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檀邀雨故作娇嗔地嘟起嘴,“这三千人是没法再回湖陆军营了。人多口杂,谁知道军营里还有没有到彦之的眼线。若是被举报了,他们的家眷怕是都要跟着遭殃。父兄更是脱不了干系。女儿就勉为其难地先替父亲养着了。”
除了檀道济,其他几人都默默垂下眼,生怕这对父女过招,误伤了自己。
秦忠志心里却在暗自叫好,女郎这招扮猪吃老虎真是厉害!那三千人虽然人数不多,可却是檀道济手下练出来的精兵。认真论起来,怕是比盖吴的三万人都有分量!
檀道济嘴角一抽。虽然心里知道虎父无犬女,可这只小老虎真冲自己亮出爪子的时候,身为父亲的他都有些突如其然。
虽然有些肉疼,可檀道济也知道女儿说的是实情,只能忍痛割爱道:“那三千人,为父会为他们遮掩。我们领兵北上时遇到了一处战场,看着装怕是从洛阳逃出来的守军。可惜在滑台附近遭遇了魏贼,无一幸免。为父会用他们的名头,顶掉你带走的三千人。至于他们的家眷,相信这位秦相早就有了安排吧。”
秦忠志不敢接话。他的确是早就通知了朱圆圆,让她以走商做掩饰,将这些人的家眷一点点接走。此时怕是多半都已经到了仇池了。
见秦忠志默认,檀道济暗自叹了口气,一时竟有些无力感。
檀邀雨依旧满脸小女儿的神态,撒娇似地问道:“若女儿的消息不错,彭城王这次给了父亲五万人马,加上我身边的四万人。父亲您说,若是这九万人的大军调转矛头,直攻建康,能有几分胜算?”
檀粲刚喝的一口茶直接呛得喷了出来。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咳得太大声!心里已经是万鼓齐鸣,小妹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她怎么能用这么随口一说的表情,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从来稳如泰山的檀道济此时的手都不禁抖了一下,这一瞬间,檀道济竟分不清女儿是否在说笑。
有几分胜算?
以现在南宋的松散的兵马,空虚的国库,加上建康城内还内斗不断的局势,没了谢晦,没了到彦之,此时檀家若起兵……九成……
“你敢!”
厅门前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紧跟着刘义季便怒不可遏地冲了进来!
檀道济和檀植见了他,忙起身抱拳行礼,而檀璨实在憋不住咳嗽了,借机猛咳了几声。
刘义季也不去管什么礼数了,对着檀道济急道:“本王知道,皇兄这次夺了您的军权是有不妥,可您想想父王。父王临终托孤,对您比任何人都信任,您怎可因与皇兄的一时误会,便倒戈相向?”
檀邀雨此时才收敛了方才娇憨的表情,露出一丝厌烦道:“我差点儿忘了还有你这个讨厌鬼活着。怎么你这是在守门人那里呆久了,就觉得自己有靠山了?”
刘义季完全不理会檀邀雨的恐吓,双眼一错不错地同檀道济对视。他心里清楚,这厅内起决定性作用的,只有檀道济一人。
檀道济打量了刘义季一番,见他虽还有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却显然性命无虞了。
檀道济如同对待子侄般拍了拍刘义季的肩膀,“王爷放心,檀家从没想过要辜负先皇的嘱托,檀家绝不会反。臣檀道济在此立誓,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檀道济随后转过身对着檀邀雨一字一句道:“你的胜算只有一成。湖陆军营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叛国。而你唯一的一成胜算,就是现在杀了为父和你的两位兄长。”
檀璨很想说他站小妹那边,不过还是忍住了。
檀邀雨似乎并不意外父亲会这么说,她扫了眼刘义季,随意道:“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吃吧。”
她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骇人听闻的计划并不曾出口一般。
檀道济见女儿并没有真的钻了牛角尖,庆幸之余,也不忘了帮女儿打圆场,“今日见到七皇子正好。臣这里还有道诏书,皇上听说您平安,已经下旨封您为石头城戎事。”
这石头城戎事听起来官职不大,却十分的重要。还是刘宋开国皇帝刘裕在位时创立的。
石头城是建康外围最近的一道防线,戎事则统领城中一切军务人马。是护城的最强关隘,也可以说成是勤王的最近的精锐。
檀邀雨听到这个加封就再也忍不住冷笑,“你在这里为你的皇兄争辩,不惜拿你自己的性命与我作对。可你皇兄呢,却把你当成了一步制衡的棋子。”
刘义季闻言心头一震,却无法反驳檀邀雨。
他身体好转后,就曾写信给皇兄。他本就无意朝堂,而皇兄对下毒人的刻意包庇也让他心寒。索性就以余毒未清做借口,表示自己需要一直留在青州,已经没法做官了。
明知自己永远不可能去石头城赴任,皇兄却还是给他封了个如此重要的官职。
这种情形只有一种解释,皇兄怕是开始忌惮彭城王的权势。而他则被利用,用来提醒彭城王,若彭城王有任何非分之想,那么七皇子刘义季便可以勤王之名即刻带兵入城。
远离建康的刘义季,成了悬在彭城王头顶的那把利剑。
第六百二十八章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刘义季大约是怕檀邀雨再次鼓动檀道济,虽然心中百般的不情愿,却依旧留在了八卦塔里。
檀邀雨没想过刘义季会半路杀出来,不过她心里清楚,就算刘义季不出现,她爹也不会同意她造反。当然师公他们也不会同意,毕竟师出无名。
虽然事情谈不成,可看见刘义季尴尬难捱地坐在那儿,始作俑者檀邀雨心情就出奇地好。反正能让刘家人吃瘪的事儿,她都愿意不辞辛苦地做一做。
其他在场的人没想到一个接风宴都能吃得如此情况不断,只觉得面前的粗茶淡饭更难以下咽了。只有檀粲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一直在同盖吴问东问西,到是很快就和盖吴熟稔了起来。
接风席后,众人纷纷告辞。
由于刘义季在场,檀道济也没法再和邀雨商量怎么安顿人马,便也没再多做停留,起身要离开。倒是檀粲机灵,死搂着盖吴,非说要拉他去青州城,重新吃一顿像样的接风席。
盖吴心领神会,猜测这是檀粲在想办法带他走,私下先商量个安顿的法子,毕竟三万人一天的口粮都是个不小的数目,耽误不得。于是就顺水推舟地跟着去了。
檀道济等人被送出行者楼,见檀粲还在后面跟盖吴笑闹不断,难得地没生气。他小声对檀植吩咐道:“明日你在营中扮作为父一会儿,我要去见见被雨儿收编的那三千人。”
檀植微微点头,同样小声回道:“父亲是打算替小妹去安抚他们?”
檀道济叹气:“这些都是我的属下,虽然想过同他们一起战死沙场,却没想过有一日要劝他们降了别国。他们当中不乏有心高气傲的,若我不出面,雨儿怕是降不住他们。”
檀植垂目,沉默了片刻终是没忍住,问道:“爹,若小妹是男子。今日她问你的话,可会有别的答案?”
檀道济前行的脚步一顿,他回头看了檀植一眼,又去看远处隐藏在山林中的行者楼,终究没回答檀植这个问题。
盖吴被檀粲拉走。云道生则主动请刘义季去那他坐坐。
刘义季在襄阳时就同云道生相谈甚欢。后来在行者楼住下,也同云道生走得最近。此时他心里烦闷,也想找人说说话,于是也没推辞,就跟着去了。
厅里很快就剩下檀邀雨和秦忠志两人。秦忠志这才道:“墨曜如今去了建康,女郎身边没个侍婢多有不便。臣在山下这十几日也没法多做挑选,只找了几个还算伶俐的,供女郎暂时差遣。待日后有了合适的人选,再带来给女郎过眼。”
檀邀雨似乎并不想对此事多做议论,轻“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她看了眼塔外的春色,只觉得时间真是奇怪。有时一分一毫都难熬,有时又觉得白驹过隙般飞快。
“你差不多该准备起来了。”
秦忠志轻叹,“女郎您决定了?您这伤还没养好,再拖几日也无妨。”
檀邀雨却微微摇头,“广招贤才是我的主意。五学堂的名头绝不能倒。而且,该挖出来的毒瘤,也不能一直视而不见。”
秦忠志也知道檀邀雨说的没错,“拜火教那边短时间怕是翻不出什么浪来。趁此时机将内患铲除也好。女郎安心,仇池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便是面对南北大军,我们也有自保之力。”
檀邀雨顿感头疼,她方才在接风宴上可不是作伪,养这么一大队的兵马,花的银钱可不是开玩笑。
北魏和南宋之所以十人才有一人能战,一是老弱妇孺无法从军;二是穷人疾苦,孩子没少生,长大的却很少;三是多年征战,死伤无数;四便是养军队太费钱了,十人的税赋才够一个士兵的军需消耗……
仇池过小,山河地税勉强支撑国内。盐矿和走商的税收,加上整个朱家的生意,同时维持行者楼和军队,实际也是杯水车薪。
秦忠志却不见焦虑,“臣给女郎的账册,女郎从不爱细看。这几年仇池人口扩充不少,地税也多了许多。加上朱家出事后,分红几乎全给了女郎,养几万人还是可以的。桥到船头自然直,女郎无需过于担忧。”
檀邀雨想了想又吩咐道:“那这次你就留在行者楼吧。先把你的身体彻底养好。万一我出了事,你也好能撑起大局。总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咱们两个同时昏过去,各方的消息都处理不及时。”
“呸呸呸,女郎您可别咒自己。你拼命这一次就够了,可别上了瘾。”
檀邀雨笑了,“随口说的话,做不得数。就像我说自己会多子多福,长命百岁,就当真会实现吗?”
秦忠志有些心酸,他起身作揖,“臣会为女郎安排妥当,请女郎放心。”
檀邀雨没想到自己玩笑之语,竟让秦忠志露出戚戚之色,心里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想了一下,还是先去了师公那。
姜坤师叔果然也在。
虽然知道躲不过,可檀邀雨是真的不太想面对二师叔。
檀邀雨深吸了口气,进到屋内,照例询问了一遍师公的身体。与阿胡拉的一战,可算是两败俱伤,虽然苍梧尊者后来追上了阿胡拉,但最终还是被他逃了。
据说师公是被二师叔带人接回来的。檀邀雨那时还昏迷着,具体如何她不知晓。醒来后得知师公的内力消散了大半,倒让檀邀雨十分震惊。
苍梧尊者却不甚在意,说是行者楼已经交到了檀邀雨手上,他本来就该是个颐养天年的老儿了。
檀邀雨心里清楚,苍梧尊者习武成痴更甚于她。不然当年也不会死活不当楼主,躲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河闭关。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檀邀雨只想着能多找些好药材,回来给南尘行者炼几粒金丹给师公。
苍梧尊者看檀邀雨几次用眼神去瞟姜坤,就问道:“可是嬴家的事儿有了结论?”
檀邀雨低着头不吱声儿。心想二师叔您自己识趣点儿,赶紧走吧。
可姜坤显然不是会审时度势的人,在苍梧尊者的身边坐得笔直道:“说吧。也省得我再去寻你,你还得再说一遍。”
檀邀雨心想也是。于是点头道:“今日我请父兄前来,也是为了确认此事。如今从各处搜集到的证据看,嬴家已经与行者楼背道而驰了。若我猜想不错,嬴家应该很早以前就已经同到彦之同流合污,造假钱,私下贩卖军需粮草。”
檀邀雨又瞄了一眼姜坤,见他没多大反应才继续道:“我父亲北上时遇到了一处战场。怀疑是从洛阳逃出来的守军。这批人显然是想去建康告发到彦之不战而逃,却被魏军先一步发现……”
“……按理说,他们的位置已经接近南方腹地,若不是有人引着北魏军,我实在想不出他们是怎么被找到的……”
“你怀疑嬴家?”姜坤的脸色渐渐黑了下来。
第六百二十九章 、背后插一刀
檀邀雨知道,让姜坤面对嬴家反目,相当于她去面对秦忠志背叛了自己一样。这结果无论如何都是鲜血淋漓,可她却不得不说。
“有人在那附近的驿馆见过嬴家的人,且看到他们带着两个昏迷的‘病人’。现在这两人究竟是谁,还不得而知,但我猜测,其中一个当是那队洛阳守军的领军。否则没法解释到彦之回到建康后就突然改口的事儿。”
“到彦之之前发奏疏说要告发皇上身边人暗害他。这消息还要多亏了袁皇后的那个弟弟,在宫里当了几日闲差,拿出在赌坊和商号学到的手段,到是套出了不少密辛。”
苍梧尊者沉声道:“所以你觉得,是嬴家先引着北魏军去截杀了这队宋军,然后趁乱绑走了领军,以此来要挟到彦之?”
檀邀雨点头,“只有这种解释最为合理。”
“那么……”苍梧尊者沉吟片刻,“到彦之原本要告发的那个暗算他的人,会是谁呢?”
檀邀雨淡淡道:“应当是嬴风。他曾自请去暗杀到彦之。可到彦之现在却还活着。我不认为以嬴风的武功,会杀不了到彦之。除非……嬴家出手干预……而到彦之也是因为受到了嬴家的要挟才突然改口。”
檀邀雨没再将嬴风称作大师兄,却也没因嬴家的作为,就把一盆黑水都泼到他身上。她再次看向姜坤,若是嬴家的背叛中还有什么能让二师叔稍作安慰的,那就是他的徒弟,可能并没有参与其中。
“师父,”姜坤起身,直挺挺跪在苍梧尊者的面前,“请您准许徒儿去建康处理此事。”
不等苍梧尊者开口,檀邀雨也跪了下去,“师公,二师叔,弟子今日来,还有一事。弟子打算不日便出发去建康。”
“不行!”苍梧尊者立刻反对道:“你除了行者楼,哪儿都不许去。你的伤还没好,真气都调动不起来,还想去哪里?!”
檀邀雨料到了师公会反对,依旧不疾不徐道:“拜火教的教主虽然伤了,可他们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安稳度日的。若不趁此机会解除内患,日后怕是危害更甚。”
苍梧尊者却仍不同意,“既然如此,让你二师叔去就好。”
檀邀雨知道师公最疼他们这几个徒孙,于是软言哄道:“嬴家在地下的势力太大,又盘根错节。若不以朱家的人脉对抗,怎么可能挖得干净。二师叔武功虽高,人却耿直,怎么绕得过人家?再说,徒孙女是去算计人的,又不用动手。除了秦忠志,你可见哪个人能算计得过我?”
苍梧尊者露出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还骄傲?那一脑子坏水儿,也值得你骄傲?!”
苍梧尊者吼完人,却见檀邀雨仍然一脸坚定。想想她毕竟是楼主了,总不能事事都按自己的吩咐做。最终点头道:“唉……去吧,多带些人。”
苍梧尊者心里也清楚,只有檀邀雨才能号令朱家。也只有檀邀雨如今的身份,能保证她上能入朝堂,下能过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