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邀雨浅笑,气度从容优雅,倒是把宗正刚教她的尊贵仪态用得如鱼得水,她缓缓伸出手,秦忠志便恭敬地递上了一份帛书。
邀雨将帛书小心地展开,“我虽来仇池不久,但仰仗诸位卿家辅佐,对仇池过往也略知一二。老国主在世时曾与杨氏族正签下契约,言明武兴郡改为族郡,全权由杨氏氐族的族正治理。而武兴杨氏也立誓,绝不参与仇池国主继立。此为约书,相信国中上年纪的老人家应该都知道此事。”
祭坛下立刻就有人附和。毕竟这件事当年在仇池是家喻户晓的。
邀雨又接道,“杨郎君即为族正之子,理应继承族正之位,他日管理武兴郡,才是理所应当。此时突然插手仇池国主一事,岂不是自毁契约?那么武兴郡可是该重新算做仇池的属地?”
邀雨一句话吓了杨难当一跳,他这夺取国主之位还没成功,邀雨便要将武兴郡划回到仇池国中,难不成她占了仇池两郡还不满足,还想染指武兴?
“武兴是杨氏族郡,这是千古不变的约定!至于其他,杨盛已经弃国而逃,国中再无合适的继任者,所以这份契书中说‘武兴杨氏不得参与继立’之事,自然也就做不得数了。”
这便是胡搅蛮缠了。
邀雨举着契书望向祭坛下的诸臣,“列为卿家以为如何?”
此时姚正还在冼珠湖看管夏朝的俘虏,众臣自然以梁翁马首是瞻。眼下梁翁不置一词,显然是偏向于杨难当的。
在梁翁心里,始终希望杨氏一族能继承国主之位。虽说杨难当才能平庸,可毕竟也是杨家人。若他能继位,日后就算接不回杨盛的长子杨玄,自己也不算愧对老国主了。
第八十六章 、天降凶兆
邀雨见众臣皆一言不发,转而又对杨难当笑道,“且不论我应天道而守护仇池。便是如今北魏和南宋,也只忌惮我一人。你若做了国主,北魏和南宋随时会来进攻,到那时,你当如何?”
邀雨此话一出,地下的百姓就乱了套,这么多年,仗是打不完的打,好不容仙姬以神力震慑敌国,能让他们过一过安生日子。要是杨难当做了国主,岂不是又要打仗?
“武兴杨氏不能为王!”
“仙姬才是受命于天!”
“就是就是,杨家已经叛国而逃,怎么还能让杨氏人继续做国主?”
很快百姓便一边倒地站到了邀雨这边。
“大家稍安勿躁!”杨难当摊开双手于空中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我继任国主之日,便会封仙姬为女国师,赐居宫中,继续守护仇池!”
邀雨差点没忍住质问他,你脑子灌水银了?我凭什么替你看家护院!还赐居宫中,一个跟他爹一样大年纪的人了,还想不明不白地霸着她,真是恶心至极!
不等邀雨再说话,杨难当先上前一步小声威胁邀雨道,“前右相被处死时,他的谋士范倪被阉割成了宦官,如今就藏在梁翁府中。你若不想冒充仙姬的事情败露,就老老实实地支持我成为国主。”
杨难当说这话时,平庸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狠厉,总算让这人的长相多少被邀雨记住了一些。
“冒充?”邀雨冷笑,“看来也是时候该让你们这些愚人清醒清醒了。”
邀雨望了一眼祭坛左侧的日晷,正是时候。
只见她双臂展开,任风鼓动宽大的袍袖,掌心朝天,缓缓高举,“昊天在上,本宫受天命镇守于此,今日却遭人逼迫,还请昊天明示,可否将国主之位传于此人?”
原本听说杨难当要封邀雨为国师,祭坛下的百姓便都有所动摇。在他们心中,女子总归是不能称王的,如果能有一位杨姓的国主,再有邀雨做国师,那才是阴阳和谐,天下正道。
此时百姓们见邀雨祈求苍天给与启示,也都纷纷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就在秦忠志有点担心天象不会出现异样时,天狗食日开始了!
原本挂在天上明晃晃的太阳,竟然离奇地似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样,一点一点被蚕食消失。日为君,君主阳。阳气被食,则君命有危,大不详!
“天狗、天狗食日了!”
“这是凶兆啊!”
“不详!大不详啊!”
“快点敲锣救日!快!”
祭坛之下一片混乱。百姓们到处找着能发出响声的东西拼命敲击,想用噪声吓走天狗来拯救日头。可是日食并没有停止,很快地,整个天空都黑了下来,突然间白日里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祭坛上的杨难当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他以为自己抓住了邀雨的命门,谁曾想邀雨竟请来了天相示警!
就在他震惊浑噩之时,子墨趁着天黑,将两颗用鸡肠包着的小血泡,轻轻地弹到了杨难当怀里的杨氏祖宗牌位之上。
这些是原本就商量好的,就算天狗食日不出现,秦忠志也会在一边胡说一顿,吸引注意,让子墨弹出血泡。以秦忠志那张嘴,估计刮阵风也能被他说成是有妖气。
等日食过去了。百姓们吓得纷纷跪在地上朝邀雨磕头。原本站在杨难当这边的臣公也都纷纷下跪,生怕邀雨一发怒招个雷来劈了他们!
“你们快看!”秦忠志突然高声大喊,“杨氏祖宗牌位留出血泪了!这是祖宗们不满不肖子孙倒行逆施,不顾百姓安危以谋私欲,这是祖宗显灵了啊!”秦忠志说完就对着牌位猛一顿磕头,很快额头就磕出了血。
邀雨心中腹诽,秦忠志这戏演得也太过了。
她哪知道这是秦忠志听到杨难当说,右相的谋士范倪还活着,生怕邀雨秋后算账,先演一出苦肉计给邀雨看呢!
原本臣子中唯一还站着的梁翁,此时见到流下“血泪”的牌位,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喊道,“老国主啊――”
杨难当这个被多方利用的小丑,就这么匆匆地下了场。他当然不会被杀死,毕竟他也是杨氏族正的儿子。邀雨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泄露了情报的内鬼。
只是杨难当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这个有碍国运的灾星,将被永远地囚禁起来。
邀雨在离开祭坛时,冷冷地扫了一眼俯跪在地的众臣。
最后她只对梁翁道,“蓬莱宴的事,就不劳梁翁费心了。本宫会让右相另行招募人选。对了,听闻前魏皇身边就有个得宠的阉宦,整日里兴风作浪,咱们仇池可要防患于未然。您家中若是有此等无根之人,还是早早料理了的好。”
梁翁垂首而跪,此时他懊悔地闭上眼,心中叹息,还是被发现了。
这一次天狗食日,国中无人再敢对邀雨的仙姬身份有丝毫怀疑。不少百姓更是直接在家中为邀雨立了长生牌位,日日叩拜。
而邀雨借此不但打击了梁翁为首的一众老臣,更是有了借口将秦家子弟和父亲送来的人招入朝中。
原本邀雨想立刻就将准确预测出天狗食日的姜老先生请入朝中。可等秦忠志回到自己府中去请人,却得知人已经跑了。
邀雨立刻派人四处查探,可整个仇池和周边都找遍了,愣是没人再看见这位姜老先生。
杨难当之事过后,朝中一时间为邀雨命令是从。
眼看离五月五日之约就要到了,胡夏却在这个时候派来了议和使臣。
胡夏议和早在邀雨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胡夏能北魏的使者一同前来。而那北魏使者,竟是女扮男装的娇娘。
“北魏节度使云峥拜见仇池护国仙姬。”娇娘上前像男人一样行礼,可一些女儿家的姿态却是怎么也掩盖不掉,倒是把邀雨逗乐了。
寒暄之后,邀雨屏退了众臣,只有子墨在身边陪同。
邀雨走下殿,牵了娇娘的手到偏殿坐了,边走边问,“可是拓跋破军让你来的。”
娇娘摇头,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是奴家自己要来的。上次送给仙姬的礼物,原是想帮仙姬回家的,却不想在别处帮了仙姬。所以娇娘才向将军讨了这个差事,还希望仙姬能卖个面子给奴家。”
邀雨听她左一个仙姬,右一个仙姬,叫的生分的紧,知道她心里是怪自己了。胡夏失利,虽不是拓跋破军的过错,却明里暗里都与他脱不了关系。怕是拓跋破军此时在北魏也如坐针毡吧。
第八十七章 、割地赔偿
邀雨知道这么谈下去只会伤了她和娇娘的情分,于是转言道,“你此番前来,钟儿可安排妥帖了?”
一提到儿子,娇娘果然有了些许缓和,“奶娘看着呢,不会让他乱跑。还要多谢仙姬的剑谱,那孩子亲近我许多。”
邀雨含笑,“你别太哄着他。不然他不知天高地厚,不一定惹出多大的祸出来。”
娇娘掩唇笑了出来,“他哪敢造次?我们都用你的名头压他。他只要一听到你的名字,就乖巧得像个女娃!”
邀雨听她不叫自己仙姬了,才转回话题,“拓跋破军让你来还真是来对了。别人我还不轻易许了他,偏是姐姐你,我怎么都得同意。”
娇娘大约是没想到邀雨会这么快妥协,微微有些吃惊,继而眼眶红了起来,“好妹妹,谢谢你。你也知道,将军他……真的不易。”
邀雨再次牵起娇娘的手,“我怎会不知呢?只是姐姐,这一次,却不是妹妹的错。那胡夏王若不是无耻来犯,我又怎会蓄意生事?我才祭天不久,又方与北魏结为友邦,我巴不得自己关起门来过安生日子。”
娇娘也知道邀雨所言不虚,便也不再横加怪罪了,“我临来前,胡夏的使者已经来求过将军了。将军起初闭门不见,后来胡夏使递上了赔偿的礼单,将军才放他们觐见皇上。原本他们是备了两份礼的,一份给皇上,一份给妹妹。可没想到,皇上却将两份礼都命我们带来了,另外还命人加备了一份也一起带来了。魏皇还说……蓬莱约期已近,还盼妹妹早日动身。”
娇娘边说,边探究地望向邀雨。魏皇的一反常态,只能让人联想到一种解释,就是他有意于邀雨。
邀雨大概知道娇娘的心思,含笑嗔道,“怎么,现在连姐姐你也怀疑我吗?我虽见过他,他却不知道那日的舞娘是我。说不定这礼是托我转给念儿的呢。”
娇娘自己想了想,也确实如此,才放开心结道,“妹妹自己要小心,皇上他……有些贪恋美色,朝中皆知,只怕此次蓬莱之约,他是别有用心。”
邀雨露出一丝苦笑,“谢谢姐姐还肯为我想着。”
娇娘见状,不免心生疼惜。将邀雨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拍了拍,“姐姐只一句,愿得有情人,白首不相离。”
邀雨抬头望向娇娘,见她眼中满是诚意。
邀雨知道,娇娘与拓跋破军大约就是这有情人了。纵然千般苦、万般难,心里的人,一直没变过。
“姐姐,夏朝艺班之事可有眉目?”
娇娘怜惜着为邀雨拢了拢鬓发,“还没有。其实这不是你的错,你何不就此放下?”
邀雨摇头,“我不能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娇娘点头,答应她会再加查探,又觉气氛太沉闷,便转了个话题问,“妹妹明年可是十五了?”
邀雨不知她何出此问,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娇娘叹息了一声,“这国中无人说要给你行及笄之礼吗?”
不止邀雨,一旁陪同的子墨也是一愣。
娇娘见状,疼惜地摸了摸邀雨地脸,“女儿家,十五岁要绾额发,行及笄礼。方能嫁人。你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这种事情,定要早做准备。”
邀雨神色黯然,及笄吗?若宋皇没将自己流放,自己一直住在地宫里,爹可会想起自己还有个要及笄的女儿?
娇娘见邀雨的样子,知道自己必是说到她的伤心处了,赶紧转了个话题,“你看我,说着女儿家的事,竟把正事都忘了,“这是礼单,你且看看。”娇娘说着,从袍袖里抽出一张锦帛,用明黄的丝绦束着。
邀雨扫了一眼,金银珠宝,牛羊马匹自是不能少的。除了求和的赔偿,还有被俘的士兵赎身钱。而最扎眼的便是割地一郡。夏军在攻打仇池之前先攻下了汉阳,收下这份礼单,便代表着,汉阳郡以后就属仇池了。
邀雨将礼单慢慢地卷起来,像是享受般看着一行行字卷进字轴中。随后才叫了盈燕进来,“将礼单送往左相梁翁处,着梁翁与右丞相一同清点。若清点无误,便请姚老将军押人出境。”
盈燕领命下去,立刻安排了人去送礼单。
邀雨笑道,“姐姐既然来了,便多住几日吧?”
娇娘也想和邀雨多住几日,但念及钟儿,只好推辞道,“将军还等着我回去,而且我也放心不下钟儿。”
邀雨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从北魏到这里,快马加鞭也要十日,娇娘却押着贡品这么快就赶来了,可见她是日夜兼程。一路舟车劳顿,不言而喻。
“那我晚上就为姐姐设宴。既是接风,也是饯行。”
娇娘点头,谢过了邀雨。
邀雨又叫来了盈燕,“先带节度使大人下去歇息一会儿。你贴身照顾着。通知各位大臣,晚上设宴,请众卿列席。”
送娇娘回后殿歇息后,子墨俯身下来,跪坐于邀雨面前,捧起她的脸,满是愧意道,“及笄的事,是我疏忽了。”
邀雨摇头,“你我自小长在地宫,我不知道的事,你又怎会知晓?”她说着忽而笑了起来,“早先我还以为是那些女子觉得自己额头好看才故意露出来的。我当时还对镜瞧过,总觉得自己的额头太高了……”她笑着,心里却愈加苦了起来。
子墨温柔地拢起她的额发,“瞎说,我看着却是美得很。雨儿要是想,明日我便同秦忠志说,一定给你准备一个风风光光的及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