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小苔
陆行云眸光骤松,后退一步,拱手行了个大礼。韩羡之忙扶住他,挑唇,眉眼间泛起深深的感慨。
“你有此心胸,我不及你,不及...”
昏黄的石室里,二人相视一笑,坦荡磊落,比夜空中最亮的星子都璀璨,甚至有种无法言说的熟稔,仿若离散的故人再度重逢。
陆行云回侯府的时候,心里有种最近几个月从未有过的松快。自他知道自己会失明,便一直在寻找可替代自己在高位上守护姜知柳的人,如今大事解决,他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只他稍作梳洗后,却未歇下,反而让书庭驾车,到了姜知柳住的客栈。昨个回府后,他立即吩咐暗哨打听了她的住处,现下才能准确地找过来。
只他并未进去,而是在马车里候着。现下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这个时候,冷的人打颤,幸而书庭提前备好了厚厚的被褥和毯子,再弄上暖炉,陆行云才感觉好些。
自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他就格外畏寒,一旦冷一些,就止不住咳嗽。
书庭偎在暖路旁靠着,睡得很不安稳,梦中也总听到陆行云的咳嗽声。
陆行云靠在厢壁上,哪睡得着,只闭着眼睛假寐,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窗外透来浅淡的天光。
“嘎吱。”
伴着开门声,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这样太早了,天都没亮开,你不如回去再歇歇吧。”
“不了,还是早走些好。”
略带叹息的声音传入耳畔,陆行云心口一提,小心翼翼将车帘掀开一角,透过缝隙,看到晦暗的天光下,姜知柳立在客栈门口,和一个丫鬟说话。
她侧着脸,身子隐在暗处,看不清面容。
忽然,那丫鬟朝他这边指过来,他脊背一紧,忙放下帘子,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那边好像有辆马车,难道有人比咱们还早吗?”
“也许吧,咱们走。”
“好。”
紧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陆行云忙小心掀开车帘,见姜知柳上了旁边的马车,她微低着头,正要进车里时,忽而转头,朝他这边看来。
他身上一僵,忙放下帘子,心口处砰砰直跳。
“怎么了,夫人?”外边,丫鬟见姜知柳看向别处,下意识问。
“没什么。”姜知柳摇摇头,俯身进车,片刻后,马车摇晃起来,伴着一阵车轱辘声,徐徐驶向街头。
听着马车行驶的声响,陆行云吐了口气,掀开车帘。
见天色雾蒙蒙一片,马车压着青石板地面越走越远,很快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目光随着马车而移动,手也越攥越紧,马车消失之后,他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脸颊泛起一丝坨红。
旁边,书庭眸中泛起慨然:“侯爷,你既然舍不得,为何不...”
“不留她吗?”
“是。”书庭点点头,咬了咬唇:“你为了夫人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还在鬼门关走了那么多次,你为什么就不告诉她,如果她知道了,也许就心软了呢?”
陆行云挑唇,目中漫起淡淡的烟云:“她是自由的,不应该被绑架。”
她的心已不在这里,若因他为她做了什么,才使她留在这里,那便不是出于她的本心。非本心的,便是牢笼。
见过她展翅高飞的样子,怎能再折了她的羽翼,将她困住?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个大情节没写,但是为什么写起来这么慢。
第69章 孤注一掷
经过日以继夜的严审, 太子一案的相关人证、物证都已查清,半个月后,金銮殿上,皇上看完陆行云呈上的结案呈辞, 气的双手颤抖, 将奏折狠狠甩在太子脸上。
将贬为庶人,永世幽禁于西郊清凉殿。太子吓得脸色惨白, 当场痛哭流涕, 言辞恳切地哀求, 皇上自然不允, 让人将其拖下去。
“皇上且慢。”
皇上眉头一蹙:“还有何事?”
陆行云复又跪在地上,拱手道:“回禀皇上,微臣在办理此案时,还查到关于韩忠勾结匪类,□□一案另有隐情,是太子一手陷害, 才...”
话未说完,皇上面色陡沉:“韩忠一案证据确凿, 爱卿无须多言。”
“可是皇上, 微臣已找到有力证据,还请皇上过目。”陆行云从袖中拿出一封奏折,及一拓书信。
皇上虽面色不善, 依旧命内侍将奏折和书信接过, 他粗粗看过后,眉头越粗越紧, 尔后将书信往桌子上一摔。
“此案已过去十三年, 几封不严不实的书信算得了什么有力证据, 陆行云,你放着现下几个要案不查,查那些陈年旧案作甚么?”
“皇上...”陆行云仍想分辩。
“好了,无需多言,退朝!”皇上眉头拢成川字型,板着脸去了。
众臣纷纷躬身相送,待他远去了,几个与他交好的朝臣都过来劝他,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吃力不讨好,他却摇头不语,脸色也越发凝重。
众人散去后,他径直去了御书房,皇上自然避而不见,他只好跪在院前,恳求皇上给他陈情的机会。
期间皇上出来过两次,起先还冷着脸劝他罢手,后来见劝不动,便不再理他。
他这一跪,就是整整两天。
这天傍晚,黑云压城,恢弘的宫城也变得阴霾密布,片刻后,冷风呼起,细雨密密麻麻下成一片。
冰冷的雨丝淋在他身上,冻得他脸色发白,不时咳嗽。内廷总管出来瞧了几眼,无奈地叹了叹。
殿内,皇上瞥了眼天色:“他还不肯走?”
“是。”
“这个倔驴!”皇上将折子往桌上一摔,按着额头一脸的气恼,半晌,摆摆手:“罢了,让他进来。”
“诺!”
内廷总管松了口气,忙出去将陆行云引进来,看着浑身湿透的男子,皇上无奈地摇摇头,命宫女给他寻了件常服,到里面换上。
片刻后,陆行云走到御案前,咳了咳,屈膝跪下:“皇上,微臣...”
“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
“嗯?”陆行云一愣。
皇上往御座上靠了靠,抬眸,望向如帘幕般的雨丝,脸上泛起深深的复杂:“韩忠在王府时便跟着朕,整整二十四年,朕如何能不知他的为人?”
“可...”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以为朕想杀他吗?可当时北有戎狄来犯,南有南诏与夜郎虎视眈眈,恰逢江南大旱,一时流民四起,匪患横行,国库又空虚,需要豪绅大户纳粮捐税。”
“韩忠是代表朕实施的新政,得罪的人数不数胜,陷害韩忠之事,太子不过是明面上的,背后的推手有哪些人,你想必也猜得出来。深究下去,必定会将后面的人扯出来。届时,大户们不愿纳粮捐税,我大殷拿什么抵御外敌?”
“所以,为了大局,韩大人必须死吗?”陆行云攥着拳头,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似的。
“是。”皇上深吸了口气,苍老的眼眸漫起一层薄暮,负在身后的手随之攥紧。
陆行云望着老者迟暮的侧影,眸底浮浮沉沉,半晌,道:“可现下北狄已平,南诏和夜郎都不成气候,再也不是十三年前了,皇上,您就不能替韩忠大人正名吗?”
老者面上一僵,转头看着地上的瘦弱的青年,扶着椅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良久,发出沉沉的叹息。
“不能。”
“为什么?”陆行云双臂一紧,露出急切的神情。
“因为朕是大殷的皇帝。”
他做了一辈子的仁德之君,临了,却宣布自己曾经误判了一位贤臣,且还是死.刑,那么这污名他这辈子都洗不尽了。
陆行云皱眉望着他,下颌绷的越来越紧:“可是皇上,名声当真那么重要吗?甚至比对你忠心耿耿的臣子的性命和清白更重要?”
第70章 要重逢了
皇上双臂一紧, 瞳孔似巨石坠入,掀起千层浪涛。他的唇越抿越紧,盯着陆行云久久没有言语。
“皇上...”
“下去吧。”皇上抬手,语声里充满了疲惫。
陆行云张了张口, 还想再说什么, 旁边的内侍走到近前,小声劝他:“陆大人, 皇上身子不适, 你让他先歇歇吧。”
言下之意, 他将其逼得太紧了。
陆行云转眸, 见皇上已阖上双眸,苍老面容上满是沧桑与无奈,他心底忽有所触,手紧了紧,俯身行了个礼,这才悄然退下。
门帘落下的一刹那, 皇上似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地靠在椅子上, 脸上的皱纹细密而清晰, 如院外那颗枯老的古树,孤寂落寞。
“皇上...”内侍试探地开了口,老者摆摆手, 没有说话。内侍慨然一叹, 也跟着离去。
偌大的御书房变得空空荡荡,唯有墙壁上的西洋钟, 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如青石坠入深潭, 衬的宫殿格外寂静。
回去之后,陆行云就病倒,第三天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皇上要重审韩忠一案。得知此事,陆行云大喜,连忙让书庭将消息转达给韩羡之。
他回来的时候,陆行云正在喝药。
“侯爷。”他轻唤了一声。
陆行云抬眸,见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从他身后走了过来,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他刚开口,那人便揭开帽子,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正是韩羡之。
“你怎么?”
韩羡之薄唇一抿,屈膝跪在床前,郑重道:“韩氏嫡长子韩羡之,替家父及韩家满门拜谢大人。”说着,双手抵在额头,深深地叩倒。
陆行云一惊,忙起身将他扶起:“咳咳,快起来。”
望着他苍白的面容,韩羡之咬了咬唇,露出愧色:“我听说你为了求皇上,整整跪了两天。”
陆行云扬唇,笑意浅淡:“我既答应了你,总得做到,何况我也很敬佩令尊的为人。”
韩羡之摇摇头,满是感慨:“不一样的...”
若只为承诺与道义,他在金銮殿为韩家顶撞皇上,这便已经够了。
陆行云笑着,没有言语。
韩羡之眸中露出些许复杂,扶着他坐下了:“其实我当初接近你们,就是为了今日。”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