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他看完以后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这这竹简上的内容就像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顶上,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朱坦诚觉得檀邀雨还是更倾向于信任他,否则就不会将竹简毫无保留地交给他。
按秦忠志信中所说,朱家为了自证清白,必须想办法查清竹简上各家的虚实,并且将真的属于拜火教的生意全都打压或是吞并掉。
可朱家如今虽称得上一方巨贾,可毕竟发家是近几年的事情。以朱坦诚现有的人脉和财力,要说想吃掉哪家就吃掉哪家,也有些夸大其词了。
这几日朱坦诚几乎是日日食不下咽,夜不安寝,他已经在倾尽所能地打探各家的消息,但竹简上的商户实在太多了。
即便朱家停下所有的生意,一心追查,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可朱坦诚不敢抱怨,也不敢吐苦水。他不怕得罪了行者楼再次变得一贫如洗,但他怕自己的女儿会受牵连。
朱坦诚再没有比眼下更后悔当初把朱圆圆送去仇池。自己女儿虽然被娇生惯养坏了,可好死比不上赖活着。更何况以朱家如今的财力,即便朱圆圆什么也不干,也够她挥霍一世了。实在也算不上赖活着。
他刚到家中,管家就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上前禀报道:“主子,有客在书房等您。应该是行者楼那边的人……”
朱坦诚一惊,周身的困倦顿时一扫而空。他抹了把头上的汗。明明还是二月天,冷得很,他却一层层地往外冒汗。
朱坦诚并不奇怪行者楼会派人来。檀邀雨发现的事情不可能瞒着行者楼。如今行者楼有许多营生都由朱家代为打理,所以他们早晚是要来过问的。
只是当朱坦诚一推书房门,发现里面站着的是子墨时,他顿时脚下一软。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檀邀雨不信他了?派子墨来杀他的?那圆圆在仇池岂不是也凶多吉少。
还不等朱坦诚为了活命开口辩解,他眼角余光便瞧见了另外一个趴在他案桌上的人。
再仔细一看,居然是檀邀雨侧着脸趴在他的案桌上,已经睡得口水横流了。
子墨轻咳了一声,“雨儿,朱大回来了。”
檀邀雨似是刚从梦中惊醒,猛一抬头,脸上还留着书案压出来的纹路,还有她的口水印。
缓了一会儿,檀邀雨似乎才彻底醒过来,她用手抹掉了嘴角的口水,迷迷糊糊地道,“世人总将商户视做最低等,觉得他们不劳而获……可我今日方体会到了朱大的辛苦。”
朱坦诚一听檀邀雨的语气,就知道自己方才误会了。他赶紧吃力地抬手,两手中指指尖相对,尽量恭敬地向檀邀雨作揖道:“不知女郎亲临,有失远迎。女郎既然疲惫,怎么不命管家安排床榻?反而睡在书案上?”
檀邀雨咧嘴笑道:“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就想到从前读经文,困得趴在桌子上时才睡得最香,所以就想试试看。没想到竟真的睡过去了。”
檀邀雨没有说自己为什么心神不宁,朱坦诚也识趣地没有问。
“女郎可要用些茶点?府上新请了一位厨子,很擅长做建康的小菜,特别是茶点,咸酥可口,您要不要尝尝?”
檀邀雨点头道,“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有些饿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坦诚明显松了口气,一抹头上的汗,赶紧招呼人去准备。
商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哪怕是过了饭时,想开火就能开火。即便做商户有这么多好处,但凡从商的人家还是在想尽办法地出仕。
以朱家目前的财力,是不可能再为财帛动心的。除非朱坦诚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儿子,而拜火教又答应让他儿子出仕,否则檀邀雨实在想不出朱家同行者楼反目还能有什么好处。
朱坦诚陪着檀邀雨用了茶点,得了邀雨不住的称赞后,人明显没有最开始那么紧张了。
檀邀雨直到这时才开口问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朱坦诚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赶紧将自己近日的安排都跟檀邀雨细细说了。其中几件同檀邀雨打探到的消息都一一吻合,檀邀雨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师父当初选择朱坦诚肯定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这其中的原因之一肯定有朱坦诚的能力的确过人。
但即便如此,面对如此繁杂又庞大的线索,朱坦诚实在不知从何处下手最好。
檀邀雨蹙眉道:“拜火教这群人显然是陷害他人的老手了。真真假假掺杂起来,让你想自证清白都难。”
朱坦诚忙点头表示赞同,他又试探着问檀邀雨道:“女郎今日来此,肯听小人细说,说明女郎心里还信小人。不知女郎可否愿意让小人冒一次险?”
檀邀雨有些惊讶地望向朱坦诚,“怎么?我以为你是一筹莫展,难不成你已经有了主意?”
朱坦诚圆胖胖的脸上面色凝重,“此事若放在以往,小人怕是真的要百口莫辩了。但偏巧小人知道女郎手里有样东西可以借来一用。”
“什么东西?”檀邀雨好奇道。
朱坦诚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儿答道:“那方假的传国玉玺。”
北凉马蹄寺里的那尊金身佛像就是朱坦诚派人造的。又假借北凉商人之名捐赠给了马蹄寺。
佛像里的传国玉玺还是朱坦诚亲自挑选的美玉,监督打造。所以朱坦诚很清楚这玉玺的底细。
檀邀雨没想到朱坦诚会打玉玺的主意,她一挑眉,“你想怎么用?”
朱坦诚见檀邀雨没有立刻反对,面上带了些喜色道:“如今各国都知道这玉玺在女郎手中,但凡有些野心的人,谁不想要?女郎与其拿着这烫手的山芋,不如让各国公开出价,最终价高者得。也免得女郎将玉玺给了一方,便惹恼了另一方。”
第三百五十五章 、抓老鼠的方法
檀邀雨听到朱坦诚的解释后就眼睛一亮,“公开出价,价高者得?那不就同烟花巷拍姑娘一样?姑娘第一位恩客都是出钱最多的那位!好像叫什么梳拢?”
朱坦诚干咳几声,“女郎这形容虽然有些不妥,不过意思确实是这个意思。”
一直没有出声说话的子墨却突然生气地问道:“这些事儿都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赢风又教了你一些有的没的?”
檀邀雨的笑一下僵在脸上,这真是一时得意,忘了子墨还在。
女妓的第一夜叫梳拢,这事儿的确是赢风告诉她的。不过起因却是当初看到子墨在北魏军营,由女妓陪着饮酒。
檀邀雨怕子墨真对女妓动了心,还特意去找赢风,以武力逼供才让赢风招了不少干货出来。
檀邀雨此时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为了想帮子墨给女妓赎身才知道了这事儿。她赶紧转移话题问朱坦诚道:“即便你将玉玺拍卖了,又能对你查探拜火教有什么帮助?”
朱坦诚解释道:“女郎或许不知,像我们这种商户有了钱就会去拿来扩大生意,开新的铺位,这样才能把钱盘活。手里虽然也会留些现银,但绝对不会很多。”
朱坦诚原本就被脸颊肉挤得没剩多少的眼睛眯了起来,“若是女郎拍卖玉玺时只收现银,拜火教若想要买,就肯定要将各处生意上的资金腾挪到一处,甚至抛售一些货物来凑足金额。只要他们一动,小人就能有迹可循,总好过此刻大海捞针。”
檀邀雨喃喃道:“与其一只只去捉老鼠,不如放了饵食将老鼠直接引进笼中。”
朱坦诚点头,“女郎只需做个样子,您若想留着玉玺,到时再找个托儿出来将玉玺假装拍下来即可。”
“不,檀邀雨摇头,“这东西本来就是假的。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仇池如今更需要银子而不是传国玉玺。用你这办法既能查到拜火教的动向,又能将这烫手山芋甩掉,何乐而不为?况且这拍卖的价格肯定低不了。”
朱坦诚又道:“不只是拍卖所得。女郎还可以靠卖银子再赚上一笔。”
“卖银子?”檀邀雨一头雾水,“银子不就是钱?钱还怎么卖?”
朱坦诚耐心地解释道:“市面上的银子如今普遍是五十枚铜板换一角银子。这价格虽比较稳定,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遇到大典之年,朝廷要做大量礼器和铜像时,铜价就会上升,那时四十七枚或四十八枚铜板就能换一角银子。”
“而一到年关,银价又反而会上升。”
檀邀雨突然明白过来,“年关各家打赏都要用金角银角,所以兑换银子的就多。”
朱坦诚点头:“女郎真是一点就通。的确如此。每逢年关,银价就会涨到五十二枚乃至五十五枚铜板那么高。”
檀邀雨眸中精光乍现,像是闻到猎物的猛兽,“若是我放出消息,只能用银子来拍玉玺,各国就得大量购银兑银,若是将仇池的银子都兑换出去,我就能靠卖银子来赚一笔……可我手里也没有很多现银啊。”
朱坦诚笑道,“女郎还可以出具押票,以产抵银。无论是庄子铺面都可抵银,不过所能兑换的额度是要折价一成的。”
“拿到仇池国开出的押票的人,可以用押票拍玉玺,不中者还可以凭押票取回资产,不过取回时就要按原价赎回了。”
抵押时折价一成,换回时却要原价赎回。檀邀雨杏眼圆睁,“这一出一入就赚了一成?做生意这么赚钱的吗?”
朱坦诚笑着摇头,“平日里自然不行。这是杀鸡取卵的做法,不利于长久生意。不过女郎此次本就是一锤子买卖,不怕您狮子大开口。”
“不过……”朱坦诚又皱眉,“若是拜火教没有动作,那咱们可就是敲锣打鼓白吆喝了。”
檀邀雨却不怎么担心这一点,“那就得看咱们吆喝得够不够好,够不够响了。他们渗入夏朝这么久,连夏皇赫连昌都被欢喜丸控制了。他们的企图心肯定不止江湖称霸。”
檀邀雨盘算着,“如今夏朝已经大树将倾,他们必须另外投靠一个新的政权。还有什么比传国玉玺更适合作为见面礼献给一国之君?”
檀邀雨又定定地看向朱坦诚,看得原本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的朱坦诚又出了一层冷汗,背后的脊椎骨都开始隐隐发凉。
“为了让拜火教打消疑虑,好好筹备玉玺的押拍,朱大怕是要同我演一出苦肉计了。”
朱坦诚闻言才大大松了口气,“小人愿听女郎差遣。”
演戏就要演全套。朱坦诚的房中很快就传出一阵阵东西翻倒碎裂的声音。朱坦诚的求饶声和惨叫声几次从书房里传出来,惊得外面的仆从一阵一阵地哆嗦,却没有一人敢进去阻止。
朱家的管家跪在书房外,苦苦哀求,说他们东家是冤枉的。里面却始终没有一人应他的话。
从朱家“怒气冲冲”地出来之后,檀邀雨本想直接回他们借宿的城郊农户家去找云道生等三人,子墨却一把将她拉住了。
子墨面色不善地道:“你跟我来。”
檀邀雨心中哀嚎,居然还是没能躲过子墨的盘问。
子墨一直将她拉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坡上,才止住脚步,转过脸沉声问道:“方才说的梳拢是怎么回事?之前在统万城,拓跋焘说你手铸金人又是怎么回事?”
檀邀雨咽了口口水,她都忘了还有手铸金人这一茬了……
可是这两个问题都太丢人了,她一个都不想回答。于是檀邀雨只能使出对付子墨万年不变的招数——耍赖。
“哎呦……你别问了。反正事情都过去了。要解释,就得解释一大堆……太麻烦了!”
“一大堆?”子墨眼睛微眯,“你到底有多少事儿瞒着我?”
额……这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从来不嫌深啊!
“拓跋焘那次我是被骗了!真是被骗了!嬴风那次……应该也算是被骗了……”被自己眼睛骗了,以为子墨要对着女妓情窦初开了……
子墨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到底是什么回事?”
第三百五十六章 、如果
檀邀雨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细说了,“你别问了。总之现在事情都过去了。额……大部分都过去了……”就差金像还没被融掉。
“反正他们要怎么说怎么做,都与我无关。我自己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就行了。”檀邀雨说完别过脑袋,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子墨叹息一声,犹豫中带着不安地问道:“好。我不问这些。那你告诉我,你是否对嬴……大师兄……有别样的感情?”
毫不夸张地说,檀邀雨是真的听见了自己的心“咯噔”一声响。她和子墨从小一起长大,一方有什么变化,很容易就会被对方察觉。
可是檀邀雨一是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二是本能地不愿意面对这件事儿。她楞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子墨的问题。
可她这一时的沉默,恰恰说明她对嬴风并非心无挂碍。子墨的眼睛泛起丝丝血红,他一步步走到邀雨面前,几乎是贴着她站定。子墨低下头,看着邀雨因为心虚而低垂下去的眉眼,内心翻滚起一阵阵的痛楚。
“你……真的……喜欢、他?”子墨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这几个字说出口的了。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撕裂开来,拼命往里面灌水,想从身体里将他淹死一样。
“没有。”不管是出于嘴硬还是直觉反应,檀邀雨都立刻否认。“我跟他只能对立。谈不上别的。”
子墨努力控制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如果不考虑刘宋……也不考虑楼主之位……你会喜欢他吗?”
檀邀雨突然抬起头,倔强地同子墨对视道:“如果?如果我没有内功?如果我不姓檀?如果我已经死了呢?除了让自己钻牛角尖儿,如果还有什么用?”
檀邀雨知道,她这样的反问是故意为难子墨。可她现在心乱如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