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檀邀雨收起一直戒备着的招式,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本宫可以跟你回去,但是你必须派人去救我爹。”
拓跋焘没想到檀邀雨会这么快妥协,有些喜出望外,“好,朕答应你!”
檀邀雨走到拓跋焘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拉自己上马。
直觉哪里不对劲的拓跋焘,却还是没抵住那只手的诱惑,伸出左手牢牢地握住了邀雨,将她一下拉上马,带到自己身前。
上次同邀雨同乘一骑,好像还是两人在柔然躲避追兵的时候……
拓跋焘不禁有一瞬间的出神,随后就感觉到了檀邀雨架在他脖子上冰凉的匕首。
拓跋焘低头看了眼邀雨手中的陨星匕首,双眼中有不易察觉的伤痛,“这把匕首还是朕送你的生辰礼。”
邀雨轻轻叹息,她虽然同拓跋焘立场不同,但这一路走来都似敌似友。虽然双方始终有算计利用,可也有并肩作战的时候。变成眼下的局面,也并非檀邀雨所愿。
今日之后,她怕是要同拓跋焘彻底决裂了,此时此刻,她反倒不想再以什么天女,仙姬的身份同拓跋焘说话了。
“我知道,人总是容易相信自己希望相信的东西。我也是如此,总希望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从没发生过,自己还只是檀府骄纵任性的女郎。我常跟自己说,我们一家人还能回到过去那样,可这只是我不愿意看清现实罢了。”
檀邀雨直视着拓跋焘的眼睛,仿佛此时才真正将这人映入眼中,“对于你,我并无丝毫男女之情。我知道很多人希望做你的皇后,可我不在其中。我从来没想过要在高墙的后宫里度过余生。这并非我为了逃脱而找的借口,而是我真心实意希望你能听进去,希望你放手。”
看到拓跋焘突然紧缩的瞳孔,檀邀雨心里也并不好受,“我们一路经历了不少的事情,有好有坏。即便以后你为了一统北方,不得不出兵仇池,我也从未想过现在就取了你的性命。”
檀邀雨的匕首向前推了推,锋利的刀口立刻在拓跋焘的喉结处留下一条血线,“让他们退开。我今日必须走。”
拓跋焘沉默着一动不动。他的眼睛在火光的照映下忽明忽暗,可眼睛里却始终只映射着檀邀雨一人。
跟来的宗爱先急了!他巴不得檀邀雨赶紧走。此时扯着嗓子命令军队道:“还不赶快退开!你们都愣着干嘛!退开!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近万人的大军片刻静止后,在守城官的手势之下,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弓箭,退开到一边。期间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可见魏军治军严格绝不是虚言。
邀雨示意拓跋焘驱马,“还得请陛下陪我们走一段路。”
“好。”拓跋焘终于开口道:“你坐稳,我送你出城。”
檀邀雨没想到拓跋焘会这么快地转变态度。难道是自己的一番话终于让他想明白了?
“等等——!”一声女子的高呼划破夜空!
赫连珂不知怎么从关押的地方逃了出来,骑着马一路从内城疾驰而来,她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浸湿过的喜服,头发虽然有着慌忙中的凌乱,脸上的妆容却很精致。这一身的装扮让人看到就忍不住想要疼惜她,听她述说心中的委屈。
只可惜赫连珂精心算计过的打扮,除了最开始的出人意料,最终也没在拓跋焘心中产生多少涟漪。
赫连珂骑马跑到近前,翻身下马跪在地上,表情凄苦又坚决地对邀雨道:“让我代替陛下。我是夏朝的公主,是陛下新封的夫人,我可以代替陛下做你的人质!”
檀邀雨扫了一眼地上的赫连珂,由衷道:“新夫人可真是漂亮。”
这还是邀雨第一次见赫连珂。对美丑并没有多强烈的感觉的她,只凭第一眼就认定,这该是最美的女子在她最美的年纪。
就连一直被邀雨视作美人标尺的娇娘也比不上赫连珂。至少赫连珂身上散发的年轻鲜活,是娇娘早就已经消磨没了的。
邀雨又看向拓跋焘,“可惜她不懂君王的心中,没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她懂。”拓跋焘目光灼灼,“至少比你懂。你这话这是在骂刘义隆?还是在骂朕?”
檀邀雨露出一丝轻笑:“你们有区别吗?”
拓跋焘一夹马腹,胯下宝马猛地往前一窜,檀邀雨被带得身形一晃,她赶紧往回收了下手,才没让匕首割破拓跋焘喉咙。
拓跋焘注意到了她这个动作,嘴角上扬,一甩缰绳,宝马便刹那间提速冲出城门。
拓跋焘越过城门时对护卫军首领下令道:“押着其他人跟在后面。”他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是檀邀雨的人质。
“你做什么?!”一听拓跋焘要拦下其他人,檀邀雨怒了。她心里悔啊,刚才就不该本能地收手!
“朕会让你走的,不过你走之前,先陪朕说说话吧。”拓跋焘也不管后面子墨等人同魏军因抢马打了起来,驾马一路冲出统万城。
檀邀雨声音森冷,“他们若是伤了任何一处,我都会在你身上找回来。”
拓跋焘像是没听见檀邀雨的威胁,边骑马边问道:“朕的确是做不到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一笑。不过若朕真的同周幽王一样,你怕是连话都不愿意同朕多说吧?”
邀雨愣了一下,不由当真思考起来,过了片刻,她才极不情愿地点点头,“没错。我大概会觉得那样的人太蠢,不值得我浪费心力。就跟西秦那位太子差不多。”
第三百四十三章 、告别
听到邀雨对自己的肯定,拓跋焘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额头近得快顶到邀雨的头上了,“那你究竟对朕有什么不满?朕自认文治武功,皆不输旁人。朕愿意以江山为聘,你又为何一直抗拒?”
檀邀雨感觉自己好像被拓跋焘绕进去了,她尽其所能地解释道:“不是你好,我就得心甘情愿嫁给你吧?我在地宫里被关了十年,才刚自由,就又被关进后宫里。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愿意的吧?”
“所以你只是不喜欢后宫?不是不喜欢朕?”拓跋焘进一步问道。
“不是。”檀邀雨这点还是很清楚,“我的确不喜欢你。”
拓跋焘的声音冷了下去,“那你现在已经心有所属了?”
一个影子快速划过邀雨的脑海,还不等她自己分辨明白,嘴上就已经答道:“没有。”
拓跋焘直视着檀邀雨的眼睛,见她不似作伪,才笑着松了口气,“那就好。否则朕只好杀了那个人了。”
檀邀雨晃了晃手里的匕首,提醒拓跋焘道:“你自己还是我手里的人质呢!说什么取别人的性命。”
拓跋焘伸手将匕首推开,“行了。把你的匕首收起来吧。你要想杀朕,不用匕首朕也死了。朕会放你走的。朕之前说的话也依旧作数,檀将军与其留在刘宋受南宋皇帝猜忌,不如弃暗投明,来北魏大展拳脚。”
邀雨一边收起匕首一边嘟囔道:“刘宋肯定是暗,可陛下这儿也未必是明。”
拓跋焘看着前方黑暗笼罩的天空,叹道:“你我身处乱世,哪儿来的明?大魏不是明的话,仇池更不是。中原终究要一统。就像你早晚都一定会是朕的皇后。”
拓跋焘拍了拍自己的御马,“朕记得欠你一匹好马,这匹是朕的爱骑,今日就送给你了。今日你离开,朕就会立一位皇后,堵住群臣的嘴。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这皇后之位还是你的。朕的寝殿中,也只会摆放你铸的那尊金人。”
檀邀雨猛地抬起头,“那金像不是已经融了!你骗我?!”
“你又骗了朕何止一次?”拓跋焘说完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檀邀雨,“用你这聪明脑子给朕记清楚了。只要那尊金像在,你就永远是朕独一无二的皇后。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拓跋焘往回走,直到快接近后面跟着的魏军时,才一挥手,让后面的大军放了子墨等人。
子墨当即纵马向邀雨而去,同拓跋焘擦身而过时,两人都互相回望了对方一眼,随后那犹如实质的目光便被马蹄激起的烟尘掩盖,不复再见。
拓跋焘回到大军中,很快有人为他牵来了一匹新马。他回头又看了眼檀邀雨离去的方向,随后一夹马腹,带着军队返回统万城。
拓跋焘才刚到东城城门,便见赫连珂正在城门处等候。
她瞧见拓跋焘归来,立刻策马迎上来,“陛下,您平安无事就好。”
拓跋焘扫了赫连珂一眼,“你怎么逃出来的?”
赫连珂却故意避而不答,“臣妾只是太担心陛下了,才违抗了圣意,请陛下念在臣妾一片痴心,饶了臣妾这次自作主张。”
拓跋焘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竟笑出了声,“最开始就是为了让她嫉妒才收了你,如今你就继续替她守着皇后的位子吧。等日后她回来了,杀你总比杀个鲜卑贵女容易。”
赫连珂愣了一下,她好像是听懂了一些,又好像没完全懂,正浑浑噩噩地想要问清楚,拓跋焘已经骑马越过她而去了。
次日,拓跋焘便颁下旨意,说赫连珂成功手铸金人,特封为皇后。待大军回返平城时,再另行加封大典。
这消息传到平城时,整个大魏的朝堂都炸开了锅。谁也不知道这位赫连公主是怎么突然就得了陛下的青眼。她横插这一下,让许多盯着皇后之位的宗室贵族都措手不及,毫无应对之策。
而赫连珂,在得到皇后之位时,终于将拓跋焘的话都想明白了。那之后,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一样。为人也越来越阴冷,甚至喜怒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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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邀雨最开始还担心拓跋焘的马性子烈,自己驾驭不住。后来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给皇帝骑的马,那得是多少马师给训过,训得服服帖帖的,才敢请皇上骑。
檀邀雨一路沉默不语,明明这是匹难得的好马,檀邀雨却总觉得骑着哪里不舒服。
秦忠志见檀邀雨一会儿换一个姿势,便策马靠了过来,询问道:“女郎,最开始某是打算用粮草来换咱们的自由的,如今您直接来硬的,那这粮草咱们还给魏军送去吗?”
檀邀雨挑眉,“你哪儿来的粮草?”
秦忠志咂咂嘴,像是账房先生一样开始给邀雨算账,“当初泸水胡人被某留在仇池时,某就想他们这打起仗来嚼用肯定少不了,所以就从朱坦诚那儿淘换了些粮草。后来又听说北魏雪灾导致粮食减产,某就想借机捞一笔贴补国库,就做主又屯了一批。这前前后后,虽然不算特别多,但也能帮魏军挺过一些时日。”
檀邀雨连犹豫都没有,就道:“给他们。”
秦忠志啧舌,“那可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您打算就这么白给?您这次从拜火教没拿出多少东西回来,却搭上了这么多粮草,可是血亏啊……”
檀邀雨瞪了他一眼,底气十足地道:“知不知道什么叫把眼光放长远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不过一些粮草的钱,我迟早都能从拜火教身上找回来。”
秦忠志方才见邀雨情绪低落,才故意上来说了这番话,倒是没成想檀邀雨会将东西白白送人,这可不是女郎雁过拔毛的作风啊。
不过仔细想来也并非毫无收益。今日女郎算是同魏皇决裂了。用这些粮草缓和一下,至少不必担心北魏吞并夏朝后就立刻对仇池下手。
檀邀雨冲秦忠志挥手道:“你就不要跟我们去南边儿了。速速回仇池,将粮草运给拓跋焘。秦家的子弟是和泸水胡人一起离开的,此时应该已经都回到仇池了。有他们帮忙,你也能动作快些。等我解决了谢晦的事儿,咱们再来聚头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七寸
云道生在后面听到檀邀雨和秦忠志的谈话,立刻抽了自己的马一鞭子,赶上檀邀雨道:“师姐,秦相走之前,我觉得有些事儿你需要知道。”
檀邀雨见云道生表情严肃,又回头看看,确认没有拓跋焘的追兵,她干脆勒停了马:“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再说。”
其他人跟着她也纷纷停了下来。秦忠志四下望了望,指着一个偏离正道的土包道:“去那边吧,这样路上来人咱们也能察觉到。”
土包不算小,目测即便是马匹牵过去也都能被遮挡住。邀雨点头,“就去那儿吧。”
待众人都隐藏好,云道生才从怀中拿出一卷竹简。
这东西檀邀雨太熟悉了,一看见就喜道:“你一直贴深藏着?”
云道生摇头,“师姐用药草车将这竹简传出来时,我就在范家。当时时间紧迫,我就直接藏到了范家的地窖里。前几日范融进宫,才又将此物交还。”
云道生看着手里的竹简,仿佛那东西有千斤重似的:“师姐拿到此物时,可有仔细读过?”
檀邀雨一愣,随即摇摇头,“我找这东西花了不少时间,后来又忙着去探密道,所以并没有细看。”
“我猜也是。”云道生若有所思道:“我也是这两日在夏宫中,才仔细读了一遍。”
云道生为不明就里的秦忠志解释道:“这里面记载了拜火教在各地经营的商铺和马队。不但有盐场和粮铺,就连茶山、瓷器窑和玉器作坊也有。”
檀邀雨想到乌特的夜光杯作坊,忽然觉得拜火教的势力是真的不容小觑。各行各业竟都有涉及。
秦忠志是刚知道此事,他之前一直以为檀邀雨在夏宫中一无所获呢。
此时他简直双眼放光,仿佛云道生嘴里说的不是话语,而是闪着光的金子。他替檀邀雨掌管一国的财政,花销可不止柴米油盐这一点儿,哪怕是有朱家的红利也是杯水车薪。
怪不得方才女郎那么大方。粮草也舍得白送给拓跋焘,原来是捏住了拜火教的钱袋子!
檀邀雨一看秦忠志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最开始也是这么欣喜若狂的……
只是后来她才想明白,一阵肉疼道:“虽然他们各地经营的名册在我们手里,可这些生意都在别人名下,人家也不可能因为我们有名册就把盈利送给我们。”
秦忠志却不这么觉得,“想针对一个氏族或许有些难度,但针对一个商户还不简单?士农工商,商乃贱业。一个饭馆吃出几个腹泻的,就能逼着他倒闭。这些招数虽然有些烂俗,可对付这种邪教也就不用非讲究什么正大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