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心则乱
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杀不杀都无妨,但修为上乘者最好尽数活捉——断手断脚多重的伤都没关系,只要不断气就行。
然而聂恒城凶名在外,那些人以为大难临头便奋死抵抗,聂氏子弟不得不下重手杀戮,才叫天下人以为聂恒城是在灭门。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被捉了回去,陆续送进聂恒城的居处,不久后抛出来的便是一具具干瘪的尸首。事后路成南检查这些尸首,发现俱是经脉尽断,丹田损毁,全身血气精元被吸了个一干二净……
“灵蛭大法!”慕清晏脱口而出。
石铁樵连连叹气,点头称是。
蔡昭疑惑:“呃,可是……不对吧,不是说灵蛭大法损人不利己么。”
用别人的内力来增长自己的修为,在江湖上并非新鲜事,且分成主动与被动两种。
主动的,就像太初观的苍穹子与裘元峰,不但分属同门,修习的内功路数一致,前者又自愿将自己大半功力传给师侄,不会发生反噬。
被动的,就是灵蛭大法了,将对方制住后,强行活活吸干,便后患无穷。
路成南察觉此事后大惊失色,连忙到师父跟前苦求——他本是孤儿,聂恒城不但抚养他长大,还悉心教导,委以重任。在路成南的心中,聂恒城亦师亦父,恩重如山。
他着急忙慌的跑去劝说,仅仅这两日丢出来的尸首,就分别修炼不同路数的武学,有阴柔一脉的,有外练横打的,甚至还有西域蛊毒派的,倘若聂恒城将这些人的丹元功力一股脑儿都吸了进去,那可怎么好。
谁知聂恒城听了后哈哈一笑,目光慈爱的看着急出一头汗的四弟子。
路成南本就是他最心爱的弟子,天赋既好,又沉稳干练,既不像老大赵天霸那么嚣张跋扈,也不像老二陈曙爱投机取巧,老三韩一粟倒是忠厚,却又过于莽直。
聂恒城早打算好在百年之后,将教主之位传给他。
于是他告诉路成南一件辛秘,他如今正在修习一门绝妙无双的至上神功,尽可克服灵蛭大法的种种弊病,一旦修成,他将完成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壮举,成为化境第一人,天下再无敌手。
“可他并未练成。”蔡昭一字一句道,“我姑姑说过,到涂山决战的那一日,聂恒城都未成魔功,否则姑姑绝难诛杀他。”
“对。”石铁樵叹息,“而这也正是路成南惊惧之处。”
功夫没练成,就必须继续吸取别人的丹元和内力。
又过了数月,聂恒城的杀戮果然变本加厉,江湖中修为上乘者不够用了,北宸六派又严防死守,不好得手,他竟把主意打到了本教高手身上。
最先蒙难的,便是素来与他不对付的天权长老仇百刚一系。
“竟是如此!”慕清晏眼底透出丝丝冷光,“我说怎么仇长老死后他几位成名的大弟子与得力干将都尽数被杀了,连尸骨都不见了,这全然不符合聂恒城一贯以来爱招揽人才的脾性——原来是都被捉去修炼魔功了!”
石铁樵叹道:“仇长老虽是魔教中人,与我们敌对多年,但磊落悍烈,忠勤用事,称得上一代豪杰。最后落得这般下场,我们也觉得太过惨烈,惋惜不已。”
饶是如此,聂恒城犹觉不足,在外大肆搜捕高手,在内暗中偷抓教众,时间久了,路成南发觉连自己一手训练的天罡地煞营都有几位武功高强的领队消失的不明不白。
聂恒城的丹田仿佛一口永不尽头的黑洞,疯狂的吸取着触手可及的高手血气,永远不会满足——路成南觉得这魔功不大对劲。
与此同时,聂恒城的身体也出了状况——面颊凹陷,双目赤红,经络紊乱,甚至神智都会时不时的失常。路成南一面替师父遮掩,一面苦苦劝说他放弃这邪门的功夫,只要尽早散功,好好调养,未必不可救。
然而此时的聂恒城早变得暴躁易怒,既极端又尖锐,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路成南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了,再这么下去,不但自己教中兄弟要遭屠戮,敬爱的师父也会无可挽回。他早知聂恒城吸取别人丹元血气时,必须通过一件叫紫玉金葵的宝物。
他想,只要没了这件宝物,师父就不能再吸取别人内力了,也就能悬崖勒马了。
以后,他会辅助师父散功回元,再好好调养经脉,服侍师父颐养天年。
然而他低估了魔功对聂恒城的侵蚀。
发现紫玉金葵不见了,聂恒城当时就疯了,将极乐宫中服侍的奴仆婢女侍卫杀的尸骨如山,路成南只好挺身承认是自己偷了紫玉金葵。
他本想着,以自己与聂恒城的父子之情,顶多受一顿重罚,谁知聂恒城此时神智已至癫狂,暴怒之下直接下了死手。
竹舍外滴答作响,草丛沙沙,三人才发觉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那紫玉金葵究竟长什么样。”蔡昭好奇。
石铁樵从一旁的书桌上拿了纸笔,“我描给你们看。”
一面描画,一面道,“路成南将紫玉金葵交给平殊妹子,说再这样下去,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要遭害。如今聂恒城已不是他那慈爱威严的师父了,不过是个走火入魔的疯子……”
【“我与蔡女侠之前虽未谋面,但敬佩已久。女侠行事果敢,为人磊落,远胜过六派那些因循守旧私心用甚的老东西们!”
青年的心脏已经碎裂,他每说一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俊朗的面孔却依旧笑如春风,“这天下以后该如何,就请女侠自行决定罢。”】
一滴泪水落在纸上,石铁樵抹了抹眼睛,抬头对慕清晏笑道:“听完这些,昊生兄弟急的半死,担心你爹也会被聂恒城吸干。不过路成南说,就在不久前你爹被不知什么人袭击了,受伤后不见踪影,反而逃过了一劫。”
慕清晏神情一凝:“袭击家父的不是聂恒城的人么?”
石铁樵道:“昊生兄弟也这么问过,路成南十分笃定,绝对不是聂氏党羽动的手。他总管天罡地煞营,并署理聂恒城身边所有琐碎,这话应该靠谱——后来你爹怎样了?”
慕清晏垂下长目:“几年后,伤愈回来了。”
石铁樵微笑道:“你爹为人很好,可惜不是教主,不然当年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笔杆,“描好了,你们过来看看。”
白纸上乌漆抹黑的涂了一团掌心大小的东西。
慕清晏皱眉:“紫玉金葵长这样?金呢,葵呢,怎么像块石头…昭昭你来看…嗯,你怎么了?”他回头时见到女孩神色有异。
昭昭直勾勾的看着白纸,抬头道:“老前辈,紫玉金葵其实是黑色的对不对。”
“对。其实当初平殊妹子拿来给二弟疗伤时,我也觉得奇怪。一块黑漆漆的石头怎么叫紫玉金葵。”石铁樵想想也觉得好笑,“不过你姑姑说,它本来是一块紫玉,外头一圈黄金镶嵌成葵花形状。百多年前一回魔教宝库失火,把它外头的金葵花瓣都烧融了,紫玉也烧黑了,才成这副模样的。”
慕清晏回头:“昭昭见过此物?”
“我小时候见过,就在我姑姑枕头下的小匣子中。”蔡昭神情疑惑,“原来这就是紫玉金葵,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那后来呢。”慕清晏问。
小姑娘有些尴尬:“我看它大小正合适,就拿来在地上打泥丸了。被姑姑发觉后收走了,还吓唬我不要告诉爹爹和娘亲,不然要挨罚的。”
慕清晏没有说话,用栩栩如生的目光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蔡昭觉得很冤枉:“我怎么知道那就是紫玉金葵啊!地上的鹅卵石都比它长得好!”
慕清晏好气又好笑:“就是说,如今紫玉金葵还在你们落英谷?”
谁知蔡昭却摇头道:“不在了。姑姑过世后的三年中,我将她所有的东西检点了一遍又一遍。我很清楚,绝对没有那块黑石头。”
慕清晏一怔。
蔡昭的注意力倒很集中,继续问老话题:“石老前辈啊,按照你适才说的,姑姑将紫玉金葵盗出来给石二侠疗伤,并不是路成南帮的忙咯?”
“那是自然。”石铁樵道,“在你姑姑之前,根本没人知道紫玉金葵可以治疗幽冥寒气的伤。若是知道,我早就去求路成南了。”
蔡昭一脸思索:“那我姑姑从何得知紫玉金葵还有这么一个功效呢。”
石铁樵摇头:“你姑姑没说。”
小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石家大儿子撑着一顶偌大的油纸伞匆匆赶来,不等收伞就气喘吁吁道:“爹,三叔醒了,瞧着精神还不错。”
石铁樵听到这话,反而面色一黯,“知道了,叫你媳妇可以准备起来了。”
石家大儿子应声而去。
石铁樵转头对慕蔡二人道:“说的差不多了,咱们挪一挪地方吧。我的一位兄弟近日已至弥留,说想见见你们。”
蔡昭奇道:“老前辈和石二侠不是只有兄弟俩吗,原来还有第三位兄弟啊。”
石铁樵没有正面回答,他一面从壁柜中取出三把轻便的竹骨伞,一面道:“我答应过平殊妹子,隐退后此生绝不再沾江湖人与江湖事。若不是我这兄弟想见你们,三日前你们俩会在某一座村落醒来,并以为是村民搭救的你们。”
蔡昭知道打扰到了人家,十分不好意思,讪讪的起身。
慕清晏接过那把最大的竹骨伞,习惯性的将女孩拉到自己身旁,打算共打一把伞。
撑开伞架前,他最后问了句,“蔡女侠是什么时候取来紫玉金葵给石二侠疗伤的?”
石铁樵一怔:“应该是路成南夜奔前的一年多,嗯,一年半左右。”
慕清晏安静的颔首道谢,随后拉着蔡昭进入雨幕。
第108章
从竹舍向东步行不足百步, 三人来到一座粉墙黛瓦的两层小楼;与周围的茅庐竹舍相比,这座小楼显然精致许多。
蔡昭忍不住:“一直没看见石二侠,不知待会儿能否拜见一下。”
“不行。”石铁樵一口否决。
蔡昭担心起来:“难道石二侠当年伤势太重,已经, 已经……”
小姑娘大眼中满是担忧痛惜, 宛如明亮的天空中起了雾霭。
石铁樵一阵恍惚, 心道这双眼睛可真像蔡平殊啊,正是有这么一双始终怀抱希望的眼睛, 当年血雨腥风的江湖才不至于暗无天日。
他笑起来,“放心, 他没事。七八年前他伤病痊愈后,就出海去找他相好了。两三年前来过信,说是儿女都有了,一直央求我回来看看,只是我不许。”
蔡昭眼睛一亮:“这个我知道。是不是一位很厉害很好看的海盗女头目?”
石铁樵笑道:“就是她。我那二弟是个泼猴性子, 我早知道他在这里待不住, 是以当初进来也好, 后来出去也罢,都没叫他知道出入路径。”
又叹道, “你姑姑说的对, 只要知道彼此安好, 天各一方又何妨。”
进入小楼,一股浓重苦涩的药汤味扑面而来, 石家大儿媳在里头无声的忙碌。
蔡昭看着一旁摆放的崭新敛衣,知道石铁樵那句‘让你媳妇准备起来’是什么意思了——他们是在为一个濒死之人准备后事。
上得二楼, 石铁樵抢前几步, 将床上之人小心扶坐起来, 并让慕蔡二人坐到床对面。
卧病之人头发花白,满是愁苦的脸上布满皱纹,年轻时可能很俏皮的眼睛因为常年忧惧已然黯淡无光。
他仔仔细细打量蔡昭,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这就是昭昭吧,长的真像你娘。你娘最近好不好,有没有三天两头的出门玩耍?知道她嫁给小春哥时,我真是吓一大跳……”
慕清晏忽的抬起头。
蔡昭又惊又笑,迄今遇见的故人大多从自己脸上看见的是蔡平殊,眼前这位是第一个提宁小枫的。她笑道:“我娘很好,不过不大出去玩耍了。之前她要陪着我姑姑养伤,后来要料理外祖父的后事,外祖母动不动找她,还有我家小弟……一大摊子事要她料理呢。”
卧病之人叹道:“小枫也长大了,大家都长大了。当初我说好了要带双亲云游天下名胜,我没做到,说好了要背小枫妹妹出嫁的,我也食言了。唉,我真是个废物!”
他转头看向慕蔡二人,“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蔡昭一脸茫然。
慕清晏道:“前辈是尹老宗主的第七位弟子郭子归吧。”
石铁樵一惊:“你怎么猜出来的。”
慕清晏道:“适才听郭前辈叫‘小春哥’与‘小枫妹妹’——当年北宸弟子中有名有姓的人中,唯一比蔡谷主年岁小,又比宁夫人年长些的,唯有郭前辈了。”
其实彼时年岁更小的还有刚入太初观的李元敏,不过当时他还是小破孩,根本没机会参与任何纷争。
慕清晏又道,“当年尹老宗主忌惮蔡女侠的势力,座下弟子甚少与她身边的人来往。唯有郭前辈,因为家中渊源,年幼之时就结识了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