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嬴风郑重地朝几人回礼,“我以嬴氏一族起誓,只要我活着,绝不让人伤了她分毫。”
子墨死死地握紧拳头,垂着头,甚至不敢再多看檀邀雨一眼,生怕自己舍不得与她自此分离。他咬紧牙关,扭头出了门。
秦忠志知道,自己今日出了这个门,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回来见女郎一面。他将手里握的军报放在一旁,仔细整理连着几日都未曾束过的乱发,随后跪在邀雨面前,一丝不苟地朝邀雨行了九拜之礼。
“臣今日别过女郎,此生无悔奉您为主。”
秦忠志起身时红了眼眶,他快速用衣袖遮挡,略显踉跄地出了门。
云道生伸手抱住祝融的头。祝融虽相貌凶悍,心底却最是柔软。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内疚,只能呜咽着落泪。若是他同南尘师父那样精通医术就好了……
嬴风走到门边,弯腰拾起秦忠志方才遗落的军报。上面写着拓跋焘亲帅的大军已经到了五里之外。站在高一点的地方甚至能看见大军生火做饭的炊烟。
嬴风紧紧捏着手里的军报,“拓跋焘,你得不到她,便想要毁了她吗?可无论是她,还是仇池,都不会让你轻易得逞的。”
这一夜,整个仇池的人怕是都没睡好。秦忠志昨日离去后,便下令让仇池的老弱妇孺都躲到家中地窖里,男子守门,准备与魏军誓死一战。
武都城楼整夜灯火通明,哨楼每隔一刻钟便传信一次,生怕错漏了丝毫的动静。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整个武都城都像一根绷紧的弓弦,要么射出一排利箭,要么应声绷断。
有几次崔勇都出现了幻听,说是听见了北魏进攻的号角声,可等他仔细分辨,周围寂静得连鸟叫都听不见。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仿佛一个巨人在移动他庞大的身躯,很难想象,这是多少人整齐划一的脚步,才能让每一步都从远处清晰地传来,每一步都带着比前一步更重的杀气向武都城逼近。
“来了!”崔勇挺起胸,擦了一把手上的铁槊,将它竖起,槊杆重重砸在城楼的砖面上,“准备迎敌!”
“准备迎敌——”
“准备迎敌——”
“准备迎敌——”
号令声一层接一层地传了下去,如同海浪拍打在每个仇池士兵的身上,无论他们是否做好了准备,都要迎接这场暴风雨。
花木兰紧张地调转马头,望向自己阵营的后方。她知道,拓跋焘来了。
按照她与监军的约定,在大军抵达之时,若她未能叫开城门,便要自裁谢罪。
她不后悔,目光扫向不远处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抱罕城俘虏。她已经尽了自己所能,为这些人多争取了三日的性命。
若说遗憾……花木兰看向那依旧紧闭的城门,浅笑着自言自语道:“未能见你最后一面,当真可惜……”
崔勇聚精会神地看向远处越来越近的北魏旌旗,除了镇西军的军旗,那烈烈的“王”字旗,和金黄色的“拓跋”旗,都让他汗毛倒数。
不是畏惧,而是兴奋,能与战神皇帝一战,身为武将,他老崔算是值了!
崔勇在心中默念,大将军,老崔无法陪您南下,便在此替您挡住这群北方的恶狼!若是他日您收复了中原,一定给老崔我烧个信儿,老崔我绝不投胎,就等着您的消息!
崔勇一边念叨,一边举起令旗,准备让弩机上弦。可他的令旗还没挥下,就听见身后一阵嘈杂。
崔勇心中暗叫不好,难不成是此前一直没捉到的那些细作在作祟?!大战在即,可容不得再出内鬼搅局。
崔勇赶紧放下令旗,跑到城墙内侧往里面去看,才瞧了一眼,便双眼圆睁,用他这辈子都没喊出来的大嗓门吼道:“世侄女!你醒啦!”
檀邀雨一身宽松的道袍,披散着头发,甚至连鞋子都没穿。赤着脚,背对着身后的日光,一步步地走向城门。
她全身缠绕的黑色花纹依旧十分显眼,可却并不像此前一般,让人看一眼便觉得阴森可怖,反倒让人莫名地升起一股敬畏之心。
负责在家中守门的男子们,见到檀邀雨,立刻开门,朝她跪拜。还有人直接将地窖里的家人们叫出,让他们一起向檀邀雨朝拜。
所有人都在说着一句话,“仙姬您回来了,您回来就好了。”
有人见邀雨光着脚,便赶紧取了家里最好的鞋,想给邀雨穿上。却惊讶的发现,檀邀雨虽然是走着,可脚根本没有沾地。
她就像是一步步踏在虚无之中,任何人的靠近,似乎对她都是一种冒犯。
所有人都跪地祈祷之时,突然有个孩童的声音响起,“娘,仙姬真被诅咒了。”
第七百四十二章 、仁君仁心
所有人都因这孩子的话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并不是没看见檀邀雨脸上的黑纹,也不是没有怀疑。只是檀邀雨的出现让百姓们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便刻意忽略了那些让人惧怕的黑纹。
孩子的娘亲就在他身旁,赶紧一把死死捂住孩子的嘴,接连不停地向檀邀雨磕头,“仙姬娘娘恕罪!仙姬娘娘恕罪!”
檀邀雨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看见这一幕似的,依旧不疾不徐地朝城门走去。
“仙姬并非被诅咒!”嬴风的声音自后方响起,“仙姬是被敌国所害,受了伤才会如此!”
嬴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不过是去换了盆温水,檀邀雨怎么就醒了!上次也是,他才刚出门,邀雨就醒了。就像是檀邀雨故意躲着自己似的……
就像躲着自己?嬴风疑惑地看着前面依旧一步不停的身影,脚步略一停顿。她在躲着他吗?为什么?
“仙姬伤了?”周围的百姓无不露出一脸关切。
“是何人如此大胆?!”
“定是北魏人!他们早就想吞并仇池,但是又惧怕仙姬,这才暗中毒害!”
“这些魏贼!居然如此阴险!我跟他们拼了!决不能让他们再伤了仙姬娘娘!”
原本还在地上叩拜的人们纷纷拿起锄头斧子,起身跟在檀邀雨身后,同她一起走向城门。
嬴风眼看自己一个走神,前面就已经堵了一群人,赶紧追上去,拨开人群,小心地走到檀邀雨身旁,试探着唤她,“雨儿……?”
檀邀雨意外地扭过头,看向嬴风,“替我压阵。”
嬴风可算是悲喜交加,喜的是檀邀雨醒了,而且很清醒,并没像他预料般最后一次暴走。悲的是,檀邀雨的内力依旧在消耗她的身体,而且她明显是要上阵,这怎么能行!
嬴风一把拉住她,“不行!我决不能让你上阵!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真气压下去!”
檀邀雨回头看向身后的仇池百姓,他们脸上有恐惧,不安,崇敬,更有担忧。
“我就是在想办法将真气压下去。”
嬴风一脸不解,此时子墨从墙头上飞身下来,直接落到檀邀雨面前,他抓住檀邀雨的双臂,急切地问:“雨儿,你怎么样?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你等着,我去唤祝融!”
“子墨,”檀邀雨轻轻按住子墨的手,“我时辰不多了。我不想带着这么丑的黑斑去见我娘。若我今日一定要死,我想死得其所。我不希望自己的命,是用你们的,和他们的,换来的。”
檀邀雨的眼睛扫过身后的仇池百姓,和墙头上全副武装的将士。她的心中仍有恨,仍有怒。可当她在昏迷时,听到自己最亲近的人,要为她牺牲己身时,她舍不得……
她真的舍不得……
死对她并不可怕。可以见到娘,能不用在为活着绞尽脑汁,死其实是种解脱。可若这解脱,连带着会要了自己在意的人的性命,她便一百万个不愿意,发自心底地抗拒。
“替我压阵,”檀邀雨看向嬴风和子墨,“我大约只剩震慑之力,若不能以此威压住魏军,我会将他们引入瓮城,到时不用顾忌我,直接放箭。”
“不行!”
“不行!”
嬴风和子墨异口同声道。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檀邀雨道,“听你念了几十卷的仁君仁心,我依旧不懂,如何才算是有一颗仁心。是否只有舍了己身,才算是仁?既然如此,我愿意一试,若这样依旧不能让我的斑纹消失,我也算是尽力了。”
檀邀雨嘴角弯了弯,似乎笑了,“就让我,干干净净地去见我娘吧。”
“至少让我陪你!”
“我陪你去!”
嬴风和子墨再次不谋而合。
檀邀雨摇头,她看向嬴风,“若我死了,你要保住我父兄。我知你同刘义季交情匪浅,你若开口,他不会同刘义隆一样,兔死狗烹。”
邀雨又看向子墨,“告诉师公,我选了你做下一任行者楼的楼主。”
子墨愣了一瞬,不知道檀邀雨这主意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不过片刻,他便明白了……邀雨其实清楚,自己一直因身为拜火教的出身而自卑。无论他是否说出口,因拜火教所产生的的自责却从未消失过。
可邀雨却让他来做行者楼的楼主。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子墨,在她心里,子墨与拜火教从来没有半点关系,他是堂堂正正行者楼的弟子!
三人说话间,檀邀雨手指处的黑纹再次失控扭曲起来,嬴风和子墨都吓了一跳,檀邀雨却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掌上划了一刀。
那黑纹在血流出的同时停了下来,檀邀雨冷笑一声,“气血一体,果然只能用这种最粗暴的法子才能泄掉一些真气了。”
嬴风和子墨这时才注意到,邀雨左手上已经有了几道伤口,显然她从醒来,就在用这种法子压制真气。
檀邀雨丝毫不理会自己流血不止的手,她抬起头,看向天上虚无缥缈的某处,恶狠狠道:“等我死了,再同你算账!”
嬴风本能地也抬头看了眼天,不可置信地想,这丫头是在威胁天道?!
不待嬴风想明白天道究竟是不是能威胁的,就见檀邀雨已经拔地而起,她轻盈地落在城墙墙头上,看着远处已经近在咫尺的北魏军旌旗,和城下正满脸惊讶望着自己的花木兰。
今日她檀邀雨便要战死在此。或许仍有遗憾,可她未愧对自己的姓氏。
“弩机手准备!”
檀邀雨的声音随着四散开的银丝响彻天际。
“喏——!”
仇池军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回应着。
崔勇讶异地看着士气陡然一变的仇池军。方才那些只带着些勇气的空壳,突然燃起了军魂。他们的眼中,突然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性命,都在檀邀雨出现的那一刻,变得坚定而具体,鲜活而清晰,绝不容任何人侵犯。
“犯我神国者死——!”
“犯我神国者死——!”
“犯我神国者死——!”
第七百四十三章 、城下之战
拓跋焘在听到山呼声时,意识到仇池有变。虽然距离还远,前方的一切还都似模糊一团,他却依旧清楚地看到,一个白点从墙头上飘然跃下。
连思考都不用,拓跋焘就已经确信那是他要找的人!
他一言不发,突然夹马提速,一刻都等不得地朝武都城奔去。
尽管宗爱在他身后尖声提醒,“陛下,山路湿滑,不宜疾驰!”,拓跋焘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他身边的护卫显然已经习惯拓跋焘这种行动模式,一个手势,护卫军和一队轻骑便紧紧跟了上去。
檀邀雨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打算以身殉国的,可花木兰连声呼喝,让她心念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