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柳少卿疑惑地扫了一眼,一个秦篆刻的檀字映入眼帘。顿时就像一瓢凉水兜头泼下,让柳少卿瞬间打了个寒战,忙下车对着来人先鞠了一躬。
“下官不知是云台观娘娘有所差遣,失礼了。”
嬴风戏谑地笑了一下,“柳少卿客气了。在下今日只是来送礼,至于差遣,日后定会有机会的。”
柳少卿都没来得及多表几句衷心,作揖的手都还没放下,嬴风就已经在百步开外了。
柳少卿心里一惊,早就听说云台观娘娘身负神力,身边更是有一群高深莫测的人帮衬,难道这位也是其中之一?
算算日子,再过半年就是婚期了,难道这些人都为此来到平城了?
此时平城的一处首饰铺子里,檀邀雨坐在专供贵客休息的雅室里喝茶。面前摆了一案桌的头面首饰,她却看也不看一眼。
直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先后入内,檀邀雨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朱圆圆直接红了眼眶,“我就知道北边的饭菜定是不合你胃口,瞧你瘦得人都要脱相了!”
檀邀雨许久不见故人,欣喜之下,连身体的不适也忘了,拉着朱圆圆打量道,“你瞧着倒是精神甚好。我还以为突然接手嬴家的生意,怎么也得让你多两个黑眼圈呢。”
朱圆圆兴致的确很高,笑道:“暗处的生意的确是同朱家的生意大不相同,赌坊花楼更是门道极多,幸好嬴郎君让碧渊帮着我,否则短时间内怎么可能理得出头绪!”
檀邀雨眼含感激,“你本不用卷入其中的。如今虽然一切如计划而行,可我没了内力,很难护你周全。”
“所以我们才来护师姐周全。”同来的云道生温和地笑道:“两年前你冒死拓开的局面,如今即是最后一程,我们没有理由不来。”
“什么最后一程!多不吉利!”朱圆圆一改常态地对云道生凶了一句,“我们女郎还要长长久久地开心下去呢……”
他们两个在出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檀邀雨的情况,看到檀邀雨如今强撑的样子,虽心疼不已,却也都选择避而不谈。
“女郎我跟你说,这嬴郎君当真不错!先不说他主动把掌家的权利交给你,就是这财力也绝对值得您一嫁了!我可是帮刘宋的新皇瞧过国库的账目的,就嬴家这私帐,填它十个八个的国库都没问题!”
曾经的檀邀雨是个爱财的吝啬鬼,给仇池赚钱省钱已经成了她的使命之一。
可朱圆圆此时提起此事时,她先是讶异嬴家家底如此深厚,后又觉得嬴家有多少钱也没那么重要了。能让他们多相守一日,此时比金山银山更让她高兴。
朱圆圆敏锐地察觉到了邀雨情绪的变化,立刻哄她道:“你放心,我从建康出发前,带了好多珍稀的药材来。尊者说你的身体已经不易再直接服用金丹了,只能用好药温养着。我起初还担心到了平城买不起这么贵的药材,生生带了几车来。谁知你未来的夫君富可敌十国,你日后就算是吃金喝银也没问题!”
檀邀雨被她逗笑了,伸手捏了她一把,“成成成,我听出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了。放心,你与袁郎君成亲时,我们一定随份大礼!”
云道生也跟着笑,“师姐说的对。等天下太平了,师姐要见的人,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檀邀雨知道云道生这是怕她卸了心里这口气,于是点头答应:“放心吧,我日日有人盯着喝药,半分也不敢松懈。”
第七百九十三章 、罗网
檀邀雨的话音刚落,嬴风就从门外走了进来道:“你心里清楚就好。如今行者们陆陆续续地抵达平城了,你若再嫌那药苦,少喝上半口,我都能寻上几位前辈来给你讲讲道理。”
嬴风说着径直走到邀雨身边,十分熟练地将手搭在邀雨的脉上,确认无恙才扶着她坐下。
“各家汉臣的信都送到了。他们若不想那些污水和建宁王罗织的罪证都公之于众,定然会在起事那日听你差遣。”
檀邀雨显得很放心,“此事还要多谢建宁王。他为了打压汉臣倒是没少拷打那些小郎君。倒是帮咱们省了不少力气。”
云道生看着檀邀雨和嬴风,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两人谈话时相互对望,有种看不见道不明的情素在二人之间流转。
似乎是种温润的力量,让两个本来强硬的人,都在对方面前柔软下来。
“师兄和师姐与此前大有不同。”云道生微笑着道,替二人的变化感到高兴。大约只有心心相惜的人,才能如他们二人一般吧?
嬴风应道:“之前怕崔浩起疑,又因雨儿的身体要静养,就彻底闭观了。我们两个整日相对,该吵闹的事儿也都吵完了。”
朱圆圆却有种娘家人的挑剔,对着原本让她觉得美得“不可方物”的嬴风,竟有些嫌弃道:“女郎脸色不好也就罢了,怎么嬴郎君你也憔悴了这么多?比之在建康时,可是失了三分容色。”
檀邀雨和嬴风闻言同时笑了笑。虽然邀雨依旧不知嬴风每日在消耗内力做什么,可她也不急于知道答案了。
有时连她自己都感慨,这恐怕就是濒死之人的心态了吧?从前计较细枝末节,不过是狂妄地觉得重要的东西不会失去罢了。
如今的她,说油尽灯枯也不为过。每日睡下都不知第二日是否会醒,全靠攻破北魏这股心念撑着。
嬴风似乎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即便心疼邀雨的身体,想让她安心休息,却依旧不得不时刻提及大计。
“宫中的事情进展得可还顺利?”
邀雨放松地答道:“不过是扣下几个内侍和女婢,都不用我出面,怎么会不顺利?”
她又有些凝重地去看云道生,“拓跋焘的命格,依旧没变吗?”
云道生摇头,“并没有。”
檀邀雨叹了口气,“不过是我的私心罢了……想他至少死得体面些。”
说也奇怪,在檀邀雨身边的人,几乎都因她的存在而改变了命格,唯有拓跋焘,注定的命运似乎有些提前,却丝毫不曾改变。
“既然如此,”邀雨狠下心道:“就以紫薇星落为号,各处依计行事吧。”
此时的北魏皇宫内,赫连珂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本宫不去冷宫!与其困在那里一辈子当活死人,不如现在就杀了本宫!拓跋焘!你这个狼……唔!唔!唔!”
宗爱随手抓了块布将赫连珂的嘴堵得死死的!摆摆手让几个小内侍将人拖走,像是多瞧这人一眼都觉得晦气似的。
“已经让你多做了两年皇后了,还有什么不知足?”宗爱对着远去的赫连珂啐了一口。
他虽然憎恶檀邀雨,可对赫连珂这具傀儡也没有丝毫尊重可谈。
拖走了赫连珂,重新分配了宫人后,宗爱才扫了扫袖子,像是要将方才的晦气都扫掉一般,后才重新进入正殿。
乔女手捧着一个漆盘出来,上面放了皇后的宝册宝印。
宗爱上前一步,主动将漆盘接了过来道:“你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日后就跟我去陛下寝宫当差,也省得我两头跑。”
乔女捏了捏袖子的内衬。里面用隐蔽的针脚缝着一个毒药包。从今日起,她便可以随意出入拓跋焘的寝宫。若真的没法杀了檀邀雨,至少要毒死拓跋焘来给夫君和儿子抵命。
宗爱见乔女脸色不好,还猜想她是不是因为赫连珂被废有所感伤,才想要宽慰几句,就见乔女腰背笔直地重新拿回漆盘,“走吧,我同你去陛下面前复命。”
宗爱忙跟上,心里感叹这女人狠起心来,当真是十个男儿都比不上。
拓跋焘对赫连珂的事儿根本没上心。之前没有废后,无非是怕群臣又会啰嗦,毕竟赫连珂为后虽无功却也无过。
太子出事后,赫连珂作为保母也受了牵连,只是当时比她罪过大的人比比皆是,才没有直接发落了她。
如今太子的案子已经被压了下去,爱弹劾、爱直柬的几个文官此时也恨不得把脖子缩短几分,拓跋焘想都没想,趁机就把赫连珂给废了。
此时看乔女捧着后印来复命,就命她好生看管。等檀邀雨入主后宫时,再交给她。乔女闻言领命,心里松了口气。
赫连珂虽然没用,可这皇后印册却能做不少事。只要皇后印还在她手上,那便没人能阻止她的计划了……
两人复命后退出御书房,就见门口一个内侍正原地打转。宗爱皱了皱眉,上前喝问,“怎么了?屁股着火似的。”
内侍显然是真的着急,额头上一层汗都来不及擦,见宗爱问了赶紧答道:“回中常侍,小的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云台观娘娘说有差遣,连着三日叫了人出宫。本以为是临时搭个手,没想到这三日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这些人本就在各宫当差,如今人影不见一个,各宫的娘娘都闹起来了!”
宗爱一听檀邀雨的名号就脑仁一紧,忙细问道:“叫了什么人?”
那内侍也有些不解,“说也奇怪,这云台观娘娘虽进过宫,可连夜宿都没有过,怎么能指名道姓地叫去了那么多人?”
乔女也察觉出异样,追问道:“你可有出宫人的名簿?”
内侍忙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竹简,递上去,“自然是有。各宫主子们不敢同云台观娘娘对着干,就将火气都发到了咱们内侍头上。小的也是没法子了,才想找中常侍出个主意。您也知道……陛下对云台观娘娘看得重……莫说叫去几个宫人,便是让各宫的娘娘跟去伺候也不会拦着……”
内侍自顾自地吐着苦水,宗爱和乔女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两双眼睛全都落在名册上,将上面的人一个不漏地看过去。
第七百九十四章 、疑心生暗鬼
拓跋焘果然如内侍预料的,根本没把檀邀雨从宫中调人的事儿放在心上。哪怕有人试图吹枕边风,也只会得来一顿训斥。
各宫娘娘们只能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想着檀邀雨进宫后或许会因此念着她们的好,于是也就息事宁人了。
可宗爱和乔女却越来越坐不住,他们费尽心事打听檀邀雨究竟叫这些宫人去做甚么,最后得到的答案却叫他们更是心惊胆战。
“你是说,檀邀雨根本没指派他们任何事情,而是直接将人送进了金吾卫?!”宗爱似乎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几乎是低吼着重复着乔女的话。
乔女却意外地平静,只是不停地抚摸一块上好的布料。那是她本来打算给钟儿做衣服的……却一直没机会替儿子量一量身高体长。
宗爱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有些急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檀邀雨明显是在查太子案!那女人有多邪门你难道还没领教到?!”
乔女扫了宗爱一眼。她自然知道檀邀雨的厉害。甚至比宗爱还清楚,她对付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檀邀雨又何止檀邀雨自己一人……
可厉害又如何?她又不是真的神仙。只要她还能被杀死,那就必须给自己的儿子偿命!
乔女似是下定了决心,对宗爱冷冷道:“事到如今,你也别想着能侥幸逃脱了。檀邀雨想要对付的人,哪一个没倒下去。”
宗爱一听这话,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是啊……檀邀雨想杀的人,还有活着的吗?哪怕如崔浩般位极人臣,又能如何?檀邀雨甚至都没有亲自动手,就将人五马分尸了!
“不行!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宗爱突然站起身,开始原地转圈,“她一定是察觉了什么!那些人被抓进去几天了?!三天了!整整三天了!那起子人,莫说三天,三个时辰都熬不住!”
宗爱转身就去抓个了灯台,在空中挥了几下,似乎在试手,“必须先下手为强!檀邀雨早就说过,只要她进宫,第一个就会处死我!绝对不能让她成为皇后!既然我杀不了她,那就只能……”
宗爱露出一脸凶相。乔女又望了他一眼,冷冷道:“即便要动手,也得将陆真先支走。如今禁军令在他手中,他在一日,你想成事就没有丝毫可能。”
宗爱闻言腿一软,抓着灯台跌坐下来,“你说的没错。檀邀雨早就算到了,所以才会让陆真进京。你说的没错……我得想办法将陆真支走!”
乔女似乎已经对宗爱的阴谋没了兴趣,只是抚摸着那布料。
宗爱以为乔女是吓傻了,也顾不上安慰她了,抓着她的肩膀拼命摇着道:“皇后的印玺你放在哪儿了?!给我!”
乔女抬手指了指床榻旁的箱笼,“你自己去取吧。”
宗爱二话不说就冲到箱笼旁,打开后一顿翻找,待他将后印拿到手中,眼中已经满是杀意。
他将后印揣进怀中就走,到了门口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乔女叮嘱道:“你这样子,就装病几日先别出门了!等我事成……你的好日子还长着!”
乔女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待宗爱走了,才缓缓起身关上房门,然后从另外一个精巧的小匣子里取出几个竹筒和丝帛。
乔女坐在案桌前,看着面前的笔墨出神了片刻。
这些年,她暗地里帮了宗爱不少忙。若不是她用拓跋破军最后的一些情分,宗爱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同宗室的几家联手,也不可能让自己的眼线遍布禁军和御林军。
然而情分这东西,只会越用越少。拓跋破军死了这么多年,曾经受他相助的宗室和将领也不可能再死心塌地地帮她了。特别是钟儿死后,有些人连书信都不再回复了。
如今能让他们再为自己效命的砝码就只有一个了……那高高的皇位……既然自己的儿子坐不上,那拓跋焘的儿子和孙子也别想坐上!
乔女咬了咬牙,将绢帛裁剪成整齐的数条,然后在上面仔细地写下相同的数段话:
“拓跋焘已死,储君未立,宫中秘不发丧。先入平城者为帝。”
为了让这布帛更有说服力,乔女更是取出自己仿造的玉玺,用御书房的印泥用力地盖了上去。
同样的十五条布帛写完后,乔女深吸一口气。将布帛仔细地放入竹筒中,在用蜡封好,又将竹筒重新放入小匣子里。
做完这些,她像是精疲力竭一样靠在桌案上。明日……这些竹筒便会被飞鸽送往各处。到时群雄逐鹿,拓跋焘和檀邀雨无论如何也不能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