被这烈日晒干了。
想到太阳,邀雨忍不住抬头去看,希望能找个方向。可她除了看到一片亮眼的白,根本不知道太阳在哪儿。头顶上的整片天空都在发着白光。
邀雨看看自己的脚下,只剩下一半皮肤的双脚赤裸地踩在黄澄澄的地面上。
这是…沙子?这么多?好黄啊……
邀雨从来没见过沙漠,只见过河沙。脚下的沙漠高低起伏,无边无际,无始无终。檀邀雨孤身一人站在这片广袤无垠之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在哪?我在做什么?我该去哪儿?
其他人呢?她记得,她身边是有其他人的。只是都有谁来着?
邀雨拼命地回忆,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挤到脑袋上。
必须想起来,这很重要……必须想起来……
邀雨向前迈了一步,沙粒从她的脚缝中流下来,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砂砾的摩挲。仿佛那只是一片光影,并非真的存在。
我应该是有家人的,邀雨迈起的脚再次落下去时,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个念头。
这念头就像是一句法术,才刚闪过她的脑海,邀雨的身边就瞬间多了几个人影。
一身清雅襦裙的女子出现在她的右前方,另外一个全副盔甲的男子出现在她的左前方。檀邀雨只能看到这两人的背影。她想走到两人的前面,去看看他们的脸。可她每走一步,两人也跟着往前走一步,始终领先她几步,让邀雨连他们的侧脸都瞧不清。
她说不出他们是谁,却又莫名地觉得安心。
她扭过头,无声地询问左边同样也穿着盔甲的一高一矮两个青年,你们知道前面走的两人是谁吗?
两个青年似是听道了她心中所想,又好像只是碰巧望向她,他们冲她笑笑,没有回答。眼神又越过她,看向右侧。
檀邀雨顺着他们的目光扭过头,瞧见右边有个一袭白衣的少年也正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邀雨张了张口,无声地做着口型,“你又是谁?”
白衣少年同样没说话,只是转过头继续跟着邀雨往前走。
邀雨也并没有觉得这人无礼,这么热的天,估计谁都不想说话……
邀雨就在这几人的陪同下,又漫无目的朝前走了好久。
好渴啊……要这样走到什么时候……
邀雨走不动了,她停下来。其他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即使这样,他们依旧没人开口同她说话。
要是有个会说话的人该多好……
邀雨的脑子里刚这么想了一下,地上就立刻冒出了个长着狐狸脸的男人。
男人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檀邀雨,然后他真的说话了,他问檀邀雨,“还有谁?”
还有谁?什么还有谁?邀雨皱眉想,这人怎么一出来就没头没脑地问问题,这样还不如不说话的好。
还没等她这个念头想完,她的身边就想爆开了花一样,一个接一个蹦出形形色色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竟没有一个重样的。
其中一个大个子绿皮肤的,是贴着邀雨的后背冒出来的,出来的时候撞到了邀雨的身上,害她一个不稳摔在沙地上,立刻在沙地上坐出了一个坑儿。
好像意识到她摔倒了,周围出现的人此时都转过脸来看向檀邀雨。邀雨从下往上看着一张张明明熟悉,却怎么都叫不出名字的脸。然后身体上的痛楚竟慢慢消失了,人也一点点轻飘飘起来。
等邀雨意识到不对劲儿时,她盘坐着的膝盖已经越过绿色大个子的头顶了。原本低着头看她的人也都纷纷仰起头来。
怎么回事儿?我怎么飞了?这是要上天啊?檀邀雨眼见自己越飘越高,直直朝天上那一片白光而去。
檀邀雨慌了,手脚并用地,像潜水一样拼命往下游,可这显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哪怕她头朝下,脚朝上,她的身体还是渐渐隐入白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