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小苔
陆行云眸光一亮,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触手光滑冰凉,色泽细腻清透,造型精美,确实是难得的佳品。
只唯独上面的画,笔锋朴着,甚至有点粗陋,与瓷瓶的锻造工艺不符。
陆行云眉头微蹙,朝李员外望去:“李员外,这瓶子看起来确实不错,只这花纹并非绝佳,为何李家如此看中?”
李员外面上一僵,郝然道:“说来惭愧,其实这瓷瓶就是家父所锻造。”
“啊?”
李员外叹了叹,目光逐渐飘远:“三十年前,家父师从景德镇有名的瓷器大师,他天资奇高,煅烧的水平直追其师。”
“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叫柳三娘的女子,那女子出身武林世家,为人豪爽,引得家父钦慕不已。”
听到这,陆行云神情一震,脱口道:“可是兖州柳家?”
“对,你怎么知道?”
陆行云深吸了口气,感慨道:“实不相瞒,这柳三娘正是鄙人的岳母。”
“啊呀!”
李员外一拍脑袋:“难道你就是那柳家伯母的女婿,陆行云。”
“正是在下。”
李员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称奇:“当真是缘分,缘分呐!说起来,若非你岳父姜震天横插一脚,只怕我父亲就娶了柳伯母,这世上也没有我了。”顿了顿,他打了个哈哈,继续道:“再说着碧痕瓷瓶,当年他与柳伯母夫妇都成了好友,那年中秋,他们三人一同锻造了这个瓷瓶。”
“上面的花纹是姜世伯所画,所以画技...呵呵,你也看到了,这颜料是柳伯母所图,铸成之后,就归于柳伯母所有。后来柳伯母嫁给姜世伯,我父亲伤心之下远走他乡,靠着这烧瓷手艺挣下如今的家业。”
“后来他得知柳伯母即将产子,犹豫许久,还是去探望了,偏偏那日,柳伯母的仇家来杀她,为了救她,我父亲断了一臂,再也烧不料窑,制不了瓷。待柳伯母平安产子,他就悄然离开,换了姓名,隐居在此。”
“去年,他重病将死,心中所念只有柳伯母,可他又不远打扰她,只能把苦埋在心里。我身为人子,于心不忍,就将这碧痕瓷瓶偷来了。”
说到这,李员外恍然道:“陆大人费尽心思寻这瓷瓶,莫非是柳伯母在寻找?”
陆行云沉吟片刻,点点头。
柳三娘与姜震天鹣鲽情深,这少时共制的瓷瓶自然是心里的慰藉,看中的紧,这一丢,自然伤心不已。
只姜知柳为何此刻才寻,或许是柳三娘不想给女儿填麻烦。
见他默认,李员外一锤拳头,赶紧将通劵拿出来塞给书庭:“既然如此,那这钱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他已经给柳三娘填了麻烦,哪好再让人家女婿出钱,虽然那钱真的很香。
“侯爷。”书庭一怔,朝陆行云望去,见他点头,这才收下。
陆行云则低眉,拂着瓷瓶上碧绿的柳枝,指尖似雪花缓缓化开,寒凉入微。
片刻后,他抬眸,将瓷瓶递给李员外,眸中泛起清浅的叹息:“李员外,这瓷瓶还是请你交给我夫人吧,她在扬州镜湖巷住着。”
“啊?”李员外一愣。
作者有话说:
有对上一章不解的,请看52章评论哈,我做了解释。
第54章 寂静的爱
“我与夫人已经和离。”短短一句话, 饱含诸多无奈与沧桑。
李员外颔了颔首,目中露出感慨:“陆大人放心,草民必定守口如瓶。”
既和离了,却大费周章替她寻这碧痕瓷瓶, 还唤她夫人, 足见其情,这其中的纠葛只怕难以说清。
此间事了, 陆行云不再耽搁, 领着书庭离开了。
望着他寂寥的身影, 李员外叹了叹, 拂了拂手里的瓷瓶,满心慨然。
情这个字,真是害人不浅,害了他爹,更害了他娘,这瓶子还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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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之后, 陆行云二人当即上了马车,听着车内的咳嗽声, 书庭叹了叹, 将马车往医馆驰去。
一路赶来,他家侯爷连去医馆看诊的时间都没有,耽搁不得了。
转了几道弯, 遇到一家即将关门的医馆, 书庭赶紧下去拦住,请大夫给陆行云看诊。大夫是个老郎中, 把完脉之后, 拂着半白的胡须叹道:“这位公子, 不是我说你,观你的脉象,显然以前伤过心肺,且患过严重的肺疾,若再不爱惜身子,怕是要变为陈疾。”
书庭皱起眉头,朝陆行云看去,见他眉眼低垂,面色平静,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大夫则摇摇头,拿起银针替他扎了几针,尔后开了几幅药。
离开医馆,二人回到马车上,书庭问:“侯爷,那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不了,回扬州。”
“可香橼楼已经开业,咱们回去也赶不及呀?”书庭一怔。
“我知道。”车内的声音极淡,含着疲惫。
听他这样说,书庭叹了叹,扬鞭往扬州赶去。幸而大夫开了药丸,方便服用,陆行云就着暖壶里的水,服下了。
出城后,夜色越加黑沉,天上只稀疏的几颗星斗和暗淡的月光,周围旷野阡陌,暗寂无声,唯有他们的马车发出一阵阵车轮声,在暗夜中显得分外明晰。
“侯爷,你后悔吗?”忍了许久,书庭终于忍不住开口。
车内,陆行云睁开眼皮,漆黑眼眸在晦暗的光线下如同浸透万年的黑濯石,泛着幽静的微茫。
“为何要悔?”
“可是侯爷,你为了这瓷瓶不仅跳河染病,还...若早知那瓶子却是姜夫人故人所窃,还不如一早禀明身份,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费心费力,还辱没了你...”
陆行云凝了凝,望着摇曳的车帘,眸光清幽:“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且此事不过巧合,若瓶子在别人手中,不依旧得如此吗?”
“...”书庭抿了抿唇,摇头一叹,举目望向远方。
茫茫夜色中,马车沿着大道孑然独行,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原野尽头。
回到扬州的时候,已经是清晨,陆行云在马车上睡了一宿,精力稍微恢复了些,回了落脚的客栈,简单梳洗过后,书庭沉思了片刻,替他找了件大红的衣服。
拂着鲜亮光滑的绸缎,陆行云眸光一深,眼前浮现上次与姜知柳分别的情形。
那天,他穿得也是这样的衣裳。
以前他只觉得红衣惹眼,现在却觉得,明亮的颜色原来更加动人心弦,如同那抹玫瑰红。
唇畔微扬,他缓缓垂下手臂,眸中泛起叹息:“换别的吧。”
书庭怔了怔,才醒悟过来,他既是偷偷前去,自然不想让姜知柳看到,红衣太过醒目了。
于是,他又寻了件素净的衣服,帮陆行云换上。整理好仪容,陆行云又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和鬓发,这才举步出门。
书庭默然一叹,跟着出去了。
到了香橼楼,陆行云却不进去,只停在斜对面的酒馆前,透过窗帘远远地看着。
今日是开业的第二天,此刻时间尚早,但姜知柳已经来了,她穿了个件落霞色冬裙,袖口和领子上浅浅的狐毛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臃肿,又衬的她大方雍容。
她在酒楼里忙前忙后,指挥着店里的事宜,当明亮的骄阳透过东边的飞檐映入楼里时,姜知柳领着绿枝走到门前,在一阵敲锣打鼓后,她清了清嗓子,朝来往的人群朗声道:“昨日得众乡亲捧场,香橼楼宾朋满座、蓬荜生辉,今日本店将持续推出开业酬宾活动,凡进店用餐着,特赠十里沉香酿一壶,什锦鲈鱼一份,消费满五十文者,打六折,消费满两百文者,可令贵宾卡一张,以后进店消费,皆享九点五折优惠,初次之外每月五日、十五日、二十五日,更有八折优惠,及各类新品优惠活动。”
听到吆喝,周围群众纷纷簇拥而来。
“这十里沉香酿昨个我可尝过,醇香清冽,滋味可好得紧,听说酿酒的师傅是御膳房出来的,按照前朝古方改良而成的呢!”
“啊呀,原来是御膳房出来的,难怪这么好,我昨儿还想着再要一壶,结果说是每天仅售三十瓶,我只好今个儿早早等在这了。”
“你们是为了酒来的,我是为了那什锦鲈鱼,我也算吃尽天下鱼,可他家的鲈鱼可鲜得舌头都要掉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勾得昨日未来的食客馋虫都起来了,再加上这酒和鲈鱼又是免费赠送,纵然是不准备进去吃饭的,也忍不住尝个鲜,蹭个便宜。
食客们络绎不绝地往进走,片刻功夫,已将一楼占得满满当当。
姜知柳笑了笑,眉梢眼角满是欣慰。
望着人流深处那抹霞色,陆行云眸光一恍,瞳孔里的女子笑颜如花,浑身似镀了层明亮的辉晕,熠熠闪光。
过去这九年,他见过她身着嫁衣含羞带怯的模样,见过她作为世子妃温容大方的模样,见过她救他时英姿飒爽的模样,却唯独没见过她此刻的模样。
她好像云端的骄阳,穿破万里层云,洒下无法比拟的耀眼光芒。
原来,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最真的模样。
陆行云痴痴地凝着他,心头似惊涛骇浪翻涌而过,浪涛迭起。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双眸瞬也不瞬地凝着她,她走到哪,他便跟到哪。
过了许久,姜知柳像是发现有人注视她,下意识地朝他看过来,他心头一跳,忙放下车帘。
片刻后,他试探地掀起一线缝隙,偷偷望去,见姜知柳已经在招呼别人了,似乎并未发觉这边的异常。
陆行云松了口气,心底同时涌起一丝失落。
窗外,书庭带着帷帽,朝陆行云道:“侯爷,不如换个地方吧。”
“也好。”
见他答应,书庭四下扫了一圈,准备去对面的茶馆,正要扬鞭时,身侧传来温和的声音。
“小哥,香橼楼今日酬宾,我家老板特命我送来一点薄礼,结个善缘,还请笑纳。”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畔,书庭脊背一僵,转过头,见绿枝俏生生立在那里,手里举着一个油纸包,和一小壶酒,酒瓶上写着“十里沉香。”
书庭一愣,却没有动。
“小哥?”
“啊,多谢。”书庭醒过神来,忙压着嗓子,发出低沉粗哑的生硬,伸手接过了。
绿枝微微一笑,转身往回走,刚走几步,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走过来,从后面蒙住了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绿枝脸颊一红,忙推开他,低着头不敢看他:“这么多人,你怎么能...”
“怎么了,上次在月老庙,你还...”少年郎凑过去,朝她低语,绿枝面上一僵,脸红的滴出血来,踩了他一脚,娇嗔地跑了进去。
少年郎痛的眉头一骤,却没有生气,反而宠溺了笑了笑,追上去。
望着这一幕,书庭提着酒瓶的手骤然收紧,袖口下的血管凸起的异常明显。
这个少年他认得,就是那位承剑阁的少主阮淇,杭州与此地尚有些距离,他既然来了,自然不是巧合。
片刻后,车内传出一声叹息:“若是伤心,就别看了。”
青年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忙将酒瓶和油纸包递进去,局促道:“我、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