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回过神时,谢钰竟已站在药园门口。
天色已晚,或许她已睡下也说不定。
况且自己这样贸然前来,总有些不妥。
虽是这样想,但脚下却似生根,分毫不动。
谢钰落在身侧的手微微捏了捏,又迅速松开,顷刻间下了决心。
罢了,来都来了……
就只看一眼,若她睡了,即刻就走。
主意已定,谢钰不再犹豫,抬脚迈了进去。
嗯?
院子中央点了两盏石灯,照出蔷薇花廊下一道轮廓。
马冰仰面躺在大凉椅上,一条腿屈起,两只手垫在脑后,以扇覆面,呼吸悠长。
睡着了?
谢钰微微蹙眉,也忒不当心。
虽是端午,夜里还有些凉呢。
要叫她起来么?
但或许她好不容易睡下。
说起来,最近她衙门、张家两头跑,也实在累狠了……
正想着,却听扇子下面噗嗤一声笑,“你还不说话,我可就真睡了。”
谢钰微微睁大了眼睛,看那个本该在睡梦中的姑娘突然抓着扇子翻身坐起,在月色下笑吟吟望过来。
谢钰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窘迫,抿了抿嘴,然后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由也跟着摇头笑起来。
“刚回来?怎么不去歇着?”马冰理了理头发,问道。
谢钰点头,“听说你中了暑气,可好些了?”
马冰动作一顿,没想到自己顺口扯的谎竟被人记在心上。
“好多啦!”她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本想看你们比赛的,怎么样,赢了吗?”
见她精神还好,说话也中气十足,谢钰放下心来,去一旁的连廊坐下,“赢了。”
顿了顿,又语带笑意道:“不过裴将军落水了。”
他老人家干什么都一股子劲儿,一路上吆喝的比谁都响。最后冲刺时,船尾不慎与另一条船剐蹭,已经半坐起来的裴戎就一头扎进河里。
当时简直像掉下去了一头牛,溅起的水花都有一人多高,连对手都忍不住笑了。
“哎?!”马冰因为惊讶而睁圆了眼睛,“怎么样了,可要紧?”
谢钰看过来,“你似乎很紧张,之前认识裴将军么?”
这人……这会儿了竟还不忘试探。
马冰在心里叹了口气,“试问哪位百姓不敬重保家卫国的将士?”
这话……说了也像没说。
谢钰竟已经很习惯了。
“不妨事,裴将军自己就会水,岸边还有预备救人的水鬼,不消片刻就捞了上来。”
得知得了冠军,老爷子乐得什么似的,自然也不在意多喝几口河水了。
马冰顺着他说的想了一回,也觉得那场面必定十分可乐,又有些后悔早回来了。
“对了,”马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难得带了点局促,“那个,咳,你那件披风……可能不能还给你了……”
谢钰挑了挑眉。
马冰搓着手,小声道:“我不小心洗坏了。”
今天回来之后,她闲着无聊,想着之前谢钰甩过来的披风还没还,就打算洗了后还给人家。
不过若找人去洗,她拿着谢钰的衣裳,总觉得不妥,且没有诚意。
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动手吧。
可万万没想到,那披风那样娇贵,她都没用力搓呢,好几处就劈了丝。
“坏了就算了,也不值什么。”谢钰甚少见她这样局促的样子,倒觉得有趣。
马冰斜眼瞅他。
听听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
不过话虽如此,到底是自己弄坏了,改日还得想个法子赔偿才好。
若说赔钱……自己肯定赔不起……
谢钰眼睁睁看着马冰逐渐皱巴起脸,浑身上下都写着“我很愁”。
怪有意思的。
夜渐深,树上的蝉叫了一日,如今也歇了,只有墙角花丛中的蟋蟀叫声此起彼伏,竟也渐渐成了调子。
起风了,院墙上的蔷薇花丛缓缓荡开,伴着有节奏的刷刷声,将花香送出去老远。
“嗯?”马冰忽然抬头,朝谢钰所在的方向吸了吸鼻子,惊讶道,“你喝酒啦!”
说起来,大家一起吃了这么多次饭,她还没见过谢钰喝酒呢。
谢钰一愣,继而摇头失笑,“你这鼻子啊……”
今日他确实饮酒了,但喝得并不多,况且那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前的事情,出门前又漱了口、洗了手,回来又骑马吹了一路。
就这样,她竟然还闻得出来?
谢钰捏了捏眉心,沉默着挪到下风口坐着。
马冰心想,倒也不必如此体贴……天色已晚,你直接回去休息不就成了?
可见他揉眉心的动作,又忍不住问:“很难受?”
谢钰原本想说不,可话到嘴边,却又鬼使神差改了口,“有一点。”
不知是不是错觉,话一出口,他竟真的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以前他从不爱喝酒,总觉得又苦又涩,过量还会令人丑态百出,做出许多令人后悔的事,所以完全不明白长辈们为什么会喜欢。
当时父亲是这么说的,“因为你还小嘛,傻小孩儿没有心事……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永远都不爱喝酒。”
但今天,他想着离开的马冰,看着席间说笑畅谈的裴戎和舅舅,竟不知不觉喝了些,也品出许多滋味。
以前他总盼着长大,可今天却忽然觉得,或许长大也不全然是好事。
因为你会多出许多身份,不得不承担起许多责任,也没办法欺骗自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法逃避。
“行吧,我给你瞧瞧。”
马冰叹了口气,起身来到他背后。
谢钰先是本能地全身紧绷,过了会儿,却又慢慢放松下来,将脖颈和背心等一切弱点,都袒露出来。
若马冰别有用心,此刻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习武之人感知敏锐,哪怕不刻意去看,也能感觉到背后站着一个人,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谢钰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在一瞬间变得清晰,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强。
马冰开始在他背后活动手腕,谢钰能听见细微的关节摩擦声。
他不禁开始回想,之前父亲每次吃醉酒回家,嚷嚷着不适时,母亲是怎么做的来着?
马冰的手开始逼近。
谢钰想起来一点,哦,好像母亲会替父亲揉一揉太阳穴,然后……
马冰的手瞬间落下来。
谢钰脸上刚泛起一点的笑意立刻消弭无形。
嗯,然后父亲就会被撵去睡书房。
“好了,”马冰拍拍手,看着他头顶上方正中间的一根银针,得意洋洋道,“针扎百会穴可解宿醉、头晕目眩、恶心呕吐,是不是好了很多?”
谢钰沉默许久,闷闷憋出来一声嗯。
看着那样精明,怎么……蠢哈哈的!
不过医术确实没得说。
不消片刻,谢钰就觉得胸口的憋闷烟消云散,脑袋也清明许多。
马冰得意洋洋拔针,“怎么样,很有效吧?”
谢钰面无表情看她,呵呵冷笑。
马冰给他笑得莫名其妙,谢钰也不解释,就这么一坐一站对峙。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钰忽然觉得有点饿了。
本来就是应酬,他又满腹心事,宴席上其实并没吃多少。
如今一针下去,烦闷全消,食欲自然而然就回来了。
跑到别人家门口要饭吃什么的,以前的小侯爷莫说做,便是想也不敢想的。
可今天,现在,他决定耍一会赖。
“饿了。”
谢钰抬起头,非常认真地说。
马冰:“……大厨房那边或许还留着饭,要不,您打发人去酒楼买些回来?”
谢钰看看她,又意有所指地扫了眼药园的小厨房,再次缓慢而坚定地重复,“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