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檀邀雨摩挲着手上的占卜和军报,并不赞同道:“你自己心知这是徒劳无功之举。便是拓跋钟肯退,他的随扈也不会肯,娇娘更不会肯,他们已经骑虎难下了。在柔然藏匿这么多年,怕是拓跋破军留下的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此时若不攻下北凉,这队人马估计要饿死在草原上了。”
秦忠志闻言叹了口气,他方才开口时便带着九分的不确定,此时实在不知该用何种理由在帮拓跋钟开脱。
崔勇并不清楚檀邀雨同拓跋钟的过往,只一心想要带自己的重骑兵团上战场,此时有些按耐不住地问道:“大侄女的意思,是不是咱们这就出兵去北凉?”
檀邀雨却将那军报按在桌面上,十分肯定道:“按兵不动。”
此话一出,便是一旁的苍梧尊者也带着讶异地望向邀雨。
当初为了防止拓跋钟生事,檀邀雨连行者楼都不回,硬拖着中了迷药的身体直接从建康赶回仇池。此时事态明了,她却出人意料地选择按兵不动?
檀邀雨知道众人心中的疑惑,解释道:“无论是拓跋钟还是北凉,都与仇池和行者楼无关。我们出师无名,即便大胜,也会折损功德,还是静观其变吧。”
苍梧尊者闻言满意地点点头,“不亏是老夫的徒孙女”
面对开疆扩土的诱惑,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持得住。
短短七日之后,北凉传来了消息,沮渠蒙逊死了,死因不详。而本该继位的沮渠牧犍被假借天女之名的拓跋钟杀害。
北凉最终没能撑过檀邀雨说的十年。而拓跋钟在占领广武城后,自立为王,宣称要在一月后祭天,改北凉为西魏。
拓跋焘听到这消息时,怒火再次失控,想都没想就提剑斩杀了在一旁服侍他的两名内侍。
“拓跋钟……拓跋破军!朕已经网开一面,为何你们父子二人还总是阴魂不散!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花木兰!替朕去取铠甲!朕要去手刃了此逆贼!朕倒要看看,他这西魏要以何立国?!”
“陛下!陛下且慢!”
第六百七十七章 、静轮天宫
崔浩踩着木屐,毫无仪态可言地冲了进来,一见到拓跋焘,便立刻跪倒在地,惶恐地道:“陛下息怒,先听臣一言!”
“你还有何可说!”拓跋焘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手上的宝剑一转,就直指崔浩的头顶,“国师早就算出西方有乱,若不是你推三阻四,朕早已陈兵西境,哪儿还有他拓跋钟什么事儿!”
“陛下!”崔浩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直对着剑尖道:“臣派出去的探子今早回报,仇池已经出兵讨伐拓跋钟了!”
拓跋焘像是突然被施了定身咒,呆立在原处,许久后才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仇池已经出兵!仇池已经出兵了!”崔浩不断重复道,生怕拓跋焘听不清似的。
“可……可军报上说……”
崔浩忙从怀里掏出自己刚收到的奏报呈了上去,“据探子回报,拓跋钟的确是用天女的一块令牌让北凉民众相信他是受天女指引。可仇池已经书信各方,澄清那令牌是拓跋钟偷盗所得,并非天女首肯。天女也因拓跋钟盗用自己名号,滋生战乱为由,起兵讨伐了。”
拓跋焘丢掉手里的宝剑,抓过崔浩呈上来的奏报,一目十行地看完后,像是突然泄了气一般,“所以,雨儿并没有与朕为敌……”
崔浩没答话。他心里十分清楚,檀邀雨此时虽未与拓跋钟联合,却也从来不是站在北魏这边的。
可看拓跋焘现在的状态,崔浩选择了沉默。
得知拓跋钟以天女之名出兵时,崔浩便猜到拓跋焘一定会失控,这才连梳洗都顾不上地进宫面圣。
在拓跋焘心里,檀邀雨早就已经超出了“皇后”这种俗不可耐的身份,她已经成了拓跋焘的心魔。
念念不忘,求而不得。
在这皇宫里,但凡是跟檀邀雨有点瓜葛的人,哪怕是赫连皇后这种与檀邀雨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成了一种特别的存在。
所以得知璃竹背着他偷人,拓跋焘才更加难以承受。璃竹是因为邀雨才被纳入后宫的,她的背叛让拓跋焘感觉就如同檀邀雨背叛了他一般。
大约这便是爱之极,恨之极吧……
此时的拓跋焘瘫坐在羊皮软塌上,盛怒之后,人都委顿了。
崔浩见状赶紧吩咐传唤太医,拓跋焘却摆摆手道:“朕累了,崔卿先退下吧。”
崔浩知道,拓跋焘的心结他解不了,于是领旨告退。
他人才刚退到门口,又被拓跋焘叫住:“国师预言有功,再三出言提醒。朕却违拗天意,实在罪过。国师曾谏言想要在平城修建一座静轮天宫,为大魏祈福。朕此前一直担忧国力不足以大兴土木……今日便准了吧,希望能以此让上天宽恕朕的狂妄,莫要降灾于大魏。”
拓跋焘顿了顿,似乎真的已经筋疲力尽般道:“此事由崔卿亲自负责,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崔浩闻言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作为道教的拥护者,自然希望寇谦之能得到魏皇的重视。一方面身为北魏的司徒,他深知如今的国库并不足以修造一座天宫。
不过崔浩还是依旧领旨道:“陛下圣明,臣这便去寻国师商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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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邀雨在得知拓跋钟假借自己的名号攻下北凉的第二天,便已经点齐兵马,出征北凉。
云道生有些不解,他并没算出拓跋钟会冒充檀邀雨,而师姐明明说了按兵不动,为何又好像早就已经整装待发了?
檀邀雨十分笃定地道:“其一、拓跋钟既然来寻我,自然不会毫无理由。其二、我如今相信云师弟你的话了,我运气很好。”
仇池在吞并了西秦后,与北凉可谓是一墙之隔。檀邀雨的三万大军连五日都没用,便已经兵临城下了。
即便檀邀雨有足够的武力直接攻城,她却没有选择这么做。
或许是出于对这份师徒之情最后的仁慈,檀邀雨找了一位轻功最好的行者前辈,趁夜潜入了城中。而自己只是驻扎在城外,围而不攻。
拓跋钟显然是没想到檀邀雨会这么快便出兵,甚至没给他派使臣去仇池求和的时间。
得知救世军只是围而不攻时,拓跋钟还是松了一口气。即便他在建康对檀邀雨下了迷香,可师父显然还念着旧情,这就有转圜的余地。
他立刻招来自己的部下,让他草拟和书,愿意与仇池交好,开放边贸,另以一万两作为仇池此次出兵的军资补偿。
这些是拓跋钟早就打算好的,所以和书很快就拟好了。
拓跋钟打算第二日便正式派使节将和书送到救世军营,可第二日一早,异常的吵闹声传来时,好不容易睡着片刻的拓跋钟立刻清醒过来。
没人知道救世军的人是怎么悄无声息潜入城中的,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入城了。因为城中街道的土墙上赫然写着“欺世盗名,不宜信用。”
除了这几个鲜艳显赫的大字,土墙上还用一支弩箭钉着一张招降表。
“她让我即刻出城投降,并去北魏负荆请罪,若不如此,性命难保……”
拓跋钟看完檀邀雨给他的招降表,双拳紧紧握起。
“若是回北魏,我安有命在……我还以为……”
追随拓跋钟的下属看了看四周的众人,有些欲言又止。他心里清楚,若拓跋钟此时投降,有檀邀雨为他求情的话,魏皇便是做样子,也会留拓跋钟一命。
这或许真的是拓跋钟唯一活命的机会。
可若是拓跋钟投降,他们这些拓跋破军的旧部就再无活命的可能,魏皇是绝对不会赦免他们的。
大约是知道这一点,即便在场的几人都看透了檀邀雨信中的含义,却无一人出言劝拓跋钟投降。
拓跋钟此时满心的不甘。他东躲西藏这么多年,几经筹谋,好不容易才在北方有了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怎么可能轻易就放弃?
他看着北凉的舆图,他所剩的几千精兵如今都在这都城之中。仇池出兵一事怕是还没传到北凉各处,必须趁北凉其他各城起事前解决,“若要打,就必须速战速决……”
众下属闻言皆是一惊,没想到拓跋钟真的要打。仇池可是三万精兵。即便是守城易于攻城,可想要速战速决便太难了。
拓跋钟却似乎已经下了决心,“当初我们离平城咫尺之遥,而我只是看见拓跋焘的军旗便选择了撤退。自那之后,我每每想到,便悔不当初。此次我不想再退了。”
他坐到案桌前,几笔便写好了一份降书,答应三日后开城投降。希望邀雨能信守承诺,保他一命,并放他的部将们一条生路。
降书写完后,拓跋钟将它交给自己最信得过的部下,并嘱咐道:“拿着这降书,将我们这几日搜城所得的所有酒肉全都送进仇池军营。”
第六百七十八章 、执拗
拓跋钟的使节很快便带着降书和近五十车的酒肉入了救世军营。
这使节将做小伏低做到了极致,一进军营便将投降的白旗插满运送酒肉的推车,甚至在自己的腰间也插了一面白旗,生怕救世军营里的士兵不知道自己是来投降的一般。
救世军营里的人见他拱手哈腰的样子,都十分不齿。虽是投降,但也实在太没气节了。拓跋钟好歹是曾经显赫北方的拓跋破军的儿子,怎么部下却像是没长骨头一样。
可不齿归不齿,救世军的将士们见拓跋钟肯乖乖投降还是十分高兴的。
虽然他们对自己的战力有着十足的信心,可即便是再精锐的雄师,也难保伤亡。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何乐而不为呢?
同救世军将士的喜色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檀邀雨的冷脸。
使节对檀邀雨很是恭敬,甚至说得上谦卑。
不但以君臣礼节拜见,更是将好话说尽,几次三番地说拓跋钟是年少无知,求胜心切,这才一时鬼迷心窍,冒用了天女的名号。
如今他深深悔恨自己言行不当,还请天女给他三日时间,安顿好下属和部从,便会出城向天女负荆请罪。
可即便使节说了成斗的赞誉之词,檀邀雨却始终笑脸都没露一个。她反复地用食指敲击着拓跋钟送来的降书,竹简被敲击发出的“嗒嗒”声,隐隐透出一丝焦躁。
秦忠志抢在檀邀雨恼火之前对拓跋钟的使节道:“降书我们已经收到了,烦请使节回去禀告拓跋小将军,我军会原地围城三日,敬候小将军出城。”
那使节并不知道秦忠志的地位,还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檀邀雨。
檀邀雨有些不满地将降书扔到了案桌上,极不耐烦地点了下头。
那使节见状,以为是檀邀雨不满意降书上的条件,赶紧找补道:“天女若是有什么建议,大可告知外臣。少主是诚心投降,无论天女提什么要求,外臣相信少主都会答应的。”
檀邀雨又扫了那案桌上的降书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就三日。”
使节闻言忙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那……天女若是没别的吩咐,外臣这便回去复命了。”
秦忠志忙接话道:“某送使节出营。”
待秦忠志送走了使节,回到帅帐时,各军将领和行者们都已离开。里面就只剩下檀邀雨一人了。
秦忠志似乎知道檀邀雨此时所想,也不无遗憾地道:“女郎您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机会了。他若执迷不悟,即便您再如何规劝,结局也终究不会改变。”
檀邀雨终于忍不住怒火地骂道:“一家子都这么决绝!就那么急着到地下团聚吗!?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天伦之乐,他们怎么谁都不知道珍惜!”
檀邀雨恨不得把那降书直接撕碎了,“更可气的是他居然还在算计我!一而再、再而三!哪儿有人投降还要三日之期的,真当我不敢直接攻城吗?!”
秦忠志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帐外的酒肉车,询问道:“女郎既然怀疑拓跋钟是诈降,那这酒肉……?”
檀邀雨也瞟了一眼帐外,轻声叹了口气,“让祝融查查有没有毒。若是没有,分给将士们。传令下去,只可在入城后再享用。叮嘱崔世叔一句,是时候看看他领兵的能耐了。若是连重骑兵团和弩机营都按捺不住肚子里的馋虫,救世什么的,也就休谈了。”
秦忠志的狐狸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女郎是想一箭双雕?”
檀邀雨更加不耐烦地摆手,“既知我所想,当知我所欲。赶紧去安排吧。我只希望拓跋钟能如你般聪明一次,别做垂死挣扎……”
虽然秦忠志也知道这多半只是他们二人的妄念,可他也同檀邀雨一样,真心希望拓跋钟别把路走死了。
以秦忠志对檀邀雨护犊子的了解,只要拓跋钟肯投降,檀邀雨一定有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拓跋钟送来的酒肉很快便被分发到救世军各军营。
虽然大多数将士都听说拓跋钟送了成车的酒肉入营,可谁也没想到这些东西真的能平摊到普通士卒头上。毕竟在大家的印象中,这种战利品一般都是领军们独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