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乱国 第49章

作者:樊笼也自然 标签: 古代言情

  拓跋焘颇为得意道,“此乃甜白,并非是玉,而是朕特意命官窑锻造的白瓷。将黄瓷,青瓷的胎色提出,雨儿看了可还喜欢?”

  邀雨颔首,“体薄釉润,果真是极好的。如此奇货,纵然是到了宋朝,怕也要被皇亲贵胄追捧一番吧。”

  刘义隆听出邀雨话中有话,故意不屑道,“不过是些把玩的物什,何至于趋之若鹜。”

  邀雨早知他会如此说,颔首似是赞同道,“也是。白瓷虽美,却不如柴米油盐来的实在些,想必宜都王也是这么觉得吧?”

  刘义隆面如死水,冷言道,“檀女郎有话不妨直说。”

  “本宫何时不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了?若是在两位面前绕弯子,那可真是班门弄斧了。”

  邀雨笑着又道,“大道理本宫是不懂的,在仇池住着,听闻仇池乃南北通商之处。其实南北通货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此番魏皇与宜都王和谈,想必日后交易会更加频繁。本宫也能为两国多尽些心。”

  邀雨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仇池常年来都是行商的必经之地,南北杂居,买卖自由主要也是因为仇池始终未曾真的隶属于北魏或是刘宋。

  宋朝如今以五铢钱交易,而北魏则是以物易物。仇池常年来中立于两朝之外,无论是以银两易货,还是以货易货都能行得通,为两国的商旅形成了不小的便利。

  对于北魏和刘宋来说,前任的仇池公倒行逆施,已失了民心。即便他回到仇池,也不会有人拥护他。与其另立一个杨家的人管理仇池,倒不如此时对檀邀雨开出条件,让她治理。

  大约有半刻钟,都无人说话。最后不出邀雨所料,是拓跋焘先开了口。

  “朕甫登基,对朝事还不尽熟。若有雨儿替朕暂管仇池,又何乐而不为?想必宜都王对此也会赞同。”

  殿内又一阵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噤若寒蝉。直到下人们默默将冷菜替换成热菜,刘义隆才哼笑一声道,“魏皇若真心大度……何苦暂管?将仇池直接送给檀女郎岂不更好?”

  刘义隆的态度多少让邀雨吃惊。

  当初打下仇池的是拓跋破军,如今让出仇池,割的自然也是北魏的肉。对刘宋来说,与其让仇池归了北魏,他们更愿意由他人接手。

  可这位宜都王竟什么条件都没提的,直接站到了邀雨这边,也难免不让人生疑。

  既然刘宋借了架登云梯给自己,邀雨也断没有理由在此处退缩。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扭过脸看着拓跋焘,纤纤玉手借着广袖的掩盖覆在拓跋焘的手背上,也不说什么,只是如此凝望着,反倒是无声胜有声了。

第一百零一章 、登云梯

  拓跋焘此时不免尴尬。自见到邀雨那一刻,他便极尽讨好之势,却在邀雨最想要的东西上被刘义隆抢先一步,难免让他面上有些挂不住。

  “吾皇最开始就是这个意思。”一直沉默的拓跋破军突然开口道,“早在攻下仇池的时候,吾皇便有意如此,这才令我军班师回朝。”

  见拓跋破军为自己找台阶下,魏皇拓跋焘赶紧点头,“哦,对对对!正是如此!”

  邀雨闻言,当即趁热打铁,举起一杯酒敬向拓跋焘和刘义隆,“即使如此,那姬就先谢过魏皇和宜都王了。”说着,缓缓饮下一桷酒。

  拓跋焘哪肯依,“不行不行,一桷哪够?来人呐,换牛角爵!”说着抢过邀雨手里的酒杯,“这甜白瓷虽美,可喝起酒来远不如咱们北方的角爵够劲!雨儿今日也算是裂土封侯了,可别想着一两杯就打发了我们!”

  有内侍上前换了酒器,拓跋焘便不由分说地拉着邀雨对饮。

  璃竹见了忙上前劝道,“皇上,护国仙姬尚未痊愈,不宜多饮。不如奴婢替仙姬代劳吧。”既然两国承认了邀雨的地位,宫人们也立刻改了称呼,跟着唤邀雨护国仙姬。

  邀雨欣慰地牵起璃竹的手,佯装真挚道,“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日夜照顾,本宫的病也不能好得这么快。本宫理当谢谢你才对,怎好再让你代饮。”

  璃竹恭敬道,“仙姬客气了。您是咱们皇上的贵客,服侍好您,皇上也高兴。”

  “说得好!”拓跋焘抚掌赞赏道,“璃竹你照顾雨儿有功,朕应当好好赏你!”

  邀雨忙接过话头,“本宫多番受璃竹姑娘照顾,陛下若是要赏,本宫定要替璃竹姑娘讨个最好的。不如本宫认璃竹姑娘做异姓姐妹,再请魏皇赏她个荣宠吧?”

  拓跋焘闻言哈哈大笑,“这有何难?既然是雨儿你的姐妹,朕就封璃竹为璃嫔吧!”

  璃竹脑袋一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宫中哪个女子不是从御女、世妇开始熬的,只有四品官员以上的家中送进宫的女郎们,才有从下六嫔开始做起的殊荣。自己一介婢女,如今竟有如此恩德,简直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她连忙跪在地上谢恩。

  邀雨满意地搀起跪在地上的璃竹道,“恭喜璃嫔了!姐姐你得了分位,妹妹脸上也有光。”

  被邀雨和璃竹这么一出戏演得,拓跋焘越发心情舒畅,就连看着刘义隆的冷脸都顺眼了几分。之后席间众人似乎相谈甚欢,拓跋焘也与刘义隆也很快定下了南北五年停战的协议。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月上中天时,邀雨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日陛下刚封了璃嫔,我等不便久扰,就此告退。”

  拓跋焘拥着璃竹大笑着点头道,“好!好!好!雨儿回去好生歇息,咱们明日再聚!”说着又上下打量了邀雨一番,如同窥视猎物的猛兽。

  众人出了梓泽殿不远,刘义隆主动上前道,“护国仙姬可否借一步说话?”

  邀雨侧过脸对盈燕小声道,“去梓泽殿盯着,有动静就立刻来报。”盈燕点点头,小跑着去了。

  邀雨和子墨随着刘义隆和嬴风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才在一处花园中一处歇脚的亭子里停了下来。

  刘义隆依旧一副冷面孔,没外人在,他倒懒得虚情假意,直言道,“檀女郎这步棋下得真是不错。拿了好处不说,连礼尚往来的甜头都是借花献佛。”

  邀雨知他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打算,便也不绕弯子了,“无论是仇池国,或是其他,始终是你情我愿的事。本宫未曾向魏皇承诺过什么?更何况,宜都王又怎知本宫今日不是撮合了一对佳偶呢?”

  刘义隆听了,冷哼道,“拓跋焘虽有些玩世不恭,却也不是可以轻易愚弄的。檀女郎今日或许能睡个安稳觉,明日却不好说。良田百顷的仇池国,可不是一个原本就属于魏皇的小小婢女就能搪塞过去的。”

  刘义隆所说的,邀雨心中很清楚。今日拓跋焘已经表现的足够明显,若是邀雨想要仇池,那代价就是她自己。将璃竹推给拓跋焘,只能是缓兵之计,仇池国的代价肯定不会只是璃竹。

  情势虽是如此,却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想到这里,邀雨郑重地向刘义隆施了一礼。

  刘义隆面带不屑地扫了她一眼问,“怎么?那边的美人计用尽了,就换成这边的了?本王却不吃你这一套。”

  他话里带刺,邀雨听时纤肩轻微一震,差点没忍住就一掌拍过去。不过最终她抬起脸时,依旧是挂了笑的。

  “宜都王说笑了。本宫这一拜,是谢您今日在梓泽殿上说的那句话。殿下睿智,本宫的那些小把戏,在殿下面前自然是要原形毕露的。不过殿下心里也清楚,若真有一日,本宫嫁作他人妇,仇池国这个嫁妆,怕是宋朝也是不乐见的吧?”

  刘义隆冷眼盯着邀雨,果真是檀道济的女儿,步步为营的手法和她爹比起来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她说的不错,今日之所以帮她,无非是不想她只承了拓跋焘一个人的情。檀邀雨是不会将仇池拱手让出的。如今的局势,与其让她与北魏联手,不如干脆让她自立门户。

  “好,本王可以帮你。”刘义隆背起手转身不看邀雨,“只是从今以后,你要效忠的人是谁,你心里可清楚了?”月光下他的脸透着久病之人的惨白,言语中却依旧有着王者的底气。

  邀雨听他这话说的有些蹊跷。他问她效忠的人是谁?而不是效忠的朝廷是哪个?

  邀雨暗笑,看来不论是北魏还是刘宋,皇位之争的戏码永远都是一样的。叔侄也好,兄弟也罢,都摆脱不了那至高无上的诱惑。哪怕这刘义隆是个病秧子,却依旧向往着皇位。

  邀雨不喜欢刘家皇室,但最记恨的当属放逐她的刘义符,真若有天刘义隆篡了混蛋小皇帝的权,她绝对是第一个拍手喝彩的。

第一百零二章 、有一求必有一报

  想到有一日刘宋的这两位皇子会狗咬狗的一嘴毛,邀雨便心情大好。她欠身施礼,欣然道,“日后仇池定会以殿下马首是瞻。”邀雨特意加重了“殿下”两个字。

  刘义隆的双眸之中忽有一丝冷芒瞬息闪过,与他的病容及其不相称,却并未被他人察觉。他走到邀雨面前,也不叫起,俯视她道,“……你是个聪明人。”说完又打量了邀雨一会儿才道,“起吧。”

  邀雨缓缓起身,又道,“还有一事……”

  “你放心,”未邀雨说完,刘义隆便接口,“杨盛本王自会处理,你且安心就是。”

  邀雨心中微微一惊,这个宜都王心思缜密,绝非泛泛之辈。刘义隆和邀雨都知道,只有前仇池公解决了,邀雨的位子才能更稳固。而这也是刘义隆敢叫邀雨效忠的原因。

  “本宫并不担心杨盛。而是他的长子杨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也就没必要绕弯子了。

  邀雨似笑非笑地望着刘义隆,“一个已经弃国而逃的主君不足为惧。但有些老臣执念过深,长痛不如短痛,对待乱麻,就该快刀斩之,您说是不是?”

  邀雨心中澄明,跟刘义隆这种人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能利益互换,有一求,当有一报,“若殿下能让本宫尽早回到仇池,本宫定会安排将月内交易的北粟直接押运到荆州宜都王府。听闻宋朝近几月大旱,希望这些北粟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粮食送到了荆州,刘义隆是要放粮博取民心,还是私压作为日后起事的军粮,都不是邀雨能管的了。

  邀雨不用刘义隆张口,就给出了他目前最想要的回报,倒是让刘义隆有些不适应,甚至怀疑邀雨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如今刘义隆的确需要粮食来做进一步的筹谋。他又沉默了一会道,“你记得,没本王的允许,不可妄动。今日的话,除了眼下的四人,绝不可多一人知道。”说完挥了下手,“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邀雨闻言,又施了一礼,谦恭道,“檀邀雨告退。”临走时邀雨目光扫到了嬴风。心想,能得到刘义隆如此信任,看来这个人也不简单。

  邀雨和子墨前脚回到了汤泉宫,盈燕后脚也跟了进来回禀道,“奴婢一直看着,女郎和宜都王走了没多久,梓泽殿便下灯了。拓跋破军亲自带人守在殿外。”

  “嗯。下去吧。”邀雨头也不抬,绷直了背坐在桌前,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可终究是闷气难消,抬掌“忽”地向桌子拍了下去!

  掌力未及桌面,便被子墨一把抓住了皓腕。尧是如此,那八尺长的梨花木案还是被邀雨的掌风忽地震得稀碎,木屑飞溅!

  子墨叹了口气,劝道,“你这十足十的掌力下去,莫说这桌子,怕是整座殿都要被你震塌了。”

  想到邀雨方才要以色侍人,又对刘义隆卑躬屈膝,子墨是强忍着才没有出手杀人,“他们不配你如此隐忍不快。”

  “哼!这一步步竟都被秦狐狸给算到了!”

  邀雨气得牙根痒,她何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也要用美人计惑敌,低声下气,委屈求全?她乃是檀邀雨!宋国人闻之变色的妖女!不顺意便会让人身首异处的檀邀雨!

  可如今呢?她满腔怒火,却只能一忍再忍。秦狐狸说的没错。刺杀君王这种伎俩,最多也只能用在胡夏这种已经半死不活的小国。若真的杀了拓跋焘和刘义隆,换来的只会是两国百万雄师,最终只得仇池被屠城这一种结局。想到此处,邀雨不免又有些沮丧。

  子墨感到她掌上去了劲道,便松了手,不动声色地调息了一下。即便以他的功力,硬拦下邀雨的一掌也不免吃力。

  感觉到子墨调息,邀雨有些过意不去地望向他。她知道,子墨心里一定比她还气。邀雨受的隐忍,看在子墨眼里便是无以复加的屈辱。子墨疼她,护她,更知她。知她要做之事,都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他便是心中再不愿意,也不会硬拦着。

  调息完毕,子墨坐到她身侧道,“仇池说到底,与你我并不相关,你何苦这么帮着他们?梁翁如今便想着接杨玄回国,有他在,老臣们是不会让你如愿称王的,你这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邀雨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今夜没有月亮,墨色的天空中只有一点的星子,她淡淡道,“我又怎会不知?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到手,便很难再放开了。如今在仇池,百姓们都信任我,在他们心中我是真正的仙姬,而不是性情残暴的妖女,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仇池是第一个容纳她的地方。平日里梁翁和秦忠志包揽大部分国事,她也乐得清闲。王宫里的人都深知她的武功,所以也没人限制她出入。

  这么多年,邀雨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走在市集上,如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东瞅瞅西逛逛。阴平郡里的人都认得她。她在那里不是妖女,而是仙姬。人人敬她,爱她。她走到哪,都有人亲热的上来与她讲话,有老妤奉上自己的吃食,有孩童跟在她身后,唧唧喳喳热闹的紧……这些,是邀雨这一辈子都未曾体会过的,那么亲切,甜蜜,让她舍不得放手。

  邀雨望着子墨,她不想子墨忧心,嘴角硬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那里很暖,比檀府的地宫暖……我已经没了一个家,无论如何,不能让旁人再毁我一个家。况且我私心里想着,他日我若能成事,也能给爹瞧瞧,雨儿不是祸国殃民的灾星。”

  子墨抚摸着她的头顶,他那么心疼她。任何伤心不快的事,如果可以,他都想为她一力承担,可如今他只能陪着,却做不了更多。

  “你哪会是灾星?就算将军把你关在地牢里,他也不是真的把你当灾星看。往后你要怎么做,我都在你身边。可你要记得一点,若真有那么一日,仇池与你相冲,我只会保全你,无论其他。”

  檀府也好,仇池也罢,在子墨心中,没有她,世上就什么都没了。

  邀雨颔首,“你放心,很快……咱们就能回仇池了。”她又一次望向窗外,暮色愈沉愈重,竟连方才那仅有的一点儿的星子都看不到。

第一百零三章 、你与往日不同

  与邀雨分开后,刘义隆和赢风回到他们居住的筱瑟殿。

  赢风始终沉默不言,这让已经习惯了他在耳边聒噪的刘义隆有些不适应。忽然又想起今日是五月初九,正是潋滟的死祭。

  刘义隆道,“可要我陪你喝上一杯?”

  赢风苦笑,“往年都是我拖着你喝酒,今年是怎么了?”

  刘义隆怅然道,“或许是因为过了今年,许多事都会物是人非……其实我有些羡慕你,这么多年,你始终有一个可以念着的人。”

  赢风转身坐到案桌前,倒了一桷酒给自己,却没有喝,只是拿着酒桷在手中把玩。他曾告诉过刘义隆,潋滟因他而死,但却没细说究竟是因何而死。

  若说这么多年自己都念着潋滟,除了愧疚,更是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对哪个女子真动了心。是啊,千万不能……

  “你今日不同往日。”刘义隆敏锐地察觉到赢风的异样,“不,你这几日都不同往日。”

  刘义隆走到赢风对面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桷酒,“可是因为檀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