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乍看过去,浩浩荡荡竟有四五十人之众。
见其他人表示诧异,相如端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约莫有大半是来迎我的。”
他高中状元,相家和温家定都是要祝贺的,这会儿就差没拉出横条,写上“恭迎状元郎”几个大字了。饶是如此,这样大的阵仗也引起了不少人围观。
江盛瞬间想起甚么,示意人取出帷帽给南音和赵敛冬,“岸边风大,两位娘子还是戴着帷帽为好。”
南音说好,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场景,默默地和其他人一起,和相如端保持了一定距离。
知道自己肯定不可能马上随南音去温家,相如端仔细叮嘱了身边一个随从,再对南音歉然一笑,理了理衣衫,从容步下客船。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形容的便是相如端如今的得意境况,他此前在扬州城就小有名声,如今高中状元归来,被围观的一些百姓认了出来,欢呼更甚。
但见他高冠玉面,紫袍倜傥,一派风流之态,赵敛冬予以肯定,“棠棠看上他,也有些道理。”
南音笑,“可惜她没瞧见今日盛景,待会儿表兄骑马绕街的路上,不知会收到多少瓜果鲜花。”
调侃了这么几句,一行人再往被引走许多人的码头上走,立刻便有久等的身影迎了上来,为首男子同样俊秀非凡,唇畔噙笑,“南音。”
正是此前去长安看望过她的另一位表兄,温子望。
他作为如今温家大房的嫡长子、南音的表兄,亲自来迎既表了家中对南音的重视,也很合礼。
温子望身侧跟了五六仆从,另备了三辆马车,准备很是充分。
撩起帷帽,南音笑盈盈看去,“显光表兄,许久不见。”
扬州温暖,她已换上稍厚些的春衫,一袭天水碧色的襦裙尽显清美,眸光潋滟,映入了满目的江南春()色。
温子望早领略过这位表妹的美丽,此时仍被惊艳,更别说他身侧的几人,看了眼后齐齐低下头,生怕冒犯。
“恭喜治好眼疾。”这是温子望的第一句话,“只是消瘦许多。”
“病去一身轻,正是如此了。”南音笑说了句,和他介绍赵敛冬和江盛,没有点明身份,“这位是我好友,赵娘子。这位是江大夫,我的身体还需调理,便劳烦他一同跟来了。”
温子望没有丝毫异议,“本是预备了轿子,听行止信中说人数行李都不少,便改了马车,还好不算失礼。”
他边说着,引几人步上马车。
一路观望,扬州城城廓巍峨,亭台呈布,论气势或不如长安,但论精致,是要远远胜过的。
温家原本住的是一座三进的宅子,后来生意做大,人也慢慢增多,就干脆搬进了一座小园林。时下大绥对官员的府邸建造有所要求,商贾之家却是含糊了,何况温家做大到这个地步,也没人会故意在住宅上面给他们挑刺。
正门大开,早有家丁在门前等候,一见到马车便忙跑进去回话。
园林大门的匾额上以砖雕四个大字——园清居秀。倒是十分普通的四字,不似寻常商贾。
江盛和赵敛冬都清楚,这会儿定是温家为迎接南音准备的排场,很是自觉地远远坠在了后头,十分低调。
果不其然,行过第二道门,便有一众人簇拥着正中的年长妇人走了过来,起初慢行,待见到南音身影后就加快了脚步。
她在表兄的提醒下知道这是何人,刚想跪地行大礼,就被急急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好孩子,外祖母可算见着你了——”
霎时间,前后左右有几十道目光都注视着南音,转瞬的紧张过后,南音很快就平复了心绪。多亏宫里的侍女内侍多,她在皇宫住了段时日,已经非常习惯他人的目光。
南音相貌和她的阿娘温泠有六分相似,凡见过这俩人的都能看出她们的母女关系,所以老夫人一见她,就没有任何隔阂地把人抱在了怀里,仿佛抱住了十九年前不得不离家远嫁的女儿。
老夫人泪水盈眶,连声说了好几次“好孩子”,好像不只是单纯在唤南音。
青姨见状,再忍耐不住,跪在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怪我护主不力,让娘子年纪轻轻就……也未曾照顾好小娘子,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虽然年纪大有些糊涂了,但还是晓事的,摇头说:“如何怪得了你,这都是我们阿泠的命啊……”
南音受这情绪感染,眼眶也微微红了,跟着轻轻靠在那怀里,“外祖母……”
第一次见面的祖孙俩几乎要在外边儿就抱着哭起来,忙被众人劝住,好说歹说扶进了屋。
温老夫人一直不肯松开南音的手,就紧紧搂着她,低头看了又看,生怕人突然消失般。
温子望在后方对两位客人解释,“祖母刚生过一场大病,病中就一直惦念姑母和表妹,如今终于相见,难免激动些。”
当初南音的母亲要嫁去长安,温老夫人其实是不愿意的,素来疼爱的女儿嫁去千里之外,受欺负了都帮不了。可家中的事毕竟不是她做主,在南音外祖的拍板下,婚约依旧定下了。
赵敛冬不觉有甚么失礼的,毕竟她见过南音那位异母姐姐如何对待南音,也听过一些传闻,直言道:“你们比慕家要好许多。”
她说:“南音自幼艰辛,你们既是她的另一份亲缘,多善待她。”
温子望微微一笑,“这是自然的。”
园林素来衔山环水,堪称五步一画、十步一景,每穿过长廊或一道拱门,便是新的风光。
此时是来不及欣赏这些的,南音被带至温老夫人所在在院子,在屋内正式行过了叩首的大礼,接着就被介绍了这一众的亲戚。
温家有三房,上面两房皆出自温老夫人,三房则是温家外祖的庶子为主,如今只有三房分家单独住出去了,大房和二房则共住在园子里。
南音的两个舅母看着都是和善人,大舅母育有三子一女,长子温子望,次子是被送给相家的相如端,幼子如今还在读书,今日被特意叫回来见她这个表姐。二舅母则育有两子两女,最小的儿子才三岁,正是最好玩儿的时候,方才脆生生地唤了南音一声表姐,迅速被她的布老虎和牛乳糖给收买了。三舅母就更厉害了,只她一人便有五个子女。
加上暂住温家的其他亲戚,光看过去就有几十个,南音眼都看晕了,好容易才勉强记住称呼。至于他们的名字,只能日后再详记。
温家着实枝繁叶茂,和他们比起来,慕家都算是人丁凋敝。
这么些人,其实从衣着上就能看出他们在温家的地位和受宠程度,南音依着先前相如端的指点,着人把礼物一一送去,倒是得了一片夸赞。
总之不管她们之间关系如何,对待南音这个突然归来的表亲,且是备受老夫人喜爱的人,大都给予了足够的礼节和客气。
耳畔叽叽喳喳声萦绕许久,温老夫人发话,“人已认过,就都散了罢,南音一路劳顿,多让她歇歇。”
老夫人道:“我让你大舅母提前备好了芳汀院,离我这儿近着呢,你去看看,有甚么不合心意的直接吩咐改就是。”
老人家还不知外孙女最多只能在这待一月的消息,心底眼里都是让南音长住的期盼,她不忍现在就说出口,这些好意一应领了。
如此聚了下,竟就过去快一个时辰了,走在路上,南音口中轻轻舒出口气,问给自己带路的嬷嬷,“我见府中张灯结彩,可是近日有好事发生?”
嬷嬷一拍脑袋,“方才竟是忘了和娘子说了,咱们府里的三娘子被康王看上,过几日就要被迎去做侧妃了。”
康王?南音回忆了下,似乎是先生的长兄,天生身体有疾,一直在四处寻医,再多的就不知了。
嬷嬷笑着解释,“康王爷在扬州治腿,正巧和咱们三娘子结识了,一来二去生出情谊,便要纳我们三娘子为侧妃呢。”
一位正儿八经的王爷要纳皇商家的女儿为侧妃,确实是大大的高攀了,算得上喜事一件。
南音喔一声,初来温家,有些事也不好问得太多,便这样带过了。
但她到芳汀院不出半个时辰,就见到了这位方才未见面的表妹,温含蕴。
名字听着文静,却是个活泼烂漫的小娘子,比南音小一岁,见了她便满眼惊艳,在原地直定定地呆愣了好一会儿,才亲热地扑来,抱住她一臂,“这位便是南音姐姐了,真是天上的仙子般。我叫含蕴,小名莹莹,姐姐喊我莹莹就好。”
显然是十分自来熟的性子,见了喧喧又惊呼,“好可爱的小狗,这是姐姐从长安带来的吗?”
得到南音颔首,她很是期待道:“长安城是天子脚下,必然比扬州还要繁华许多罢?”
南音如实道没有,“论繁华,其实扬州更甚。”
温含蕴不信,“姐姐定是哄我,或是自己都没好好逛过呢。康王爷说过几个月要带我去长安,还想找姐姐好好取经呢。”
“我确实了解不多,莹莹想知道,还是等亲眼去见为好。”
温含蕴点头,“我知道的,大哥哥说慕家不仁义,待小姑母和姐姐一点都不好,你那会儿又有眼疾,想来也很少出门。祖母听闻后心疼极了,一直说要接你回来,如今姐姐一来,我们这些孙女都要排后头了呢。”
许是意识到后面那句话有些不合适,温含蕴连忙带过,眼眸一转道:“不过没事,康王爷待我很好的,等我随王爷去了长安,就去给你撑腰,专拿那慕家人出气!”
南音觉得这个看着天真的表妹说话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下,拍拍她的脑袋没回话,抬眸见赵敛冬已经站在了门口,起身迎她,“已经安顿好了?”
“嗯,就在你隔壁。”
赵敛冬走过来,她方才就把温含蕴的话全听入耳了,对这个表面安慰南音实则炫耀的小女孩儿很不喜欢,“南音正在调养,舟车劳顿后需要多歇息,方才你既错过了时辰,就不该这时候来打搅。”
作者有话说:
争取让老男人早点再度出场哈
第48章
世人说话大都讲究一个客气, 尤其是女孩儿间,言辞犀利的更少见。温含蕴从未听人这么直接挑自己的不是,一时愣住了, 竟也没接话, 见南音和赵敛冬举止亲密才问:“姐姐,这是?”
“问你表姐做什么,为何不直接问我?”赵敛冬道,“我姓赵名敛冬, 是南音好友,一起从长安而来。”
若是郑璎在此, 看出温含蕴的性子,定还会道一句家父或祖父是何人。但赵敛冬从来没有倚仗家中势力的习惯, 因此小表妹眼巴巴等了半天下句,都没听见她自报家门。
她心中犯起嘀咕, 上下打量赵敛冬,觉着衣着环佩实在不算出挑。
莫非是和这位表姐差不多,同样不受家中宠爱,所以如此刻薄?温含蕴心底的想法绕了许多个圈, 都没表现出来。
瞧她表面天真烂漫,实则心眼儿远比寻常小娘子多。
温家如今家大业大,三房之间自然不可能那么平静。老夫人共有五个孙女,温含蕴能够成为其中最受宠的那个,哪会是个蠢人。方才说话听着像个吃醋的不懂事小女孩儿,实则是有意试探南音。
论恶意,现下其实是没有的。
只是想知道的东西尚未真正试出呢, 就来了个拦路虎般。
被明着小斥了番, 温含蕴颇为委屈, “怪我先前因准备婚事耽搁了时辰,心底又惦记姐姐,竟忘了她需要休息,是莹莹的不对。”
她又说:“赵姐姐训得对,怪我思虑不周。”
有时候,南音也是会帮“亲”不帮理的,着人取出给这位表妹备的礼物,“凝凝她并无斥责你的意思,只是性子坦率,向来快言快语,表妹莫放在心上。”
称呼上就能分出亲疏,温含蕴听明白了,连连摇头,“怎么会,我也很喜欢赵姐姐的。”
如此对话几个来回,温含蕴知道今天来得确实不巧,便主动告辞去了。
遥遥目送,她的身影渐渐隐在了初春的霞光中。南音收回视线,请赵敛冬落座,含笑道了句,“多谢凝凝关怀。”
赵敛冬略有不好意思,后知后觉道:“我只是听她说话很不顺耳,会不会对你在温家有影响?”
正如初次见面就斥责慕笙月那般,她总是这样爱憎分明。
南音摇头,“我突然回温家,外祖母打的是留我久住的主意,几位表姊妹心中有想法也不奇怪,如今应当都无恶意。反正一月后我们就回长安了,她们到时候也会明白,我和她们都不会有甚么交集。”
论勾心斗角,南音经历的其实也很少。在慕家,云氏和慕笙月都是明着来,尤其是慕笙月,几乎都把对她的不喜摆到明面上。
但一到温家,方才见过几位舅母和表姊妹兄弟,还有其他的亲戚等,南音都隐隐有一种争宠的感觉。
争老夫人的宠,所以才对老夫人看重的她如此客气。
长舒出一口气,赵敛冬道:“真是复杂,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们赵家人从不会有这么多小心思。”
她还补充了句,说:“南音,你若是嫁到我们家,保证能夫妇恩爱,婆媳和睦。我们赵家上下,都很喜欢你。”
瞧她闪闪发亮的眼,竟还没放弃那个想法,南音失笑,索性房中无其他人,便如实对她道:“恐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我……应是要进宫的。”
说这话时,她正垂首帮赵敛冬倾茶,柔软的袖口微落,皓腕凝霜,纤纤十指如青葱般,目光如水,在赵敛冬眼中正是个仙女儿般的姑娘,怎么就要进宫了?
“陛下比你年长了近一轮。”赵敛冬沉声道,“以他的年纪,寻常帝王早已儿女绕膝了,陛下却至今后宫无人,所以之前一直有种猜测,说他是不是有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