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檀邀雨早就知道谢惠连会是这种又臭又冷的态度,她也没打算和盘托出,毕竟行者楼的事儿,说了谢惠连也不会信。
“若是我说,你不做这个宗子便会死。你父亲的官职也会就此丢掉,你又当如何?”
檀邀雨面容和煦,说出的话却如刀子般扎进谢惠连心里。
谢惠连的身子颤了一下,“你威胁我?”
檀邀雨毫不避讳地承认,“你可以这么认为。毕竟我杀你不是什么难事。而舅父的官职……”邀雨嗤笑,“你不会当真是以为是你家时来运转了吧?”
谢惠连被檀邀雨问得愣住。他突然羞恼万分,好像自己深藏着的秘密被人窥探了一般。
檀邀雨伸手止住谢惠连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语,平静道:“你若恼羞成怒,反倒证明我说的话是对的。”
谢惠连脾气虽臭,可人的确聪明。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哼一声,“即便没有你从中捣鬼,我爹也一定可以青云直上的。我虽不知你到底有何企图,可你利用人也该找个有价值的。谢家又不是什么寒门小户,你当真以为宗子是你说了就能当的?”
邀雨眉眼弯弯,很满意谢惠连没有为了维护面子而做蠢事。“说到底,表哥只是还不信我。也罢,反正此事也不急在一时。我难得来陈郡,想在表哥家住些时日。”
谢惠连脖子一梗,立刻反对道:“那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你我都未有婚配,家中长辈又不在,不便尔等留下,还请速速离开!”
檀邀雨被谢惠连这种别扭性格逗乐了,“表哥怎么忘了,我如今也是个小郎君。”她说着还挥了挥衣袖,示意谢惠连自己是男装打扮。
“胡闹!”谢惠连横眉冷目地道:“男女大防,岂容尔等如此混淆视听!”
檀邀雨无所谓地往椅背上一靠,调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再将表哥打昏好了。表哥昏厥,我总不好置之不理,自然要留下来照顾一二。”
“你!”谢惠连指着檀邀雨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
眼见嬴风又朝他走了过来,谢惠连不禁打了个哆嗦,“好!就、且容你们住上一日!”
檀邀雨嗤笑,这人真是不打不怕啊。原想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无奈他只屈服于棍子。
邀雨嘴角含笑,十分笃定地道:“表哥无需担心许多。你只需知道,只要你点头,我便有法子让你坐上宗子之位。你若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若是你赢了,我们就此离开,绝不再打扰。若是我赢了,你便听我安排,做谢家的宗子。”
第四百六十七章 、赌约
打赌这种事儿,谢惠连没少见。哪怕是书塾里的学生,也常以此逗个乐儿。可是谢惠连从来都是不屑参与的。
可此时,想到能摆脱檀邀雨,谢惠连忍不住,瞪了邀雨一眼问道:“怎么赌?”
邀雨平静地道:“我赌西秦国主明日便会驾崩,太子乞伏暮末即位。”
“你这算什么赌约?!”谢惠连气道。
檀邀雨摊手,“以明日之事为赌,难道不是最公平的吗?况且这种大事,谁也做不得假。西秦远在千里之外,我也不可能对西秦国主做什么。如此不是最适合拿来做赌的吗?还是说表哥想赌些别的?比如明日天气如何?”
檀邀雨余光瞄了一眼始终没怎么说话云道生,反正有卜算者的继承人在,赌什么都是算一卦的事儿。
谢惠连想了想,虽然觉得檀邀雨突然以西秦国主的生死为赌怎么听都觉得奇怪,可他又觉得邀雨说的话也有道理。
犹豫半晌,谢惠连咬牙答应,“好!就赌这个!”
立下赌约,谢惠连气哼哼地甩袖离开。
墨曜看向他的背影不满地撇嘴道:“真是不识好歹。女郎还不是为了救他一命。费尽心力安排,他却还不领情!婢子都替女郎觉得不值。”
檀邀雨倒没觉得有多委屈,“莫说是他,便是我父亲和两位哥哥当初不也以为我归顺了北魏。有些事,越说越说不明白,不如先做了。他并非蠢人,早晚会想明白的。我又何需在此时多费口舌?”
墨曜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邀雨,“婢子只是气不过。明明女郎都是为他们好,却总要做坏人。”
云道生此时终于开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倒觉得师姐做事能因人而异这一点很是厉害。只是师姐日后还是不要用《卦史》上的卜算打赌为好。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保位尊者不会为了知道后世之事对师姐不利。”
檀邀雨笑着应下,“以后我会多加注意的。不过如今这天下,能左右时局的两位皇帝早已同我势同水火,多这一桩还是少这一桩事,于我来说,并无太大差别。”
几人又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便各自歇下不提。
谢惠连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实在想不通檀邀雨怎么会突然跑来,还说什么让他做宗子。
宗子是什么?那是谢氏一族未来的宗主。放在几十年前,谢家的宗子同一朝太子相比都不差多少。
就算谢家如今势微,朝堂上也被王家和寒门官员挤压得没了地位,可在所有人心里,这些都是一时之事。
大家都相信,谢家的根基犹在,早晚会有起复之日。这样的谢氏,可不是谁能,或是胆敢左右的。
那为什么檀邀雨却敢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他肯,宗子之位便是他谢惠连的!谢惠连苦笑,他自认读书刻苦,才情也绝不输旁人,可那又如何?
他写的文章诗词几次被先生选中,在宗主来书塾察看时也对宗主提起过。但最终也全都不了了之。
宗主甚至都不曾看上一眼。在宗主的眼中,一个旁枝庶出的子弟,即便再有文采也不过尔尔,前途有限。
他有这种不值一提的身份,檀邀雨却还口出狂言,也难怪谢惠连会不信。
可不知怎么,明知檀邀雨说的是无稽之谈,她的话却总在谢惠连脑子里萦绕不去。往日的床榻如今却如坚石一般,怎么睡都不舒服。
谢惠连就这样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了一整夜,快天明时才将将合上眼。
待他听到墨曜地喊声“谢小郎君,您上学要迟了”,谢惠连才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又因起得太猛,顿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再一看窗外已经日上三竿,他慌忙起身更衣。随意擦了把脸就跑出房间。
檀邀雨别有意味地看着谢惠连眼下大大的乌青。看来这位表哥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啊。即便她画得饼再大,谢惠连也不可能完全不上心。
墨曜看着谢惠连一副狼狈模样,强忍着笑问道:“谢小郎君可要用些早膳再走?”
谢惠连一看日头就摆手道:“来不及了!不用了!”
他说着就往大门跑。自己从来上学都没有迟过到。若论勤勉,他在谢家子弟中说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若不是檀邀雨作妖,自己怎么会迟了?!
谢惠连人已经跑到门口,却又突然脚步顿住。他缓缓扭回头看向檀邀雨,疑惑道:“你不打算关着我?”
檀邀雨一脸不明所以,“我为何要关着表哥?你我昨日既已立下赌约,我相信以表哥的方正人品,定不会赖掉。表哥还是赶紧去上学吧,免得迟了还要挨先生的戒尺。”
谢惠连虽然满心疑窦,可一想到被先生当着众人面打戒尺的场面就再顾不得许多了,脚下生风便跑了出去!
檀邀雨收敛笑容,对子墨使了个眼色。子墨犹豫了一下跳上院墙,追着谢惠连而去了。
云道生问道:“师姐可是担心谢小郎君会有危险?”
既然放他出门上学,自然就笃定他不会逃跑。况且以谢惠连这种文弱书生,即便会些花拳绣腿,他又敢跑去哪里?所以子墨肯定不是跟过去监视谢惠连的。
檀邀雨接过墨曜递来的茶碗,也不喝,只捧在手心里取暖道:“还是小心些好。拜火教的人做事心狠手辣。我不想自己的计划被打乱,更不欲再见一次朱家的惨状。”
云道生闻言叹了口气。要是他能算到更多就好了。他虽然跟着姜乾学了一月,可卜算一道实在精深,有人穷其一生也不得其门。他如今能做的实在太少了,照顾不到师父,也帮不了师姐。
像是看透了云道生的心思,檀邀雨安慰他道:“小师弟,这次出门,我执意带着你,便是不想你在行者楼那一方天地里封闭视听。你自从做了卜算者,就在不停地给自己施压。整日忧心忡忡的,眉间都有个“川”字了。我倒更喜欢你还像在北地传道时一样,无聊什么事儿都能‘以、理、服、人’。”
云道生被邀雨逗笑了,点头道:“是我狭隘了。日后定当放宽心胸,不让师姐忧心。”
檀邀雨望着远处天空上的云卷云舒,平静道:“我会将这天翻过来的,你且看着好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卖唱郎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嬴风才伸着懒腰从房顶翻下来,抱怨道:“谢惠连这小子,折腾了一晚上不睡,闹得我也休息不了。”
嬴风看了一眼院子里,见只有檀邀雨、云道生和墨曜在,就猜到子墨跟着谢惠连出门了。
他立刻就来了精神,贴到邀雨身边问道:“咱们今日去做什么?少了子墨那个没情趣的,咱们正好去玩耍玩耍。”
檀邀雨却像是没感觉到嬴风贴她这么近似的,对墨曜吩咐道:“去把东西给师兄取来。”
墨曜应了声“喏”,返身进到谢惠连的屋内,不一会儿就取了卷竹简出来交到赢风手上。
邀雨对竹简抬了下眼,“这是谢表哥自己写的诗册,你寻个法子,将它传唱开来。”
嬴风一脸不敢置信,“你要我去卖唱?!”
“不是卖,是免费唱。”檀邀雨理所当然道:“你昨日不是问我,看不出你这张脸的好处吗?我想了想,你这脸不善加利用的确是可惜了。去吧,若是没法让这些诗歌变得人尽皆知,你也就不要再到我面前夸口你有多人见人爱了。”
谢惠连从没这么狼狈过。仗着自己学过些拳脚的底子,一路从家跑到书塾。到了门口发巾早歪了,浑身也被汗湿透了。倒是脸上因为一路跑来透出一抹红晕,看着比平日健康不少。
谢惠连边念叨着“幸好没迟到”,边整理了衣冠,也顾不上擦汗了,急匆匆就进入书塾。
做到自己的案桌前,将简架摆好,谢惠连才恍然发现,自己竟忘了带书箱!眼见夫子已经入内,再想起身已经来不及了。
老夫子目光一扫,便瞧出了谢惠连的异样,也不多话,直接提起戒尺走到谢惠连面前。
“你的书箱呢?”
谢惠连忙起身,低头呐呐道:“回禀先生,学生出门时太过慌张,忘记带了。”
“伸手!”
谢惠连闭了闭眼,认命般将左手伸了过去。咬牙挨了五戒尺。
先生又道:“念你初犯,平日又品行良好。今日之小惩大戒。若再如此,便不是五戒尺就能了事的。”
先生说完走回自己的案桌后开始之乎者也地授课。谢惠连则木头人似的坐着,有些无所适从。别人都拿着竹简跟着夫子念书,只有他的案桌前面空荡荡,显得十分突兀。
周围有几个早就瞧不上谢惠连古板的谢家子弟,此时都借着竹简遮掩,耻笑他,“怎么,谢小夫子今日没带书?反正你也用不着,你不是过目不忘吗?”
谢惠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这都是檀邀雨的错!若不是她莫名其妙地跑来,自己怎么会落得被这几个不学无术的人嘲笑的地步!
得把她赶走!谢惠连此时突然想到两人的赌约,便更加坐不住了。
强忍着等到放课,他一溜烟儿便往驿馆跑。陈郡外的消息多要经过驿馆,所以消息比别处快上许多。
谢惠连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去,抓住驿丞便问“西秦国主可死了”时,驿丞一脸茫然地反问:“谁死了?”
谢惠连深吸了几口气,重新组织了下语言又重复了一遍后,驿丞大笑着答道:“小郎君怕是太看得起咱们了。且不说西秦国离咱们这儿千山万水,有消息也至少要十日才能送抵。何况国主更替这种大事,自然要由该国的朝廷颁布了正式的昭书,才会传到咱们这儿。”
驿丞没有明说,谢氏宗主可能有探子在西秦,会第一时间传消息回来。不过那种消息都是直接快马送到宗主手里,根本不会经过驿馆。
谢惠连猛一拍脑门,“上当了!这个可恶的……!”他突然捂住嘴,没将妖女两个字脱口。倒不是顾忌檀邀雨的名声。而是怕别人知道他家里住了女子,引来闲言碎语。
谢惠连尴尬地笑笑,在驿丞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慌张地跑出驿馆。
想到檀邀雨肯定会借口赌约结果未分而赖在他家里不走,谢惠连顿时感觉生无可恋。垂头丧脑地在城里乱逛,怎么也不想回家看见檀邀雨那张奸计得逞的笑脸。
走了没几步,腹中雷鸣如鼓,谢惠连这才想起自己一天未进食了。在书塾里神思恍惚,竟然此刻才觉得饿了。
摸摸口袋,还有几个铜子,便打算找家茶肆吃些东西。
城中食肆多聚在西坊,一间隔着一间,一走近就能闻到浓浓的烟火气。
谢惠连微微挺胸,从一个个低眉顺目的族人前走过。这附近的屋舍由于临近食肆,吵闹不说,还隐隐有馊水的臭味,并不适宜居住。不得不住在附近的,都是在谢氏一族中混得比谢惠连他们家还不如的。
谢惠连正忍着腹饿,努力端保持他的学子风度朝一家茶肆走,就听见一句熟悉的词钻进耳朵。
“挂鞍长林侧,饮马修川湄。”
谢惠连本能地就接了下一句,“凄凄留子言,眷眷浮客心。”念完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诗吗?!是谁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