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放在以往，叔孙建的做法并没有错。只可惜他的对手是檀邀雨这种不能用常理论断的人物。檀邀雨的丝雨轻弦就盘踞在叔孙建的帅营，欺负他睁眼瞎，把北魏军的安排听了个明明白白。
不管叔孙建派多少人出营，从哪个方向出营，就算是悄悄夜里摸出营，也没办法逃过檀邀雨的围捕。
此时的叔孙建，只觉得自己头顶上张着一张大网。虽然他现在还能自由行动，可那网却早就限制了他能活动的范围。
如此压力之下，无论是是谁都要精神过度紧绷，随时肯能崩溃。所以当七日后，叔孙建听到南北两侧同时传来的战鼓声时，反倒莫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从这种无形的压迫下解脱了。
仇池军在南，刚刚抵达的北凉军在北，两军成犄角之势，将魏秦联军抵死在山脚下。若是此时赫连定再冲下来，那叔孙建便是三面受敌。
可叔孙建却不见丝毫惊慌。他不怕打仗，身为北魏数得上名号的将领，叔孙建打过的大小仗也不下几十场了。
叔孙建骑马立在一队铁甲兵之后，对整齐划一的仇池军喊道：“何方宵小，吃了熊心豹子胆，前来送死！你们躲了这么多天，终于敢从龟壳里冒头了！？莫说你们这两只软脚虾的军队，便是赫连定现在也冲下来，本将军也能将你们全军覆灭。”
将军阵前叫阵，本是鼓舞自方势气的一种手段，可仇池这边却安静地诡异。整列军阵中，仿佛只有悬剑太极旗被吹动的声音。
忽然仇池先锋营的后方帅旗一动，排在前列的仇池重骑兵团立刻分列两侧，马槊的铁杆砸向地面的震动声中，檀邀雨缓缓骑马而出。
第五百六十九章 、摆谱
檀邀雨毫不在意地径直骑马走向魏营，她一身银甲泛着寒光，一张笑脸却庄重沉静。幽深的眸光深邃地扫过叔孙建时，直让叔孙建打了个寒战。
“怎么？还不下跪吗？”檀邀雨清冷的声音传来，听得叔孙建一愣。
“跪？跪谁？”叔孙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第一次遇见敌军主帅上来就让别人跪的。而且不是骂阵的那种“若跪地求饶，就留你条狗命!”的那种叫嚣，而是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
“黄口小儿！可知本将军姓甚名谁！吾乃大魏越骑将军叔孙建，汝等何人？竟敢狂悖至此？！”
这次不用檀邀雨开口，跟上来的墨曜朗声答道：“睁开你的狗眼瞧仔细！这位乃是我们仇池仙姬檀氏邀雨，是北凉王亲封的翊圣仙姑！”
墨曜的话说到这里，另一侧的北凉军便齐齐抱拳，单膝跪地高呼，“拜见翊圣仙姑！”
等北凉军呼声的回响消失，墨曜才接着道：“仙姬更是你们大魏皇帝拓跋焘亲封的圣尊大光耀天女。位比县主！你的那个什么越骑将军，难不成还比县主尊贵了！让你跪地请安有何不妥？！”
叔孙建觉得自己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遇见。首先他虽然知道檀邀雨的名号，却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他刚才都把檀邀雨当成个男人了。
其次按照北魏的礼制，宗室封号拥有不可逾越的地位，他的确是该给檀邀雨请安的。只是这仗还没打呢……他身为主帅，若是跪地向敌军的主帅请安，这是什么画风？这仗还怎么打？！
“看来你不服。”檀邀雨见叔孙建依旧梗着脖子坐在马上，冷冷道：“所以你并不清楚本宫是谁，又能做些什么。”
檀邀雨手心一翻，明明隔着百步远的距离，叔孙建的马却像是被一块无形的巨石撞在了马腹上，直接横着倒了下去。叔孙建猝不及防，被拖累着摔在地上，又被马身压了一下，挣扎着刚要起来，手脚却不听使唤。
周围的属下慌张地赶过去救人，却见叔孙建的四肢像是被什么牵住一样，僵硬且不自然地动了起来，先是手被“啪”地一声按在脑门上，接着上半身扭曲着就一个头叩在了地上，最后才是双腿，像是被人硬怼进身体里，膝盖猛地顶到了胸口，痛得叔孙建一阵猛咳。
虽然姿势有些难看，可叔孙建最后还是以俯首叩拜的大礼被定在了地上。他想要抬头，可额头就像是黏在了手上，而手则被钉在了地上，一动都动不了。
他能听见前方再次响起的马蹄声，和周围的人一点点退缩时，脚掌同土地磨出来的沙沙声。叔孙建的副将也不管主帅的姿势了，扛起维持着跪姿的叔孙建就往后撤。边撤边下令，“御敌！”
魏军最外圈的士卒立刻举起马槊，统统指向檀邀雨。
檀邀雨未动，此时六位鹤发童颜的道长从天而降，在邀雨身前一字排开，落在北魏军的面前，一副凭六人也敢与三万魏秦联军抗衡的架势。
还在后面看戏的嬴风正想着自己要不要也出场露个脸，就听一声巨吼从旁边传来，绿色的祝融也穿着铠甲冲了出来，直接跑到邀雨身边才站定。嬴风见没自己的戏份了，索性返身去保护云道生了。
“真、真是天女……”
北魏军中不知是谁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声。
檀邀雨的长相和穿着变了不少，一时难以辨认。可祝融却让任何见过他的人都印象深刻，绝对不会认错。这一句话顿时让不少人又向后退了几步。
果然论威慑力，真是无人能及祝融……
叔孙建虽然身体不听使唤，脑子却转得很快。方才北侧的军队虽然也举着同样的黑白旌旗，绑着同样的头带，可他们喊得是“拜见翊圣仙姑”，所以那些是北凉的军队。而自己面前的这队人马，应当是来自仇池那个弹丸小国。
若是在以前，叔孙建若是知道敢来挑衅的是仇池和北凉这两个小国弱军时，估计会直接捧腹大笑了。
可如今他笑不出来了。因为他能明显感到自己身后的三万人马正在怯战。
可这也不能怪魏军的士兵，他们这批人多是镇西军营抽调过来了。比起平城那些只见过檀邀雨几面的定中军，镇西军可是真真切切地经历过檀邀雨的“神力”的。
檀邀雨看着面前的三万北魏军，从容地就像自己才是这些人的主帅一般，“你们当中，应该还有人记得本宫。本宫今日来此，并非要同魏军开战，自然也不是来救赫连定的。而是要让践踏百姓，使得西秦民不聊生的乞伏暮末退位。墨曜，你来念给他们听。”
墨曜领命，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高声念着上面一条条罗列着的西秦王乞伏暮末的罪状。
这篇洋洋洒洒的檄文出自秦忠志之手，又经几位行者前辈的修改。可谓字字珠玑，总共十八条罪状，听得人人义愤填膺。
北魏的将士们听后，甚至有些羞愧自己竟与西秦军为伍。
其实若细究起来，乞伏暮末的罪行怕是罄竹难书。单看有多少西秦人背井离乡地逃到仇池就可见一斑。
但秦忠志这十八条罪状挑得很巧妙。大多都是在斥责西秦王乞伏暮末对百姓的鱼肉和压榨。同样身为普通百姓的北魏士兵，自然更容易产生共鸣，很快就没了战意。
檀邀雨等墨曜念完，才再次扫视北魏军，“本宫无意徒增杀戮。本宫建立救世军，也只为替天下百姓谋求太平。今日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下马投降，本宫便放你们安全离去。否则……”
檀邀雨的手指向了旁边一块突出来的山壁。
只听身后仇池军中一声“放！”，一排铁箭便扫射而出，将那山壁直接轰掉了一大块。
北魏军看见山石滚落的时候，都吓得瞠目结舌！他们日日同弓马打交道，自然清楚这铁箭的威力绝非寻常。若是以他们自己的竹竿箭去射，怕是连山壁都没够到就落下去了。
箭雨之后，檀邀雨的声音中陡然多了一份威胁，“不怕死的，大可上前试试看。便是你们重骑兵的铠甲，也挡不住我救世军的弩机。”
第五百七十章 、该战的不战，该降的不降
檀邀雨的强大和她身后沉默的救世军方阵所带来的压迫感，就如同一只捏在魏秦联军咽喉的手一般，随时都能让这支已经心生退意的军队断气。
檀邀雨的双眸盯着眼前的联军，就在魏军以为一场杀戮在所难免时，檀邀雨却突然抬头望向山上，嘴角微微翘起。
此时秦忠志和另外两名行者前辈骑马从北凉的阵营中返了回来。
“辛苦三位了。”檀邀雨闻声望向三人，露出了一个笑容。
秦忠志在马上向邀雨见礼后，也去看山上的动静，“赫连定没同意您的建议？”
檀邀雨轻“哼”了一声，“虽说这个结果也在我的预料之内，”看见山上的草木正轻轻晃动，檀邀雨伸手从墨曜手上接过一根铁槊，“不过我总要给他个机会，免得师门说我是滥杀无辜。”
秦忠志咂咂嘴，“您是故意上山去告诉赫连定您要开战的吧？”
檀邀雨将手中的铁槊在空中挥了一圈，利落地持在背后，偏头对秦忠志道：“赫连定这种人，是不会为了信义和忠诚拼命的，他只会为他自己拼命。若不让他知道自己有机会能逃脱，他怎么会主动下山？”
檀邀雨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山上草木的动静，对秦忠志道：“他应该会选择从南面突围。你带着一半的弩机营去稍稍拦截一下吧。免得一会儿人都跑光了。”
秦忠志立刻抱拳，“喏。”说完，就从背上的行囊里抽出秦家的阴阳双钩，策马向弩机营而去。
檀邀雨的铁槊此时横了过来，看着魏秦联军时，竟有些看着猎物的兴奋在蠢蠢欲动，“时间不多了，你们降还是不降！？”
魏军前排指向她的马槊，只让邀雨觉得可笑。她催动内力，手中铁槊横扫而过，顿时激起一片烟尘，劲风直接打在前排魏军的身上，不仅打断了他们的马槊杆，更是直接将前排掀翻在后面一排的身上。
魏军原本的防御圈顿时混乱起来，一个撞一个，很快就摔倒了一片。
叔孙建此时依旧被真气裹得跟粽子一样。若不是檀邀雨不想取他的性命，怕是他此时就要跪在地上被摔倒的士兵压成肉饼了。
檀邀雨这一招气势如虹，身后救世军的将士们见对面的联军毫无回手之力，立刻战意高涨，铁槊杆整齐地击打地面，“救世！救世！救世！”的声浪再次排山倒海。
一直到这时，才有后排的魏军发现状况不对，大声示警：“不好！夏军要突围！”
叔孙建闻言立刻慌了！他这次奉命围堵夏军，本该是十拿九稳的军功一件，如今却要成了他葬身战场的祭日。
不过几个息的时间，无数的夏军就从山上的林子里钻了出来，发疯似地朝东南方逃窜。
叔孙建依旧团成一坨儿，刚想下令联军去拦截逃跑的夏军，就听檀邀雨一声令下，“救世军，列阵！”
号令的战鼓声随即响起，翼形阵渐渐摆开，面对山脚下越来越大的骚动，整个救世军依旧动静有令，整齐划一。
叔孙建慌了，翼型阵本是专用于包抄敌军的阵型。檀邀雨此时摆出翼型阵，明显是要阻止魏军去围堵赫连定。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叔孙建自认自己是好汉，所以赶紧开口喊道：“天女此举何意？您不是说此来并非是来救赫连定的吗？您是受了陛下封号的，与我等是友非敌啊！”
叔孙建一声“天女”叫出口，只觉得身上突然一松，方才控制他的无形力量一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叔孙建立刻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天女位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态度瞬间又变得恭敬了几分。
檀邀雨隔着一圈盔甲歪斜，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魏军对叔孙建慢条斯理道：“今日如果赫连定跑了，你必死无疑。拓跋焘是绝对不会不追究你的失职。可你若是敢跟本宫抗衡，也是必死无疑。但本宫见你还算聪明，所以给你第三条路，放出西秦军，用西秦军跟本宫交换夏军。”
叔孙建愣了。他这才回想起来，没错，檀邀雨最开始就说了，她只为逼西秦王退位而来。而联军中的西秦军算是整个西秦仅剩的一支战力了。
如果这支战力消失了……西秦便是名存实亡了。
怎么办？叔孙建第一次恨自己的脑子转得不够快！
倒是他的副官先反应过来，小声对他道：“将军，西秦军与我们只是同盟，这支军队就算是全灭了，也是西秦自己的事儿。但这两万夏军不同啊，陛下可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们扩充各军的。若是丢了，咱们万死难辞其咎。”
此时一阵弩机发射的“嗡铮”声自不远处传来，檀邀雨嗤笑，“狗腿子跑得倒是挺快。”她再次看向叔孙建催促道：“再不做决定，夏军可都要跑光了。”
西秦的将领此时也慌了，他的一万人原本只负责诱敌，一转眼却要成了祭品。他大声冲叔孙建喊话：“将军，我们可是同进退的联军。我家国主也是北魏的属国！您今日若是对我等弃之不理，他日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众口！如何面对我国主君的质问！如何……”
他话未说完，“铮”地一声尖利的尾音之后，一支羽箭正射中他的眉心，那西秦将领的身体僵了一下，就直直坠下马去。
嬴风放下手中的长弓，嗤笑道：“西秦都要亡了，你以为还有谁会来质问？”
檀邀雨没想到嬴风会先她一步出手，她目测了一下嬴风同那西秦将领之间的距离，至少一百五十步远。虽然猜到嬴风弓马肯定不差，不过倒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叔孙建只觉得自己后背发凉，那西秦将领站得可比他远……
这一箭让叔孙建直接下定了决心，赶紧冲邀雨抱拳，“天女，本将就此别过。多谢天女成全！”他大手一挥，“北魏军听令，全力追击夏军！”
北魏军的将士本来就不想同檀邀雨作战，此时听令立刻掉转方向，朝夏军逃亡的方向追击。叔孙建又分了一批人上山搜索还正在下山或躲藏着的夏军。
第五百七十一章 、冲锋
救世军的翼型阵一动不动地看着魏军离开，而群龙无首的西秦军才刚一动，整个翼型阵就包围了过来，不给西秦军一丝逃脱的缝隙。
西秦军此时是一丁点儿战意都不剩了。瑟瑟发抖地丢了武器，在救世军的呼喝下纷纷下马抱头蹲在地上。
墨曜像是自己打了胜仗一样，一边高喊着，“投降不杀！”一边兴奋地转头，想跟邀雨说这下救世军的规模又能扩大了，就见檀邀雨突然如离线的箭一样，骑马冲了出去！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跟北魏军的谈判不是进展的挺顺利，为何又要突然冲锋？！难不成仙姬打算出尔反尔！？
嬴风最先注意到了问题所在，“是红龙！崔将军！快！带上重骑兵团跟上邀雨！”
檀邀雨此时的眼中再看不见别人。哪怕是山脚下正带着夏军精锐突围的赫连定，都无法再吸引她的注意力。
红龙为什么会在这儿？他会不会知道子墨在哪儿？看他的动作，显然比之前的内力更强了，自己动手，还能打得过吗？
虽然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的疑问，可最后剩下留在邀雨的脑袋里的，就只有一条，他伤了子墨，所以他必须死！
红龙和邀雨两人之间隔得有点儿远，中间还有数不清的北魏军和夏军挡着。虽然檀邀雨想的话，可以直接用轻功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