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燎原 第4章

作者:松下有鹤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那是位长须老者,面容和善,双目炯然,抚须回道:“世子,好巧。”

  说着,老者落下一颗白子,凝神看了会儿,叹道:“是和局。”

  绥帝嗯了声,视线终于从棋盘离开,转向韩临,“怎么来了?”

  他生就一副金相玉质的好样貌,又气势夺人,不熟之人很容易被他冷淡的语气所吓。

  韩临倒不怕,回道:“和一位朋友在楼中用饭,正好瞧见了林锡,知道二哥你在,不得来拜见拜见。”

  千牛卫林锡,除却天子,还有谁能让他随侍门外。韩临的随从正是看到他的身影,才特意禀告。

  绥帝没有多问,听过解释只道:“早些回家。”

  韩临微怔,眼神不自然地飘了下。他归京后日日都出府,直至夜里才回,主要都是在书局等南音出现。阿娘不知原因,为此事已经数落了他好几次,没想到竟然还传进宫了。

  含糊应了声,韩临问向老者,“郑大人怎么今日得暇和二哥一起来临江楼?”

  老者是他素来敬重的中书令郑尽,笑道:“我与陛下说,不能只在金銮殿上坐闻天下大小事,也要时常到宫外来沾沾人间烟火,看看老百姓的日子。多亏碰着今日陛下心情好,才终于说动了。”

  二哥心情好吗?韩临看不出,反正永远是那冷淡的模样,喜怒不形于色,也许只有郑老这般的人物才能揣摩一二。

  他和郑尽都是能言的性子,顺着这个话题说了好些话儿,本该作为主角的绥帝则静静品茗,翻阅起了书卷。

  郑尽学识渊博,但凡他有心和人交谈,几乎无人能抵挡住,若非韩临一直记着在等自己的南音,绝对会借机和他聊个尽兴。

  但终究还是急于回去和南音相聚,很快,韩临就结束了话题,“既然今日是郑老带二哥领略市井之气,那我就不过多打搅了。”

  在座两位哪个不是善于看破人心之辈,郑尽不拦他,呵呵点头,“世子去罢,记得早些归家。”

  郑老竟也拿这打趣他了。韩临险些一个趔趄,不过转眼又觉得没甚么不好意思的,他又不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远望他显得迫不及待的身影,郑尽慢悠悠啜了口清茶,“看来世子是佳人有约。”

  闻言,绥帝轻轻地翻过一页书,未作回答。

  ……

  韩临已经尽量快些赶回,但还是耽搁了些时辰,毕竟总不好真去拜见一面就走人。

  他面带歉意进门,“叫你久等了,真是抱歉。”

  南音摇头说无事,招呼他坐下享用美食。

  她确实不在乎这点被晾下的时辰,由于自幼少有人伴,她早就喜欢上了静,也找到了独处的方法。不论是一朵花儿、一本书,还是一壶茶、一场雪,都能让她领略到不同的天地,在其中沉浸一两个时辰甚至整日都不成问题。

  看着桌上不知从哪儿拿来的书,韩临挑眉道:“你这爱书的习性,与我一位兄长当真相似。若你们相见,也无需说话,各自捧书便是。”

  知他在调侃自己,南音流露一丝不好意思,将书收好,“你来了,我就不看了。”

  青姨因这事说过她无数次,让她少看些,总觉得她眼疾多年不好就是看书看的。南音不认为如此,但在青姨面前会尽量少碰书。

  韩临随口一说罢了,不会当真阻拦她这个爱好,不过每每见她看书时需极为仔细的模样,就不免想起为她医治眼疾之事。

  听闻宫里最近新来了位太医,于治眼上颇有心得,得找个时机私下将人请来才行。

  心中思忖着这些,韩临手上功夫也没落下,为南音添上她喜爱的菜肴。

  友人之间的相处,惬意而轻快,是南音颇为喜欢的时刻。她仍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自幼无父母照料,对情感的体会极少,自然也无从知晓,少年待她这份用心下深藏的炙热情意。

  小聚将近尾声之际,韩临终于问出近日所知的那件事,“我听闻你如今已退亲了,如今怎样,在府中可好?”

  “甚好。”对早已认可的韩临,南音没有隐瞒,用四字总结,“如释重负。”

  韩临不由笑起来,眉宇间充满阳光,“就这般不喜那位庆州伯公子?”

  “与他无关,我本就不认识他。”南音慢慢想着话语,“只是,这桩婚约本就不应有。”

  早在她幼时,就听府中人议论过这桩亲事。说她和她母亲都是走了大运,母亲出身商贾得以嫁入慕府,而她作为一个不得父亲宠爱又无外祖家扶持的小娘子,竟也得了个伯府家的婚事。

  正如兄长所言,这桩婚事其实该定给慕家长女,只是当时母亲尚在,云氏还未扶正,慕笙月仅为庶女,身份不符。

  如今,也确算“各自归位”了罢。

  韩临了解她的未尽之言,目中飞快闪过冷意,他迟早会给那些欺凌南音之人教训。

  在这之前,还需得拥有名正言顺的资格。

  “这桩婚约没了,府中可有人与你说过甚么?”

  南音说没有,她根本就没把那日慕怀林的话放在心上。

  韩临沉吟,似不经意问:“可是,府中迟早会给你另择亲事的,你……如何想呢?”

  南音微微茫然地眨了下眼,再如何要好,她也不便在此时把想当女冠的心思道出,顿了下慢声道:“自是随长辈安排。”

  看她的模样,似乎对长辈再度安排亲事并不抵触。韩临无声松了口气,点头道:“人生大事,确实要听长辈之言。俗语有言,柳暗花明又一村,庆州伯公子并非你的缘分,说明上苍另有良缘相赠,且定是比那位出色许多又待你一心一意的郎君。”

  韩临意有所指,说出这话时耳根都红了,可惜南音既未能领略他话中深意,也未能看见他异样的神色,只略一颔首,轻应了声。

  无事,待自己向阿娘道明心意,去慕府提亲的时候,南音总会明白的。韩临告诉自己,既忍了一年多,就不急于这一时,不可唐突了南音,更不能叫她为难。

  说过这些话,眼看天色不早,二人当即准备归家。

  南音重新戴上帷帽,随韩临慢慢下楼。

  他们离开的时辰实在巧,才到临江楼门前,就遇见了绥帝和郑尽二人,看架势也是要上马车去他处。

  “世子。”郑尽的眼神含着笑意。

  韩临在南音这儿会害羞,但在他人面前惯是个不羁的潇洒郎君。面对郑老隐隐的调侃之色,他浑然不在意,抬手作别,“二哥,郑老。”

  绥帝掀眸,目光仿若一缕清风,淡淡扫过了他身后戴着帷帽的南音,对韩临一颔首,提步走上马车。

  作者有话说:

  这还不算第一次见面!!

  珍惜男主现在高冷的样子

第5章

  与韩临的来往,不过是南音平淡日子中一道极小的波澜。

  二人结识虽有一年半之久,但真正见面的机会不多。从前是因韩临知道她喜欢清静,且碍于她身负婚约,纵然有再多想法,都隐忍不发。后来则是因他领命出征北狄,耗费了大半年。

  即便在青姨琥珀等知道他们相识的人心中,也没对二人的关系多想过,只当韩临是个知恩图报的君子人物。

  再者,韩临与她的身份确实天差地别。青姨有时还会担忧自家娘子受这位世子吸引,有意观察,发现娘子纯粹把对方当朋友,就放下心来。

  归府后,南音照例由紫檀给眼上敷了一层厚厚的药,躺上被褥后,面上湿热的触感和鼻间萦绕的浓烈药味混合,感觉着实不怎么美妙。

  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眼疾变得出众的耳力捕捉到了外室飘来的一些字眼。

  是紫檀和琥珀在说话。

  紫檀大约在说,慕笙月准备在老夫人的寿辰上彩衣娱亲、大胆献舞,并拉了慕致远作伴,让他为自己伴乐。

  对她百依百顺的慕致远应了,俩人今日就在院子里合练,府中仆役都夸兄妹二人孝顺友爱。

  琥珀应是很气愤,再放低声音也压不住想要骂人的语调。

  阿兄素来自持,能让他放下面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奏乐,说明他和慕笙月的感情确实很好。南音这样想着,脑中又浮现了那个模糊的影子。

  在美人榻上躺着轻轻摇晃,面容苍白,偶尔看她,多数时候都在看对窗的那堵墙。

  长大了,南音才明白她看的不是那堵墙,而是那堵墙后的天地。那时阿娘的目光,好像从墙后的南街,直望到了扬州。

  南音,这个由阿娘亲自取的名字,也寄托了她思念故土的情怀罢。

  思绪不知不觉乱飞,到后来,南音自己都不知在想甚么,就那样慢慢睡了过去,紫檀给她卸药都没醒来。

  如此三日过去,很快就要到老夫人寿辰。

  老人家过九不过十,今年是老夫人五十九的寿辰,定要大办的。

  府中上下越发忙碌,唯独南院这儿还是安安静静、无人打搅,似和整个慕府割裂开来。

  南院的人早习惯了,在看到主院那边来人时还很是意外,愣愣地看管家身边的第一得意人张玉向南音禀道:“郎主说,老夫人寿辰快到了。老人家喜欢孙辈热热闹闹的,请二娘子选个长处,不拘弹琴作画写诗,与大郎、大娘子三人合练,也好叫老夫人高兴些。”

  话是这样,谁都能听出慕怀林的好意。他对二女儿心怀愧疚,如今见长子长女都排挤她似的,想来是有意为她撑腰,这样硬插进去一人的安排,指不定惹慕笙月闹了多久。

  青姨不在,紫檀和琥珀隐露高兴,觉得这是娘子露脸的好机会,让其他人知道,郎主也是很关心娘子的!

  南音想了想,开口却是拒绝,“倒要叫爹失望了,你帮我向郎主说,我平日就随意看些书,画些画,都算不得长处。况且因双目视物不便,作画也常常三五日才勉强得一幅,拜寿那点时辰不仅不够,恐怕还会有损慕家颜面,叫人看笑话。至于祖母的寿礼,我另有准备。”

  没想到她会拒绝郎主给的机会,张玉惊讶之下失礼抬首,看向南音的脸,然后更呆了。

  他从不知,这位少见人前的二娘子竟如此……令人惊艳。

  八面玲珑的张玉口齿居然凝涩起来,劝人的话儿全然不见圆滑,“这是郎主特意为二娘子作的安排,已经同大郎和大娘子说好了,那边儿只待二娘子一去……”

  “不必了。”南音不打算改主意,“谢过爹的好意,还请你帮我解释一番,若是觉得不妥,我去和爹说也可以。”

  张玉忙摇头,“为主子传话是下人们的本分,只是,只是……”

  后面的话儿都吞进了肚里,没再说出口,南音亦没问。

  管家是慕怀林心腹,张玉则是管家的侄儿和跟班,他要离开时,紫檀会意地取来半贯铜钱,由南音亲手给了张玉。

  “还是多谢你跑这趟。”

  耳畔的声音清灵悦耳,如张玉曾听过的山泉流淌,沁人心脾,递过钱袋时那一点指腹残留的温度又好似滚烫得很,这种微妙的感觉让张玉回程时几乎手脚同步,成了顺拐。

  好容易冷静下来,他猛地拍了拍额头,最后鬼使神差地把钱袋子另珍藏在了一处。

  论打赏用的银钱,南院从来不缺。靠的不是府里每月给的例银,而是南音母亲留给她的几间铺子,那是她母亲嫁来长安时带的嫁妆,难得没有被云氏扣下。

  青姨时常外出,正是为南音打理铺子,赚得的银子则给她和慕致远取用。

  “娘子为何不应下?”向来顺从的紫檀都不解了,“郎主难得的好意,老夫人的寿辰许多达官贵人都会来,这是让娘子露脸呢。难不成娘子又想像往年那般一大早献了礼就离开,谁也不见?”

  “有甚么不好。”南音兀自调着香粉,“说得好听些,是双目视物不便,其实在旁人看来就是个瞎子。爹出于好意,我却不能让祖母寿宴无光,万一冲撞了贵人,更是不妥。”

  紫檀听了,不知这到底是不是她的真心话,却也切切实实地为她感到难过。

  娘子这么美,性情温柔,还擅长作画,在她看来那点眼疾根本算不上甚么,白璧微瑕罢了。

  可是世人都在意,娘子也在意,她总觉得娘子不见外人不只是因喜静,也是……怕见外人。

  调好香,南音取出早就为老夫人写好的百寿图,“收拾几件衣裳,明早就动身去玉山观。”

  ……

  玉山观取名自玉山,这座山每逢盛夏便绮绿如玉,故得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