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拓跋焘扫了崔浩一眼,这位汉臣或许不如他自己所说般大公无私,可这满朝上下,唯有崔浩始终与他一样,渴望着中原一统的那天。
“广武郡的计策不容有失,你亲自去督战。”拓跋焘下令道:“朕会在此拦截所有广武城同枹罕城之间的通路。”
崔浩作揖,“臣定不辱使命。”
开战之前,崔浩就已经派人四处散播檀邀雨的谣言,这次更是派了几个杂胡,装成是从吐谷浑逃出来的难民,混在战俘里,见人就说檀邀雨疯了。
“当时不少人都瞧见了,山神发怒后,漫天的火光!妖女的身上就被下了黑色的诅咒,见人就杀!我们吐谷浑的王都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若不是我们逃出来的及时,怕是也要成了妖女的刀下鬼!”
“你说的是真的?那妖女当真是咱们仙姬娘娘?”
“这还做得了假?!吐谷浑王请仙姬去给王子治病的事儿,大家都是知道的!我还听说,仙姬实际是灾星下凡,只要她掌权,就会命克后星!你看看,大宋的皇后和大魏的太后是不是接连过世!”
“这也不能说是仙姬的错啊!说不定……说不定是凑巧呢?!”
“就算这事能凑巧,那为何你们仙姬到现在都不曾出兵?!这酒泉都被攻克好几日了,武都郡却没有丝毫动静!你们仙姬明显不顾你们的死活!也就是你们还傻乎乎地等着仇池派兵来救!”
“你们本来就是北凉人,又不是仇池人,要救,她也不会来救北凉人!”
“咱们与其等着妖女来救,不如早点投靠大魏。反正统一北方的一定会是大魏。不如早些投降,还能多换些好处。”
人在绝境时,最容易丧失理智,最容易人云亦云地找一个人怪罪。将所有过错推到一个妖女身上,显然是最简单的办法。
很快酒泉被俘的人便动摇了,心甘情愿跟着北魏大军去骗广武城开门。
广武城设有城防,同时还有一位行者留守在此。若不是酒泉的战俘心甘情愿地帮着北魏人,答上了广武城守军的问话,广武守军是绝不会轻易开门,更不会被混在战俘中的魏军偷袭,全无抵抗地失了一城。
很快,城墙上的弩机就被拆了下来,跟随一大批俘虏一起运往枹罕城。而此时的枹罕城,已经被拓跋焘的大军围得水泄不通。
盖吴虽然带了一批人马来枹罕城,可他的杂胡军,兵器比不得重骑兵营,人数相比北魏的大军,更是少得可怜。原本他们还能借着城防的优势,抵抗北魏军的攻城。
可广武城的弩机同北魏自造的弩机被运到抱罕城外时,局势便开始一边倒起来。
崔浩命战俘每日在枹罕城外劝降,说檀邀雨已经疯了,根本不会来救他们!与其拼死抵抗,不如早早降了,大魏保证绝不屠城。
渐渐地,不止是城下的那些战俘,连枹罕城内的人也开始相信起这些话来。其他的尚且不论,为何武都一直没有出兵,只是派了一支泸水胡军来救援。
就连盖吴也觉得有些蹊跷,可他依旧选择相信云道生,一直带人在城墙上顶住了北魏大军一波波的攻势。
第七百三十一章 、论王权
可即便盖吴拼死守城,也只是将魏军多拖延了几日。枹罕城的防线在拓跋焘命令战俘攻城时,开始瓦解。
檀邀雨并没有称帝,这一点对于百姓来说,或许是好事。可在战争中,缺少需要他们拼死守护的君王,将士们考虑更多的只是一家的得失。
他们无法对着自己的亲人放箭,更无法向战俘挥下长刀。于是枹罕城在勉强支持了五日后,开城投降。
枹罕城破,守城的行者在城破之时被连排的弩箭当胸穿透。盖吴靠着自己部下拼死相互,才留住了一条性命。
盖吴被擒后,北魏军并没有为难他,而是将人五花大绑送进帅帐。
“朕认得你,”拓跋焘审视着浑身浴血的盖吴,“河南四镇那一战,就是你把邀雨的婢女救走的。”
见到拓跋焘,盖吴丝毫没有胆怯,他一口口水啐在地上,“有胆子就真刀真枪的较量一番!居然让战俘在前面挡箭,你们也配叫北魏雄师?!分明就是一群鼠辈!”
拓跋焘却没有被盖吴的话激怒,反倒让人给他搬了个杌子坐着。
“你的确是名悍将。若在我大魏军中,估计早就是一军的领军了。。然而你这一仗,并不是输给了朕,而是输给了皇权。”
盖吴翻了个白眼,“说什么鬼话,老子听不懂!”
“大胆!”旁边立刻有位北魏的将领抽出刀来,“胆敢对陛下无礼?!”
拓跋焘却摆了摆手,难得耐着性子道:“你这么个极傲不驯的杂胡,肯为仇池效命,无非是因为邀雨给了你们一个容身之所。可你仔细想想,你的部下,拼死效忠的却是你,并不是檀邀雨。因为你才是他们的王。”
“至于檀邀雨……她不能称王,却想要建立起一个王国。这种桃花源的念头,在太平盛世时或可行,但如今天下未定,没有王权,百姓就没有主心骨。打起仗来,只会想着如何保命,而不是拼死效忠朝廷。”
“哼,”盖吴冷笑,“老子本来也不是为檀邀雨拼命,老子是为我族人的家园田地,为我老弱妇孺!为檀邀雨?哈哈哈哈哈,这当真是老子听过最好笑的事儿!她的命何须我们守?便是你们马踏了中原,她都能活得好好的!”
“陛下何苦同个手下败将理论,”崔浩作揖道:“成王败寇,孰是孰非,自有后人评说。当务之急是乘胜追击。”
拓跋焘扫了一眼崔浩,似乎对他突然插话不甚满意,不过他还是听取了崔浩的意见,“花木兰,你带上此人和战俘,去武都城外叫阵。若她不应战,每隔一个时辰就杀一百人!”
在场的众将皆是一愣,花木兰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没错,可他身为陛下的贴身护卫,除非陛下亲自上阵,否则断没有让她领军的道理。
况且每隔一个时辰就杀百人,这简直是在逼檀邀雨出城同花木兰一战。
花木兰抿了抿嘴,随后抱拳道领命:“喏。”
………
枹罕城破的消息一传到武都,整个仇池都乱成一片。
一派主张主动迎敌,利用山势伏击,将北魏大军拒于国门之外。
一派主张死守,认为仇池无论兵力还是战力,都还不足以同北魏一较高下,只有靠坚固的城防,才能守住仇池原有的疆土。
两派人闹哄哄地争论不休,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偏偏这种时候,无论是擅长领兵的檀道济还是经验老道的苍梧尊者都去了刘宋。檀邀雨更是音信全无。
姜乾偏头问秦忠志:“往湖陆军营送的信都发出了?”
秦忠志点头,“连发了数封,却都不见回音。某总觉得此事蹊跷,檀将军得知北魏发兵,肯定不会再冒进。更何况女郎和谢夫人都出了事,他早就该回来了。可照今日收到的消息来看,大军似乎已经拔营南下了。难道檀将军真的为了刘宋朝廷,连女郎的安危都不顾了?”
姜乾皱眉,心底有了个不好的预感。南边的消息还能传过来,仇池的消息却传不出去,难不成,是师弟在其中阻拦?
秦忠志见姜乾兀自出神不说话,又扭过头去同崔勇商议:“崔将军,如今国中属您同魏军交手的次数最多,您觉得我军此时该如何是好?”
崔勇握拳的手紧了紧,垂头没回话。
方才秦忠志所说他都听见了,虽然他觉得大将军绝不是弃家人于不顾的人,但若以大局考量,仇池是眼下吸引魏军注意,最好的鱼饵。
只要仇池将魏军拖住,崔勇相信,大将军一定能顺利攻入建康。
可若真是如此,仇池怕是必将灭国……听说北魏这几场仗都用战俘挡在前面。打仗不怕敌人强,最怕的是军心不稳。
北凉人归顺不久,在北魏来攻时,选择投降也能理解。可仇池人呢?在面对战俘的时候,就真的能毫不犹豫地射出手中的箭吗?
终于有臣子忍不住发问道:“如今城中流言纷纷,说仙姬着了魔!敢问秦相,仙姬如今究竟何在?”
仙姬何在?秦忠志也想知道啊!子墨他们三日前就已经带人出发去寻,如今还音信全无?
见秦忠志不答话,杜闻则也起身问道:“臣不信流言,只是若仙姬迟迟不现身,难免不被有心人借机鼓动生事。还请秦相告知实情,即便仙姬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等亦可为仙姬分忧。”
所有人都往向秦忠志,等他回答。
秦忠志只能想办法安抚人心道:“仙姬人虽不在国中,可也在为击退北魏军尽其所能。诸位想想,此前几次大战,仙姬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
“这可不一定吧?”一个谏官起身质问道:“下官怎么听说,檀家父子已经离开仇池,护送刘宋的七皇子南下?仙姬该不会是想用仇池挡在前面,实际是去护着刘宋皇子登基吧?!”
“放肆!”不用秦忠志开口,杜闻则一众年轻将领已经抽出佩刀,“仙姬娘娘岂容尔等轻易污蔑!”
眼见两边的人剑拔弩张,一声大吼自外面传来,秦忠志双眼一亮,“是祝融!”
果然,吼声才落,嬴风就背着一个人冲了进来!
七百三十二、众目睽睽
嬴风冲进来时,脸已经白得像纸一样。鬓角的虚汗不停地往外冒,人才刚落地,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他背着邀雨,用披风抹月一路从吐谷浑跑回来。若不是遇到子墨他们,怕是没跑到仇池他就已经昏死了。
子墨驾着马车,好不容易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仇池,可车刚进城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百姓也不知是哪里听到的消息,得知檀邀雨在马车内。于是纷纷围了上来,一定要檀邀雨露面。
可檀邀雨一直昏迷着,脉搏都快弱得摸不到了,气若游丝,晚一分治疗都会要了她的命。
眼看人群没有要散开的意思,嬴风咬着牙,拼着自己刚恢复一点的力气,背着邀雨就跳出了马车,直奔满翠楼。
见到姜乾,嬴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师伯,你救救她!”
嬴风背上的人被大氅罩得严严实实,显然是故意遮掩,不想被人瞧见邀雨现在的样子。
可嬴风落地时身体失衡,檀邀雨的一截手臂从大氅内垂了下来,露出上面狰狞可怖的黑色斑纹,被在场的朝臣们看得清清楚楚。
姜乾一把扶住邀雨的身体,“去我房内再说!”
秦忠志和云道生也赶紧上前帮忙,子墨和祝融随后赶到,皆是径直冲进姜乾的屋子,独留文武大臣们在原地议论纷纷。
“你们可瞧见了?那手……当真是仙姬娘娘的?”
“难不成传言都是真的?仙姬真的受了山神诅咒?!”
“完了、完了!北魏大军不日便要压境,仙姬却是这副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仇池将亡,仇池将亡啊!”
杜闻则看着乱成一团的同僚,又望了望姜乾等人离去的方向,眉头越皱越紧。
忽地肩膀被人推了一下,待杜闻则回头,见姚鸿涛冲他龇牙,“你怎么也学那帮文臣一样就会杞人忧天?咱们可是重骑兵团的人,守住城墙,等着仙姬醒来,别的考虑了做甚?”
像是听到了姚鸿涛的话,崔勇此时也站起身。。他知道自己跟去也帮不上忙,索性冲朝臣们一抱拳,“诸位大人,崔某受仙姬所托,坚守武都。无论仙姬如何,无论诸位大人作何打算,自今日起,崔某都打算立在城墙上,一步不退!”
见崔勇要走,杜闻则和姚鸿涛立刻起身相随。另有几名年轻官员也跟着出了议事堂。
而檀邀雨这边,气氛却越来越凝重。
“你是说,她自己灭了整个拜火教?”姜乾一边看着祝融给邀雨下针,一边不可置信地问嬴风。
嬴风吃力地点点头,“她连续两次提升内力,真气之强,已不是我能形容的程度了。”
“她这是真的想随她母亲去了!”姜乾气得直跺脚。
秦忠志看着塌上躺着的檀邀雨,深深叹了口气。
或许众人都盼望檀邀雨活着,可秦忠志却理解檀邀雨为何想死。
这人世间太苦,活着本就是炼狱,开心的事儿少之又少。能支持人们不断挣扎的,无非就是心中那极其微弱的希望和牵挂。
可当这希望和牵挂都破灭时,很少有人还能有走下去的勇气。
秦忠志又看了看这一屋子满脸焦急的人,心中感叹,女郎啊,你手里的那根线可能已经断了,可你若是回回头,就会看到还有无数人手中的线都系在你身上。你若此时万念俱灰,他们也会跟着你如坠深渊的。
此时祝融已经给邀雨全身大穴都插满了针。
祝融的手大,手指又粗,施针对他来说是最难做的一项医术。他怕自己扎错位置,每扎一针都要全神贯注。
终于将邀雨的全身大穴都封住后,祝融抹了把自己一脑袋的汗,对姜乾点点头。
姜乾立刻从怀里掏出个药葫芦,将里面的那粒金丹塞进邀雨嘴里。
“你师公的那颗之前被你吃了,你师父的这颗也给你了,你要是这样还挺不住,小心我到下面找你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