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不出意外地,在拓跋钟回答了这个问题后,两人便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却又同时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两人尴尬地相视一笑。邀雨先开口道:“我多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我与魏皇算不上敌人,更算不上朋友。我只是希望你日后无论做何种决定,都能三思而后行。我相信拓跋破军是留了足够的后手给你自保,你切莫辜负了你爹的苦心。”
拓跋钟闻言缓缓垂下头,让邀雨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也变得有些低哑道:“自保?无非就是躲在山林里做一辈子见不得光的老鼠。师父你可知道,最初的几年,我连男装都不敢穿,还要模仿着女孩儿的声音,掐着嗓子说话。”
檀邀雨自然能想象到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回想起在将军府,拓跋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连檀邀雨都敢挑衅。不过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要永远过舍弃自己名字的人生。
曾经那么骄傲的孩子,肯定很难接受。
不想认命。
不只是拓跋钟,檀邀雨亦是如此。所以明知拓跋钟走上的是一条死路,檀邀雨规劝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师父又是如何做了天女的?”拓跋钟转移话题道。
檀邀雨轻声叹了口气,“这可真就是说来话长了。只是这天女之名,是北魏皇封的,我并不喜欢。我只是仇池的仙姬。”
听到邀雨的回答,拓跋钟方才略显灰败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我就知道,师父您是一定不会嫁给拓跋焘的。母亲就是在那皇宫呆久了,对谁都是疑神疑鬼的。”
檀邀雨的嘴角一抽,看来娇娘还在怀疑自己会嫁给拓跋焘。不过也难怪,拓跋焘的意图真是司马昭之心了。
还不等檀邀雨多解释一句,拓跋钟却突然又问:“那你当初为何不嫁给我爹?可是因为母亲?”
檀邀雨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孩子虽然个子不矮,心智却还只是个半大小子吧?怎么张嘴闭嘴都是嫁人啊……
邀雨飞快在脑子里措了下词,想跟这小子解释得委婉些,最后发现自己并不擅长委婉,于是直截了当道:“我不喜欢你爹。”
拓跋钟“噗呲”笑了出来道,“果然是如此。”
檀邀雨感觉自己被个小辈嘲笑了,有点儿不自在道:“南宋皇帝虽然没有下令缉拿你,不过你在建康也不安全。你冒险来寻我,总不会是为了叙个旧吧?”
拓跋钟抬起头,目光坚定。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倒真有些像拓跋破军了。
“我听说师父的救世军正在招兵买马,就连卢水胡的佣兵团都接纳了。我想带着自己的军队加入救世军。”
第六百六十六章 、那我呢?
听拓跋钟说要带着自己的军队加入救世军,檀邀雨的确有一瞬间的心动。
以拓跋破军当初的权势,留给自己独子保命的东西还能差了?邀雨绝对相信那会是一支身经百战、忠诚无比的精锐之师。
檀邀雨甚至都不用担心这只军队的花销,拓跋钟能在如此混乱的北方平安长大,必然是有足够的钱粮在养着这支军队。
可心动之后,却是理性的审视。
“加入之后呢?你的条件是什么?”
拓跋钟是打听清楚了檀邀雨急缺人手的消息,才冒险前来的。没想到檀邀雨听见他要加入,却并未见有多欣喜。
“条件?自然是要称霸北方。难道师父的目的不是这个?”
檀邀雨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坦言道:“我并不想说谎,若时机成熟,我并不排斥一统北方。可这并不是我的目的。况且,你若加入,这北方一统之后,是奉你为主?还是以我为尊?”
拓跋钟大约是没想到邀雨会问她这个,不过也没怎么犹豫就答道:“我与师父并不冲突。如今拓跋焘在北魏也尊寇谦之为天师。我完全可以效仿他,甚至给师父更高的地位……”
檀邀雨抬手止住拓跋钟继续往下说,“你我追求并不相同,今日之事,我便当你没有提过。”
拓跋钟没想到会被邀雨直接拒绝,便有些急了,他忙道:“师父您听我说,我的军队绝不是卢水胡那帮蹩脚虾可比的!加上我拓跋氏的名字,师父要与北魏开战不仅有理有据,更有必胜的把握!”
檀邀雨不知道拓跋钟这几年是怎么被拓跋破军的属下带大的,可她十分不喜欢拓跋钟捧一踩一的说法,特别是这踩的还是已经被邀雨视为子民的卢水胡人。
檀邀雨渐渐冷下脸,“卢水胡人可能的确不如你爹留给你的军队那么能征善战,但他们的头领却很理智。不贪心更不妄想。不会因自己的私怨就拿自己的族人去冒险。他们所追求的只不过是能够安身立命、繁衍生息的家园,并不是那堆在尸骨上的皇位。”
拓跋钟的表情瞬息万变,交杂着失望和遗憾,最后渐渐平静下来。他伸手入怀,又取出了一个很小的盒子,随意地摇了摇,随后又叹着气,将那小盒子放到了案桌上。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即便师父不愿与我合作,我同师父多年未见,也合该好好饮上一杯。莫让这些琐事伤了我们的师徒情分。我可是听说,师父是此处的常客,您今日可要好好给我推荐几道菜,让我也见识见识这建康城里的销金窝如何了不得。”
檀邀雨虽然想说拓跋钟年纪太小,在这种地方吃酒不大合适。不过想想他说得也对。虽然他们二人所求不同,可曾经的情分不是假的,何苦在此时讲些大道理扫了兴。
于是檀邀雨叫来了管事娘子,随口点了几道建康特色的菜肴,不过为慎重起见,她并没有点酒。
没过一会儿,点的菜便被一一端了上来,只是邀雨没想到,禾依竟然也跟着进来了,装成上菜的女婢,走到邀雨的面前,背对着拓跋钟,边为邀雨上菜,边用口型问她可否无恙?
檀邀雨极轻的点了下头,示意她自己没事儿。禾依这才放心地起身,一面躬身退出去,一面又好奇地嗅了嗅鼻子。
房里再次只剩檀邀雨和拓跋钟,邀雨给他简单介绍了菜品,又随口问道:“你的剑法练得如何了?”
拓跋钟边吃边答:“当初母亲虽得了师父给的剑谱,不过她毕竟只能教我些皮毛。后来又……”
拓跋钟顿了顿接道:“我就只能跟着属官们学些粗浅的剑法。打仗还能用上些,却不敢在师父面前班门弄斧。说来,我倒是白白做了您的徒弟。”
檀邀雨却认真道:“你骨架颇大,军中用的那些大开大合的招式其实更适合你。武功这东西,虽然也的确有高低之分,可面对千军万马时,依旧都是螳臂当车。”
否则以行者楼的武力,就算灭不了北魏、刘宋这种,灭几个小国还不是轻而易举。
想到行者楼,便想到五学馆。曾经邀雨也动过心思,想将拓跋钟接来五学馆读书,谁知错过一步,再见已是陌路人一般。
拓跋钟吃了几口后,就有些不耐烦似地用筷子不停拨弄盘中的菜,又扫了眼方才被邀雨推开了的窗户,心不在焉地问道:“师父你方才说,你不嫁给我爹,是因为不喜欢他。”
檀邀雨又差点儿被自己口里的菜噎到,这话题怎么又转回来了?
“那我呢?”拓跋钟淡淡地问。
那他呢?什么那他呢?檀邀雨一脸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拓跋钟在问什么?
“师父可愿意嫁给我?”拓跋钟追问。
檀邀雨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嫁?嫁谁?嫁给你?”
见拓跋钟沉默着望着自己,在等自己答复,檀邀雨就有些生气了,“你莫不是来到建康,水土不服,吃坏了脑子?”
拓跋钟却有点儿锲而不舍的架势,他咬着牙道:“我那时最希望爹娶了师父,我开始以为是我想让你做我娘,照顾我。可后来跟母亲相认后,我才意识到,我是不想跟师父分开。我今日之所以会提出加入救世军,也有此方原因。可我没想到,师父竟然一口回绝我。既然您不愿意我加入救世军,那你可愿意嫁给我?”
檀邀雨张嘴就想骂一句你脑子是不是被秦淮河灌了,就发觉自己舌根发苦,舌尖发麻,一开口竟是发不出声音,反倒是直喘粗气。
檀邀雨立刻怀疑菜里被下了药,可又很快否认了这想法,她相信禾依不会害她。
拓跋钟的动作很快,他怕邀雨弄出动静,抢先一步将邀雨的手脚都按住。
邀雨的眼神有些失焦地在厢房内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案桌上摆的小木盒上。方才拓跋钟将它拿出来时,邀雨就有些生疑,结果被拓跋钟一打岔就给忽略了。
拓跋钟见檀邀雨撑着身子盯着那小木盒,不知怎么就生了气,“师父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这叫日醉。当初母亲就是用它送前魏皇去了长生天。这东西神奇的紧,连点燃都不用,就能发出催情的香气。我当初虽同母亲要来,以备不时之需,却未想到这么快便用在了师父身上。”
拓跋钟垂头将脸贴在邀雨脸上,“你说你与我所求不同。您可知道我真的所求为何?父亲、母亲,包括师父你,都有自己的所求。那我的所求呢?我只是想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你们为什么都丢下我不管呢?!”
第六百六十七章 、求救
拓跋钟伸手去揽邀雨的肩膀,“我方才还担心,这窗子开着,香气会飘出去。师父,你若是难受,就靠着我。虽然这么对你并非我的初衷,若是时间足够,我愿意慢慢等你回心转意。只是现在我的人都在北方盼着,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檀邀雨只觉得自己耳朵里酥酥麻麻,像是有谁用轻软的羽毛在撩拨她一般。她并没有丧失理智,这东西只是助兴用的,自然不可能像迷药那么霸道。
只是檀邀雨此前受过的伤一直没有全好,又本是对药物没有抵抗力的身子,此时真是手软脚也软。
檀邀雨要去摔水杯,想发出声音来,只要房内有异响,外面的行者们就会察觉到。
拓跋钟将她的手拉了下来,箍住她身体,又接过水杯,“师父你口渴是不是?我来喂你喝水。”
拓跋钟说着就自己喝了一大口水,附身就要过来喂檀邀雨喝。
邀雨身子发软,想咬牙死顶也做不到。只能把脸转向另外一边,眼睛盯着开着的窗户。
拓跋钟顺着邀雨的目光看向那扇窗,他以为邀雨是打算跳窗逃跑,便将邀雨先放到床榻上,又起身走过去,将窗子关了起来,转身笑道:“发肤旖旎之事,还是别让他人看到的好。”
他的笑容对上的却只是邀雨恼怒的眼神,说实话,即便她对拓跋钟已经疏远了,可她绝对没想过拓跋钟会给自己下春药。
曾经那个虽然傲慢却还保留赤子之心的孩子,终究是已经消失在过往的时光里了。
檀邀雨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行者们赶紧注意到那扇关上了的窗。虽然这与最初的暗号不同,可如今也只能希望太上老君开恩,无论是谁,赶紧破门而入吧!
拓跋钟却没做任何耽搁,伸手就去脱邀雨的衣服。摸到邀雨腰间的朱家牌子时,拓跋钟有些好奇地拿起来看了一眼。
他刚想将牌子放到一边,就听见厢房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两位客官,可需婢子为二位添酒?”
是禾依!檀邀雨心里呐喊着,拼命要往床榻下滚,想要借着自己身体落地弄出些动静。
可拓跋钟却死死按住了她,对门口道:“不用了,你先退下,休要再来打扰。”
禾依却没有依言离开,反倒又开口问,“有月无酒岂不无趣,郎君确定不用添酒?”
拓跋钟有些不耐烦了,“都说了不用!”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厢房的门被一脚踹开,门口的禾依同北宁一见拓跋钟和檀邀雨的样子,便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分。
北宁行者二话不说就直攻拓跋钟面门,可他才刚迈出两步,就听身后一声弩箭离弦之音。北宁行者不得不旋身避开。
落后一步的拓跋钟的守卫用鲜卑语喊了一句“少主快走!”,说完又一箭射向邀雨。
北宁行者忙腾身去护檀邀雨,砍掉弩箭的片刻,便被拓跋钟乘机破窗而出,跳进了秦淮河里。
禾依赶忙上前去查看檀邀雨,见她虽然还有意识,却眼神渐渐迷离,手脚无力还浑身发烫,禾依立刻就心疼地掉了眼泪,“我就说不对劲儿,这船上谁焚什么香我最清楚,怎么偏偏今日这个我就没闻过……你挺着点儿,我立刻让人去请大夫。”
邀雨没想到,起了呼救作用的并不是那扇窗子,而是禾依的鼻子。她费力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禾依马上醒悟过来,立刻倒了水给她喂下去。
北宁行者上前给邀雨把了脉,随即又皱着眉给邀雨喂了颗药丸子,连多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他并没有去追拓跋钟,免得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此时厢房外已经打成了一片,拓跋钟虽然可能能逃掉,他那几个手下是肯定一个都走不脱了。
北宁又瞟了眼禾依,似乎对她并不十分信任。尽管檀邀雨没有避讳禾依的意思,可方才自家楼主还同给她下春药的人把酒言欢。
别看邀雨处理正事时老辣果断,可论起与人交往,还是太过单纯了。
倒是禾依先反应过来,她是察言观色惯了的人,察觉到北宁行者瞟她的第二眼,她便起身道:“我去再给你弄点儿水喝。”
檀邀雨此时才哑着嗓子道:“小心。”
北宁行者见禾依退出去了,才开口道:“你这中的不像是单纯的春药。”
邀雨轻点了下头,表示同意。这日醉她是听说过的,行者楼里的药书都有记载。本就是助兴的药物,断没可能让她发不出声音,还成了软脚虾。
不然当初娇娘给前魏皇用这么猛烈的药,怕是早就把前魏皇给折腾死了。
娇娘……?檀邀雨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该不会是娇娘给这药动了手脚吧?拓跋钟说他是从娇娘那里讨到的药,娇娘知不知道,拓跋钟是想用在她身上?
檀邀雨晃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儿。方才拓跋钟还说什么来着?他好像说时间来不及了?什么时间来不及?难不成拓跋焘正在派兵追杀他?
檀邀雨想把前因后果理顺,可脑子却越来越混沌,最终只能用嘶哑的声音说一句,“我们走。”
北宁行者闻言向外看了一眼,此时打斗已停,拓跋钟的那几个护卫在发现自己不敌时,毫不犹豫地就服了毒,此时横七竖八地躺在花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