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心则乱
“谁知到了聂喆这里,他自己才疏德浅,便不敢重用任何有能之人,为了维持局面,竟将大量活人生生炼成尸傀奴,供他驱使。他不敢招惹教外门派,便向自己教下的百姓下手,简直暴恶歹毒,神人共愤。如此奸贼,不除何安。”
“北宸六派不能为了自身安宁,就让无辜百姓遭受残害——哪怕是瀚海山脉的百姓。等回去我便将此地情形告知尊长,我相信师父以及各位长辈也会赞成郁之的做法。”
这番话说的虽然平淡,却字字掷地有声。
“三师兄,你说的对!”蔡昭听的两眼冒光,“不过,回禀长辈的事情咱们还是在商量商量……”
慕清晏心头酸气直冒,脸上不动声色:“若是聂喆没有炼制尸傀奴呢?除了聂喆,换上我这样喜怒无常的新教主,宋少侠还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么。”
宋郁之肃然:“郁之宁愿功力尽废,此生耕读乡间。”
“三师兄!”蔡昭好生感动,敬仰之意溢于言表,“你来我们落英谷吧,那里四季如春,最适宜耕读隐居了!”
慕清晏眉间一片阴郁:“来什么来,人家有未婚妻的,轮得到你张罗耕读之地么!”
低吼完女孩,他转头又是假笑,“话说回来,宋少侠居然还未解除婚约,倒令我十分惊奇。因我听人说,自你中了幽冥寒气之后戚大小姐对你愈发冷落,反而与戴少侠出双入对。”
“我都知道。”宋郁之坦然道,“凌波不止是我的师妹,还是我的表妹,便是做不成夫妻,我也不希望她背上‘于我危难之时解除婚约’的恶名。等将来我复原,自会禀告师父,解除婚约。离弃婚约的罪名,我自己承担即可。”
“三师兄真是一位君子啊。”蔡昭愈发敬佩。
慕清晏板着脸,“我以为宋少侠还是早些解除婚约的好……”
“人家的婚约什么时候想解除关你什么事!”蔡昭忍无可忍。
慕清晏反唇相讥,“你不用护的这么紧,既然宋少侠既有江湖阅历又有的是钱,你跟着他走了一路,怎么饥一顿饱一顿活像入了丐帮!”
蔡昭极力辩解:“瀚海山脉周遭荒芜一片,有银子也没处买啊!”
“是我顾虑不周,让昭昭师妹受苦了。”宋郁之便是道歉也昂首直视,一派磊落。
慕清晏还欲再说,蔡昭赶紧打断了他,“三师兄旧伤未愈需要休息,咱们还是先告退吧!”说着就急急忙忙的拖着他离开此屋,走前还不忘给宋郁之关上门。
两人拉拉扯扯走了二三十步,慕清晏怒甩长袖,站住后道,“你扯我出来做什么,怕我气死宋郁之么?”
“别逗了,我是怕你被三师兄气死!”蔡昭双手叉腰,“三师兄心无旁骛,光明磊落,你说什么都难不倒他,反而把自己气个半死,何必呢!”
慕清晏冷笑连连,“好好好,好一个心无旁骛,光明磊落,我却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性情暴躁,时不时还要发疯,蔡女侠你还是与你志同道合的三师兄尽早离去吧!等我收了极乐宫宝库,自会将紫玉金葵送到你们手上!此地污秽,就不留你们了!”
蔡昭气的浑身发抖,随手抄起一旁高几上的花瓶向着慕清晏后背砸了过去,“你这个混账!走就走!”
慕清晏真气迸发,砰的震碎花瓶,转身向蔡昭隔空虚抓,“不许走!”
蔡昭腰间宛如箍了一只铁爪,被生生拉退数步,她回身反掌击去。慕清晏已数步赶至她身畔,反手去拗她右臂。蔡昭知道他内力远胜自己,便起身花枝般轻轻颠颤一下,顺着他的擒拿之势翻身到他背后。
慕清晏忍不住赞一句,“好俊的身法。”他也不回身,而是弯曲单膝屈背低头,左掌扣蔡昭左腕,右手擒她右臂,将她牢牢贴在自己肩背后方。
蔡昭双足腾空,宛如被慕清晏背在身后,两人耳鬓相接,呼息可闻。便是到了这地步,她也并非没有其他招数,然而眼前刚好是青年男子修长的脖颈,喉结清晰干净,上下微动,她正恨的压根发痒,张口就咬了上去。
慕清晏浑身一震,立刻松手退开。
宋郁之呼啦一声打开大门:“出什么事了,你们…你们怎么了…?”他疑惑的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一个捂着侧颈,俊面微红,眸光流动婉转,一个则好像刚从浴桶中捞出来的粉团子,被热水蒸的两颊熏红。两人相对而站,薄怒互瞪。
“没,没事。”还是蔡昭先开了口,“适才不小心打碎了个花瓶,三师兄你赶紧休息吧!”说完她扭头就跑,犹如刚做了贼一般。
慕清晏不声不响的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楼角僻静无人处。
蔡昭忽然转身立定。
慕清晏也驻步。
蔡昭顺了好几息气,才道:“你听到三师兄没有退亲,为什么不高兴?”
慕清晏挺立不语,态度高傲的几近倔强。
“你是在担心我。”蔡昭口气柔和下来,“世道对女子总是更加苛刻些,三师兄有婚约在身,若叫人知道我与他一路同行,受人非议的必然是我。说句年少风流还算好的,更难听的‘不顾廉耻勾引自家师姐的未婚夫’都有。”
女孩微微笑起来,初晨阳光般纯净无暇,“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与三师兄是一前一后不同方向出走的,之后又一路乔装打扮,没人知道的。”
慕清晏眉宇间隐约怒气:“姓宋的知道顾及戚凌波的名声,却不知道顾及你的名声。你既然都知道,还笑的出来!”
蔡昭叹口气:“说句实话,三师兄其实挺钝的,从小到大众星捧月,道理都明白,可有些人情世故,他要过阵子才醒悟。”
“凌波师姐与他再不和睦,毕竟十几年青梅竹马,三师兄自然记得要护她一二。至于我嘛,还得过阵子三师兄才想起来吧。我想过了,所以等事成之后我要到处走走,让三师兄先回去处置婚约。等过个一年半载,我再回青阙宗就好了。”
慕清晏冷笑:“你对他倒宽和的很!”
“对。”蔡昭道,“不过数年同门时光,之后就各走各路,干嘛不宽和些呢。”
慕清晏气息一缓,稍稍松开眉心。
蔡昭道:“三师兄允文允武,行事磊落,从不随便发脾气,也不会无缘无故猜疑别人,更不会动不动发疯!可是——”
“可是,他不知道我吃不惯干粮,自从接近瀚海山脉后我就再未好好吃过一顿饭。”
“我说要去击杀作恶多端的白虎坛主,三师兄见过廖图的身手后就让我去了。可不曾想廖图刚刚重金聘来两名□□高手,我以一敌三,好险才克敌制胜。”
不是宋郁之有意轻忽,而是他觉得两人并肩作战为民除害,哪怕一齐死了,也不失豪迈慷慨,快哉快哉。
可慕清晏是一定要蔡昭好好活下去的,为民除害什么的可以等一等。
这些,二人都知道。
“你喜怒无常,性情暴烈,疑心病又重,可是,你一直惦记我有没有吃饱穿暖,担忧我会受人非议,被人耻笑。”
蔡昭神情迷茫,心口微微发疼,“我从未想过,除了家人之外,会有别人待我这样好。”
慕清晏抬起头,戾气尽消,星目温柔。
他缓缓走过去,高高的额头贴着女孩柔软的额发,“以后,我们会怎么样。”
“不知道。”蔡昭摇头,带着慕清晏也一起摇晃额头。
“不过先宰了聂喆吧。”女孩皱眉,“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慕清晏低低笑起来,笑意震动到女孩,“真巧,我也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对呀,真巧。”蔡昭也笑了。
第71章
虽说两人暂时和好, 但平日相处依旧牙酸不断。
慕清晏忙着布置下一关攻伐四坛之中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玄武坛,蔡昭不欲牵涉太多魔教内幕,便悠哉的四下游走,发现宋郁之站在窗边沉吟不决, 蔡昭问他怎么了。
他反问道:“有一事我颇是不解。以你我二人的能耐便可在村民的指点下从侧门摸入白虎坛, 将坛主等首脑一举击杀, 慕少君武艺胆气尤胜我俩,为何非要让众部从正门缓缓攻入?譬如那青龙坛, 坛主等人受伏击已死,昨日慕少君居然还是领着人从正门攻打了一遍。如此舍近求远, 多费周章,所为是何?”
蔡昭觉得宋郁之问的很有道理,午膳时就问了慕清晏,随之惹来慕清晏一阵讥诮,“这种疑问不是你这样图清闲的人会去想的, 是宋郁之问的吧。哼哼, 他不是被公认为六派中首屈一指的后起之秀么?这么睿智, 何必还来问我。”
这话不能直说,蔡昭只好委婉表示, “此事涉及魔教内部辛秘, 慕少君不好多说。”
宋郁之侧目一想, 便道:“慕少君肯定讥嘲我高高在上,让我自己去猜想吧。”
蔡昭:……
等到攻伐玄武坛之日, 慕清晏点头蔡昭同往,但却让宋郁之留在原处避人耳目。
这次宋郁之一想就通了:“蔡女侠退隐十余年, 虽说名声犹在, 但亲眼见过她功夫的人已剩不多了, 是以昭昭师妹出手无妨。而我身上俱是青阙宗与广天门的功夫,容易叫人看出来历,还是退避一下的好。”
蔡昭兴冲冲的将这话告诉慕清晏,希望改善一下两人的关系。
慕清晏:“想多了,我只是想让有婚约的男人离你远些罢了。”
蔡昭:……
嘲归嘲,慕清晏当然不可能让蔡昭独自去对抗玄武坛教众,于是让游观月跟在女孩身旁照看。此事若是换了连十三这样的直肠子,说不得会埋怨自己少了痛快厮杀的机会,但游观月接受良好,一路上叽叽喳喳,引的蔡昭好几次都差点说漏嘴。
游观月盯着蔡昭手中那柄银辉闪闪的臂刀,疑惑道:“我怎么记得当日在白虎坛中,风姑娘手中的宝刀是金红色的?”那日众人闯入白虎宫后,看见蔡昭不到一刻,慕清晏立刻闹脾气离去,蔡昭随即追上去,其实大家并未看的很清楚。
蔡昭眨眨眼睛:“游坛主看花眼了吧,这是银色的,不是金红色的。”
不得不说,慕清晏办事滴水不漏,艳阳刀名声太盛,听说过的人着实不少,于是他早就备好了一把长短轻重差不多的利刃给蔡昭平日使用,以免泄露她的身份。
游观月何其溜滑,不再纠缠此事,反而打趣起蔡昭来。一会儿说蔡昭一日三餐慕清晏都要过问,一会儿说慕清晏待蔡昭与旁人态度大是不同,简直如沐春风风调雨顺顺藤摸瓜瓜田李下……请风小晗姑娘千万别辜负慕少君云云。
蔡昭笑眯眯道:“游坛主爱看话本子吗?”
游观月不解。
蔡昭道:“话本子中有一类男子,对于心中喜爱却难以开口的女子总爱在名字上暗暗做文章。譬如,自己若叫什么山啊峰的,就爱叫姑娘什么水什么花,自己若叫什么江啊海的,就爱叫人家姑娘小鱼小虾。”
“呵呵,有趣,真是有趣,不过话本子上的写的大多不可靠……”游观月强笑。
蔡昭笑眯眯:“是么,我倒觉得挺可靠的。”——看她在慕清晏跟前屡屡吃瘪,就认为她老实柔弱好调侃,她就只好露一露牙齿了。
游观月心中透亮,立刻闭嘴,此后再未提及半句蔡昭与慕清晏之间的事。
慕清晏领人在正门攻打的热闹,游观月便找了条通往玄武坛后方的清幽偏道,恭请蔡大小姐趁虚而入捡便宜,不过两人对于捡便宜的理解不尽相同。
游观月自然认为先占领金库宝库兵械库为要,顺便还可以捞几件稀罕东西,蔡昭却是一腔侠义热血,想先去牢房解救无辜。游观月略一迟疑,她就说:“这几日相处,我觉得星儿是个诚恳善良的好姑娘……”
游观月立刻正色道:“风姑娘所言甚是,金银珠宝没长脚又跑不了,可囚牢中的人说不定就差这一口气了,咱们赶紧去解救。”
沿途劈翻了几个散兵游勇后,两人摸到地牢,然后大吃一惊。
不像之前三座总坛的地牢中关押了许多不服管治的山民教众,遍地酷刑折磨鬼哭狼嚎,玄武坛的地牢中关的居然都是些满脸横肉形象凶恶之徒,游观月稍加试探便知这些俱是违背教规胡作非为的受刑者。
蔡昭不禁道:“这位玄武坛主看起来为人不错啊。”
游观月感慨:“我也听说玄武坛的上官坛主为人英武豪迈,御下甚严,甚少侵扰民众。”
“听起来不像聂喆的做派,这可得打听清楚了,别误伤了好人。”
“呃,这个……”游观月迟疑,“上官坛主是这几年才下降至玄武坛的,之前的来历我不清楚。不过我听说他是聂喆的心腹,聂喆对他极为器重,三天两头往玄武坛送珍兽异材,还时不时宣召他入极乐宫商讨大事。”
蔡昭疑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上官坛主真是好人,肯定跟聂喆说不到一处去。你不会是嫉贤妒能,担心慕少君将来重用上官坛主,所以提前给人家上眼药吧。”
游观月一脸受辱状:“风姑娘可以不信卑职的人品,但不能不信卑职的见识——就算卑职能糊弄姑娘,难道卑职还能糊弄少君么?!”
蔡昭:……这真是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两人继续向囚牢深处摸去,谁知竟发现一条暗道。两人追上前去,正好看见一行衣着华贵的教众抬着一口大箱子往外走去。蔡昭与游观月上前三下五去二解决了这群人,打开大箱子一看,里头竟然是个昏迷的青年男子,箱内弥漫着熟悉的奇特香气。
游观月略一辨认,失声道:“上官坛主?!”
蔡昭也惊:“这人就是玄武坛主?!”
地上一名被打倒的华服教众挣扎着起身:“你们是什么人!教主召见上官浩男你们胆敢阻拦,是不是不想活了!”
蔡昭虚空一掌拍去将人击晕,回头道:“我从没听说哪家心腹受主君召见,还需要用乱魄针和大箱子来押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