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乱国 第219章

作者:樊笼也自然 标签: 古代言情

  嬴风也不是谁都允许进来。只有能品评出谢惠连诗句之美的,才能成为座上宾。

  一时间,原本毫不起眼的食肆竟成了陈郡一景。不仅谢家的儿郎们趋之若鹜,楼下围观的一到晚间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嬴风这诗会在短短几日内就蔚然成风。尚在求学的谢氏子弟都以去上一次嬴风的诗会为荣。

  同书塾的人几次想拉着谢惠连同去,顺便套他的话,都被谢惠连拼命地摇头拒绝了!

  如此风雅的盛景,终于惊动了主宅。谢家嫡支的几位郎君和女郎坐着马车,在众人的注视下也来凑热闹。

  檀邀雨穿着兜头的罩衫,在围观的人群里,远远看着嬴风坐在窗口同谢家嫡支的几位郎君把酒言欢。而那几个跟着兄长同来的女郎,眼睛几乎都要黏在嬴风身上了。

  刘宋如今,魏晋遗风尤在,对女子倒没什么限制。见到喜欢的郎君便上前求嫁的女子大有人在,否则也不会出现看杀卫玠这种事儿发生。

  其中一位谢家女郎倒了杯酒,主动上前同嬴风对饮,而嬴风也欣然接受。这一幕正落在邀雨眼中,她突然微微蹙眉,失了继续围观的兴致,转身挤出人群。

  嬴风余光瞟见她离开,嘴角上扬,看来邀雨体内的蛊虫很快就会被自己刺激得露出破绽的!

  邀雨回到谢惠连家,云道生正在摆卦阵。见檀邀雨回来,便抬头笑道:“看卦象,师姐所求之事,两日可成。”

  “哦?”邀雨一挑眉,方才那点儿不悦也消失不见,“那我得赶紧准备准备,前朝的公主,可不能失了礼数。”

  又等了两日,墨曜带着檀邀雨的拜帖出现在主宅门外。负责给谢惠连家送东西的管事听说了,立刻出来相迎。

  墨曜学着男子的样子,谦恭有礼地作揖,将拜帖递上。又叮嘱了管事一句道:“这封拜帖请务必亲手交于谢宗主。若是他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便请谢宗主劳烦晋陵公主看上一眼。看过之后,谢宗主若是还想见我家公子,就请以四驾车来迎。”

  管事奇道:“小郎君怎知东乡君今日来了府中?”而且还以从前的封号称呼公主,难道是旧识?

  墨曜笑而不答,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又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管事有些热血沸腾起来,天子驾六,诸侯驾四。这小郎君让谢家以四匹马的马车来迎,说明谢惠连家住的肯定是个王侯。定是宗主说的彭城王无疑。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打开拜帖偷瞄。结果惊讶地发现,这拜帖里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个鲜红的方印在拜帖中央。

  管事见周围没人,便仔细去辨认方印上的字,“飞熊……知天……这什么东西?难道是飞知,熊天?这听着也不像彭城王啊……”

  虽然心中存疑,可管事不敢耽误,三步并作两步就将拜帖递到了谢弘微的手上。

  谢弘微听管事回完话,满脸狐疑地看向东乡君,也就是前朝东晋的晋陵公主。

  晋陵公主原是东晋孝武帝司马曜之女,后来下嫁谢家前一任宗主谢混。高祖刘裕夺位时,曾经支持刘裕的政敌的谢混,为保全谢家自杀而死。而晋陵公主也被迫离开谢家,改嫁到琅琊王氏。

  可晋陵公主心中只认谢混这一个夫君。刘宋建立后,她几番苦求,才终以自降身份至东乡君为代价,回到了谢家,为谢混守节。

  谢家上下都十分敬重这位前朝公主。谢弘微身为谢混的侄子,对这位年迈的婶母一直十分倚仗。常将族中的大事说给晋陵公主听,让婶母帮他拿主意。

  今日将晋陵公主请来主宅,也是为了谢惠连家中可能住着彭城王的事儿。公主前后经历两朝,光是皇帝就见了四位,眼光要比他们这些晚辈长远。

  虽说谢弘微本着不得罪也不攀附的心思,可这毕竟涉及到后面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他不得不慎重。这才将晋陵公主请来,把事情始末都跟婶母说了。

  他们两人正说着,墨曜的拜帖便送到了。谢弘微打开,也很诧异上面怎么只有一方印。看那印上的“飞熊知天”四字,同样不知所云。

  没办法,他只好依墨曜说的,将拜帖转给晋陵公主查看。晋陵公主接过看了一会儿,一时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用手摸着印章上的字,喃喃自语道:“知天……知天……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她拿着拜帖的手突然一抖,随即慌张地吩咐管事:“快!按送贴的小郎君所说,快去备四架车去请人!一定要恭恭敬敬!不,不行,你的身份不够。”

  晋陵公主转过头看向谢弘微,“家中可有嫡支的郎君在?让嫡支的郎君们跟随马车去请!”

  谢弘微一愣,他从没见婶母这么急切过。就连去年谢晦兵败身死,婶母也只是点点头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虽然不知这拜帖主人究竟是何身份,可谢弘微相信晋陵公主不是没有章法的人。遂不多问,立刻吩咐下去,“按婶母所言行事。”

  管家被两位主子的态度弄得有些惶恐,连忙应“喏”,退下去安排。

  晋陵公主这才对谢弘微道:“你历事少,不知道也不奇怪。若我猜得没错,如今到了陈郡的这位应当是行者楼的楼主。”

  “行者楼?”谢弘微茫然。他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

  晋陵公主叹了口气,“若是夫君不是被逼自杀。这些事儿本该由他慢慢教导你们的。我只说一句,当年北方胡人造反,晋怀帝与晋愍帝先后被俘杀,正是行者楼的人保住了元帝,助他在建康重新建立东晋王朝。”

  晋陵公主将手里的拜帖捏紧,“父皇曾派人去寻找过行者楼的传人,可都无功而返。如今他们的楼主自己找了过来。”她抬起头,看着谢弘微,“这是谢氏一族的天大机缘,万不可失!”

第四百七十二章 、面客

  主宅来迎接檀邀雨的队伍将整个陈郡都惊动了。大家何时见过嫡支的郎君们如此兴师动众地出门来迎人,还是一路骑马护送一辆四架马车。

  只是几位嫡支郎君的状态却与平时不同……怎么说呢?好像少了些高高在上的感觉……

  南地的男子多以孱弱为美,这种风气在氏族子弟中尤为明显。所以嫡支的几位郎君都是肤色白皙,削肩瘦骨,穿着广袖的白袍,平时看上去衣带临风,飘飘欲仙。

  几位郎君怕被太阳晒黑,所以出门多是坐马车,极少有骑马的时候。这次晋陵公主让他们骑马护送,以示尊重。他们不得已,只好听从。

  只是此时坐在马上显得战战兢兢,七扭八歪,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从上面掉下来。吓得谢家的仆从都在周围护着。一个人上下马,七八个仆从上前稳住马身。

  墨曜看到这副场景时,忍不住叹息。若是大将军不在边关镇守,只凭这些氏族子弟,别说守国门了,不被抓去做胡人贵族的玩物就已经是命大了。

  檀邀雨出门时,周围的邻里都忍不住伸着脖子看。想知道这位劳动主宅迎接的贵客究竟是何许人也。可檀邀雨出了门就上马车,一句话都没多说。

  马车驶入主宅,又有软轿将邀雨抬了进去。晋陵公主同谢弘微在门外候着,见到邀雨下轿,两人便上前同邀雨见礼。

  晋陵公主有些意外,“幼时曾听父皇多次提起过行者楼。只是未想到楼主竟是如此年轻的郎君。”

  檀邀雨微笑道:“不怪公主奇怪。我坐上楼主之位也不过才数月。”

  即便是檀邀雨承认自己才做楼主不久,晋陵公主也依旧不敢小觑。实在是当年父皇找寻行者楼的迫切还记忆犹新。

  “楼主既然来了,还请入内详谈。”谢弘微身为主人,主动邀请两人入内。

  三人落座,谢弘微命人上了茶点,便照例先客套道:“几位入城时便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听人说几位都是龙章凤姿的青年才俊,我当时还觉得夸大其词,今日见到诸位,方知何为名不虚传。”

  檀邀雨脸不红心不跳地受下这夸赞。这事儿说来也奇怪,她着女装时,由于身材颀长,总给人一种压迫感,让人难以接近。可一旦换了宽大的男装,看上去反倒显得纤细文弱,加上她始终白皙的肤色,正符合时下人的审美。

  故而谢弘微说她容貌出众,她也坦然受之道:“多谢谢宗主称赞。”

  谢弘微一噎,一般这种时候,被夸奖的人不是该自谦一下吗?他目光又落到嬴风身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位郎君有些面善,我可曾在何处见过你?”

  嬴风一抱拳,“谢宗主,在下嬴风。之前您面见皇上时,我曾在场。”

  谢弘微大骇,“竟真是嬴统领?!可是您怎么会在此?还……还……”谢弘微还不下去了。他之前将檀邀雨等人误会成了彭城王刘义康,这事儿要是被捅到皇上那儿,很有可能会被皇上认作结党营私,蓄意谋反!

  谢弘微想到这儿,额上冷汗便下来了。他拼命回想自己之前错认的事儿是否表现得太过明显。若是嬴风看出丝毫端倪,那是一定会告诉皇上的。

  着看谢弘微故作镇定,又似是不经意地擦汗,檀邀雨浅笑道:“谢宗主不必忧心。嬴风虽是宋皇身边的亲信,可说到底还是我们行者楼的弟子。他很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怎么?谢宗主该不会觉得我行者楼在朝中毫无耳目吧?”

  檀邀雨的话说得很隐晦,可听在谢弘微和晋陵公主的耳中,就误解成了,嬴风其实是行者楼派去皇上身边的帮手,亦或是探子……?可他们两个也不敢让檀邀雨和嬴风当面澄清,只好更加小心地同檀邀雨讲话,免得被抓住什么把柄。

  三人又闲话了几句茶点,晋陵公主便先开口道:“不知行者楼此番来到陈郡,有何贵干?”

  檀邀雨也不遮掩,“我们是为谢氏一族的宗子之位而来。”

  谢弘微以为自己听错了,“宗子之位?这乃是我谢氏一族的家室,与行者楼有何干系?”

  檀邀雨直接忽略了谢弘微言辞中隐隐透出的不满,依旧保持笑容道:“谢宗主无须过谦。如陈郡谢氏这样的百年世家,宗子的人选从来不能被看做只是谢家的家事。谢宗主也不必恼怒,我今日前来,实是为了帮谢氏一把。”

  谢弘微蹙眉,他对行者楼的了解几乎为零,贸然出现这么几个年纪轻轻的小郎君,就想左右宗子选任,谢弘微便是性子弱些,也容不得外人在此指手画脚。

  谢弘微刚想婉拒,就听晋陵公主先开口道:“不知楼主对宗子人选有何高见?”

  檀邀雨像是没看见谢弘微不悦的表情似的,直言道:“我知道谢氏的宗子,向来都是从嫡支中选拔的。只是谢家血统最正的那一支,早就在前宗主谢混那一代就断了,不是吗?”

  檀邀雨的眼睛就似道光,照进谢弘微不愿提及的出身。谢弘微名义上虽是前宗主谢混的侄子,属于嫡支一脉,可实际上,他是从旁支过继到嫡支的。

  他先是继承了嫡支建昌县侯的封号。谢混死后,由于他和晋陵公主只有两个女儿,所以谢弘微又一力担起了宗主的职责。

  这人的身份不细究便罢,实际深究起来,他其实也不是嫡支的血脉。

  谢弘微却突然挺直脊背,坦然道:“看来行者楼已经将谢家调查得很清楚了。那你们也应当知道,我虽临危受命,却从未贪墨族中一分一毫。此生费劲心力,皆是为谢氏一族。”

  晋陵公主也点头证明,“确是如此。弘微对族中之事十分尽心。我前几日曾看过,族中又开了不少荒地给旁支耕种。弘微实在是个颇具仁心的宗主。”

  檀邀雨点头,并没有否认两人的话,“我从未说过谢宗主霸占族产。正相反,我听闻谢宗主在继承了建昌县侯的封号时,除了数千卷书籍以及数名建昌国吏,其他财产都分给了本家族人。放眼古今,能做到如此不为财帛所动的人,怕是也屈指可数。”

  至少她檀邀雨是做不到。

第四百七十三章 、财帛动人心

  谢弘微听到邀雨的赞赏之词,脸色好转了一些,“财帛本就是身外之物。谢家的人,怎可为了这些阿堵物伤了和气?”

  檀邀雨闻言竟有些羡慕,这就是百年世家的宗主啊,从来不缺钱,才能有资本说出这种话。

  檀邀雨夸完了谢弘微,便向后一伸手,墨曜忙将一份账册递了上来。

  檀邀雨打开翻了几页,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谢宗主视钱财如粪土,自然值得我辈敬仰。只是您太过超然物外,任由前宗主和晋陵公主的长女婿殷叡挥霍族中财产,甚至将自己妻子和妻妹的嫁妆都消耗殆尽,这究竟是您真心不在意谢家的安定,还是太过注重您清高的虚名?”

  谢弘微瞬间瞪大双眼,刚要分辨,晋陵公主先拍案道:“不可能。殷叡那孩子虽然有些好高骛远,可也是十分孝顺的孩子,怎么可能吞没族产和妻室嫁妆?!”

  檀邀雨直接将手里的账册递给晋陵公主,“这是殷叡最近欠下的赌债和偿还记录。您看看这金额,可是他一个赋闲在家的人能还得起的?”

  晋陵公主一把夺过账册,越看手越抖,看到最后,差点儿眼一翻闭过气去!她哆嗦着将账册递到谢弘微面前,颤声问:“弘微,这事儿你可知晓?”

  谢弘微面上有些不好看,眼睛也避开不去看那账册,只道:“不过是些钱财。难不成让我看着表姐夫被人砍去手脚吗?至于两位堂姐的嫁妆,实在是他们自家的事儿,侄儿也不好过多插手。”

  晋陵公主气得猛地将账册拍在案桌上,“你这是帮他吗?你这是害他?让他越赌越多,越赌越大!”晋陵公主眼看着账册上的数目从最开始的百两,变成千两,万两。

  谢弘微此前顾及着晋陵公主和叔叔谢混的面子,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殷叡动用族产。不过他自己本身也的确觉得这点钱并不算什么。

  檀邀雨此时又递过一本账册,“谢宗主可能还觉得殷叡花费掉的虽多,可还不至于伤及谢氏根本。不过我若没猜错,你大概很少过问族中经营之事。”

  这一次谢弘微抢在晋陵公主前将账册抢了过来,可他打开刚看两页,便觉得头疼不已。

  檀邀雨说的没错,他的确很少过问族产经营。每次只听管事报个总数,剩下的也就不多问了。

  他从小便被教育一个清高的世家子该有的风范,谈钱就是自降身份。所以他们名义上管家,可实际上族产更多是由世代服侍谢氏的管事们在管。

  檀邀雨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看不懂,于是看向晋陵公主,“殿下曾掌管偌大公主府,不如您来看看这账册吧。”

  晋陵公主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不推辞,抓过账册递给身边的老嬷嬷,“你来看看。”

  檀邀雨强忍着才没笑出声,原来这些氏族的主子们,一个两个都是甩手掌柜。难怪如今氏族混得越来越差。

  老嬷嬷看了一遍,随后在晋陵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晋陵公主听完脸色大变!指着谢弘微竟然说不出话了。

  谢弘微心里也有些慌了,“婶母,您别急,不过是些金银,以后还会再赚回来的。”

  檀邀雨见晋陵公主已经喘得像个破风箱似的,估计她气得不轻,也不想把这位气出个好歹,所以主动解释道:“谢宗主只看族产的多寡,大概觉得这些赌资谢氏还付得起。不过您大概不知道,殷叡用来偿还赌资的,并不是现银,而是谢氏的铺面,田产,商号。这些东西,换算成银两时,看着不算多少,可实际,你谢家的财路已经断了。”

  檀邀雨葱白的手指点了点账册末尾的总额,浅笑着解释道:“说得更简单一点儿,就是这个数额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增加。只会随着谢氏一族的花费日益减少。也就是所谓的坐吃山空。”

  晋陵公主此时缓过一口气了,指着谢弘微痛心疾首道:“我知你向往品性高洁的名士,可你既然做了宗主,怎可对族中钱财放任至此?人在尘世中,怎可逃离尘世事。更何况你还是一族之主,整个谢氏的职责都在你身上。你怎可如此沽名钓誉?”

  谢弘微忙解释自己并非如此。

  檀邀雨边饮茶边悠闲地看着两人争执解释。想要说服眼前这两个人,就得先让他们害怕。害怕失去优渥的生活,失去高高在上的地位,更怕死后背上一身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