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小苔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姜知柳的指尖攥得发白,喉咙似被刀划破了,沙哑的不像话。
“能不能不要去……”
这是她第一次求他。
四年了,她竭尽全力做一位贤惠大度的世子妃,包容他、理解他,不敢轻易使小性子。
可此刻,她也想任性一次。
“……对不起,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
男子薄唇紧抿成直线,走到近前,握住她的手,眸中浮起氤氲的水雾,三分歉疚、三分无奈,以及四分痛色。
如同悬崖边的巨石,姜知柳倏然坠入万丈冰渊,寒风化作钢刀从她胸口处插入,纵横交错,流出血又结成冰。
每一处骨髓、每一寸肌肤都痛的发冷、发寒,脸白的像蜡纸,泪水冲破眼眶顺着脸颊下滑,晶莹剔透似雨打梨花,忧伤而破碎。
她挑了挑唇,抬手抹去颊上的泪,泛红的眼眸水光潋滟,蕴着深深的凉薄与萧索。
“好,陆行云,你,很好!”
笑意越绽越盛,眼底却趋于冰冷,她抽出手,缓缓退了两步,尔后身子一转,笑意顿散,脸上笼起寒霜。
“柳儿……”陆行云下意识伸出手。
姜知柳头都未偏一下,抬手道:“绿枝,关门!”
淡漠的声音响起,绿枝立即把门关上,震的陆行云身子一僵,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
望着冷硬的门扉,他眸中一揪,沉沉浮浮变幻了半晌,终究留下一声慨叹,默然去了。
屋内,姜知柳一直强撑着,此刻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身子骤软,整个人都委顿下去。
绿枝大惊,忙扶着她到躺下。
“小姐,你怎么样了?你一定要挺住啊!”她攥着她的手,泪眼婆娑。
姜知柳擦了擦她的泪,绽出虚弱的笑意:“你放心,我死不了,我的命硬着呢!”她眸光陡锐,拂着腹部双手攥成拳头,彻骨的痛意在胸口凝成一股巨大的力量。
宝宝,不要怕,娘亲永远保护你!
如稳婆所料,姜知柳这一胎生的格外久,直到第二天下午都不曾生出来。老夫人两人都焦急不已,因老侯爷年纪老迈、病虚体弱,老夫人怕他扛不住,让他先回去了,只自己留下来坐镇。
因翻案耗时太久,陆行云只好摈弃原则,寻了个说得上话的世伯,去国舅府上。可对方却避而不见,无法,他两人只好去找了翟无期,请他引荐了几位与太子交好的权贵。
这般迂回曲折,先说动太子,再通过太子的关系才见到国舅的面。
他们离开太子府后,翟无期回到后院,去佛龛前上了三炷香,接着便在蒲团上跪坐诵经。
“先生,你素来是不尚礼佛的,怎么今日却...”
拨着佛珠的手一顿,翟无期睁眸,望向肃穆的佛像,眼底似溪水清幽:“以前不信,现在信了...”语毕,闭上眸子,轻声念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1﹞
第二天,国舅终于松口放人,陆行云立即马不停蹄往回赶。可那马偏生发了病,躺在原地不肯动,彼时暮色沉沉,星月无光,街上因为宵禁早没了行人。
他只好提着衣袍,飞快地往回跑,一路疾驰,接连踩在雨后的水洼里,裤腿渐满了泥点子。
当他气喘吁吁奔回陆府时,守门的丫鬟立即迎上来,满脸喜色:“世子,你可算回来了,世子妃生了,是个小公子!”
“生了!”
眸光乍盛,陆行云悬着的心骤然落在实处,下一瞬,神色却黯了几分。
他还是迟了...
他攥着拳头,举目望向翰海苑,院里的银杏树在黑暗里茕茕孑立,寂静无声。
深吸了口气,他飞快地跑进翰海苑,推开房门的一刹那,他看到融黄的烛光里,姜知柳坐在床头哄着怀里的婴儿,她低着头,眉梢眼角噙着微笑,虚弱的面容泛着母.性的柔光。
“月儿弯,星儿闪,在梦乡,照心田...”
喉咙滚了滚,陆行云拂着门框,薄唇轻颤:“柳儿...我...回来了...”
只微微一凝,女子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继续轻拂着婴儿,小声哄着。
滞了滞,陆行云还想说什么,绿枝皱起黛眉,走了过来:“世子,小公子正在闹觉,你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下颌紧了紧,陆行云眸光暗淡下去,点点头,攥着拳头默然退开。绿枝冷冷一哼,将门轻轻合上。
陆行云并未离去,走到外间后,在椅子上坐下了,见此情形,书庭无奈地叹了叹,着人端了差点过来,他则退到隔壁守着。
这一夜,小婴儿闹了四回,每哭闹一回,陆行云立即起身走到门口,烛光把姜知柳的身影映在窗户上,或坐、或立、或行、或唱,他看着她换着花样地哄着婴儿,数次想伸手敲门,却又放下了。
姜知柳是不会见他的,他知道...
这般折腾了一宿,陆行云几乎没怎么合眼,翌日清晨,书庭见他眼圈乌青,神色疲惫,摇头一叹,将水盆和衣服拿到隔壁,伺候他洗漱了。
理好仪容,陆行云准备去见姜知柳,却见她正抱着婴儿沉沉睡着,颊上满是疲惫。
“世子,那现在是去上朝吗?”
陆行云摇摇头,神色凝重。书庭会意,立即出府去刑部给他告假。
直到中午,姜知柳才醒来,和绿枝一起给婴儿擦洗。陆行云进屋,几次想插手帮忙,都被绿枝给挡住了。
“世子,产房是污秽之地,这还没出月子,世子还是少进来的好。”
呛人的话如刺戳进他胸口,陆行云下颌绷紧若弦,眉眼一低,悄然退到旁边立着。之后,她们忙前忙后,饮水用饭、哄逗婴儿,全都视他如无物。
过了一阵,老夫人领着人来了。
看到屋里的情形,她什么都明白了,拍了拍陆行云的手,走到床边慰问姜知柳,除了名贵的补品,另拿了满满一盒纯金翡翠首饰,有她用的,也有婴儿用的。
姜知柳只看了看,让绿枝收下了。
见她客气却疏离,老夫人露出无奈之色,语重心长道:“知柳,想当初,老侯爷被贬到南边做七品县官时,行云他爹爹才三岁,我肚里还怀了他二叔。正好那年发大水,老侯爷领着全县百姓治水,整整一个月,他经过陆家十次,却都没回来看过一眼。”
“我心里不是没委屈过,可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陆家能有好日子,我一直告诉自己,忍过去就没事了。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说着她握住她的手,慨叹道:“咱们女人呐,既然不能在外面谋生,那就好好在家里替他守好这个家,他好了,家才好,家好,我们才好,你说是不是?”
这是来敲打她了。
姜知柳弯唇,笑意清浅,却未及眼底:“祖母说的是,知柳记住了。”
“恩,这才是陆家的好儿媳。”拍了拍她的手,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慈爱的笑,又看了看陆行云,拄着拐杖缓步离开了。
须臾,姜知柳感觉腿上一股湿热,摸了摸:“啊呀!尿了,快拿尿布。”
怔了怔,陆行云连忙把旁边的尿布递过去,姜知柳却看都没看一眼,接过绿枝递过来的尿布,给婴儿换洗。
薄唇一抿,他伸出的手握成拳头,缓缓垂落。
片刻后,婴儿又闹觉,姜知柳本想站起来,却觉腰疼,只好扶着腰坐回去。
“我来吧!”
陆行云扔下尿布,立即伸手去接,却被绿枝抢先了。抬起的手再度放下,他让到一旁,眸中黯淡无光。
旁边,丫鬟见姜知柳唇畔干裂,正倒温水给她,陆行云走过接,却把茶杯碰到地上,摔成两半。
“哇!”
婴儿本就闹腾,被突然的异响一惊,瞬间大哭起来。姜知柳远山眉紧蹙,朝陆行云冷冷望去:“你就不能消停点吗?杵在那里,当麻杆吗?”
面上一滞,陆行云浑身僵直,眸中起起伏伏,拳头越攥越紧。半晌,他松开拳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出去了,背影萧条孤寂如一株斑驳的松。
之后,陆行云一直告假在家,整整守了她一个月。
可姜知柳对他淡漠得好似陌生人,直到出月子也只说了三句话,另外两句是“你要是没事,就去办你的案子,少在这碍事!”、“你这是故意的吗?明知道他爱哭,还找事!”
陆行云心有愧疚,只抿着唇,闷声不语。
出月后,他不得不继续去刑部办公,但只要忙完了,就立即回府,还经常给她们母子稍些吃的用的。
可他送来的东西,姜知柳却视而不见,从不曾用过一样。
至于那支作为信物的手镯和生辰送她的红玛瑙簪子,陆行云再也不曾见到,不仅如此,就连旁的首饰也很少见她佩戴,每日只用最简洁的发钗簪着,不施粉黛,衣服从素雅变成了明丽的色调。
他时常能看到她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们的孩子,逗弄他时,更笑的比天边的晚霞还绚烂,可只要一看到他,她眼底的笑意就收了。
每每看到这个,陆行云眸中就似被针刺了,胸口也像压了块石头,沉闷压抑。
他想说点什么,话到口边,却不知说什么。
最令他难受的,他抱那孩子的次数用十根手指都数得清。
终于,挨到孩子百日了。按照本朝习俗,这天应由孩子的长辈或父亲取名字。所以他早早翻阅古籍,拟了满满一页名字,一大早就拿来翰海苑,正要开口时,见姜知柳搂着孩子,满眼温柔:“烨儿乖,娘亲给你唱歌好不好,你最喜欢娘亲唱歌啦,是不是?”
“烨儿...”
拿着扉页的手一紧,收到袖中,陆行云目中泛起复杂之色,有黯然,也有痛色。
姜知柳没有看他,只轻轻哼着歌儿。
绿枝冷然一笑,昂起下巴:“不错,我家小姐已经给小少爷取了名字,叫做烨儿。怎么,看世子的表情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很喜欢...”
陆行云扯了扯唇,绽出温和的笑意,眼底的黯然却藏也藏不住。
“喜欢就好,烨哥儿正在闹觉,世子还是出去吧,免得又打翻个瓶瓶罐罐,吵着他了。”
讥讽的话语,令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攥着拳头,悄无声息地去了。
从始至终,姜知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夜。
姜知柳把烨儿哄睡后,绿枝问:“小姐,都百天了,你打算怎么办?”
拂着婴儿脸庞的手一滞,女子眸中笼起淡淡的烟云,清冷凉薄。
“怎么办...除了离开,我能怎么办...”
她一次次退让,一次次为陆行云找理由开脱,就连他让她独自为父奔丧,她心里虽怨,却也觉得他逼不得已。
因为站在他的立场,他确实没有什么错。
可夫妻之间,哪里是用对错来衡量的。
四年了,她累了,真的累了。
“可小公子呢?陆家是不会让我们带他走的。”
“我知道,所以...”姜知柳双眸一锐,凑到绿枝耳畔,低声说了几句,绿枝听后眸光一亮,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