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他其实不是缺乏耐心的人,但不知为何在这事上,总会显得格外激进强势。
两个月前,卢家的事没有引起太大震荡,还是因了一些运气。南音不明白绥帝已占上风,为何不能缓缓再进行下一步。
她偏首凝望他侧脸,忽然大着胆子,抬手抚平他的眉头。
温温热热的指腹带着奇异的力量,让绥帝随之闭目,抬手握住了南音手腕,再过片刻,轻轻一带,便把她抱了过来。
“先生正当盛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南音婉言劝阻,“我虽不知先生想快些的缘由,但欲速则不达,先生应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绥帝含糊嗯出一声,下颌搁在她肩上,如此静坐了会儿,忽的道:“我比你年长十一。”
南音微怔,说了声是。
“能伴你的时日,已比常人少了十年。”是以,他总想快些做完这些事,有更多的时间来和南音相处。
听来许觉不可思议,但绥帝确实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无法直接抛下重担,他在确定自己心意后,就想带南音逍遥于山水间。
他还道:“李家皇帝,都不长寿。”
先帝二十登基,御极十六年驾崩,皇祖在世时日稍微长些,四十有二才离世。不过不管哪一位,都没活过四十五。
好像不短,可算起来,也没剩多少年。
南音听罢静了会儿,内心其实不是特别理解绥帝的想法,但正如她不知为何先生会喜欢自己一样,这种时候,她需要做的是安抚他的焦虑。
反手握住绥帝,南音道:“有诗云,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但我同先生,却远远未到诗中这般地步,彼此都是大好年华,先生的焦虑,是否来得太早了些?”
“一日十二个时辰,便是除去歇息的四个时辰,仍有八个时辰。即便像方才那样,先生处理政事,我在屋内旁听,亦是一种陪伴,莫非先生觉得,只有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谈心,才算吗?”
“不会无趣?”
“不会。”南音摇头,“我本就喜静,往常一人都可以独自待许多日,先生莫非把我当成无人看顾,就会枯萎的花儿吗?”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这段改了三四版,总没写出想要的感觉,然后又删了很多
接下来如何交流得在仔细想想,呜呜卡死
第61章
南音自然不是柔弱堪怜的小花儿, 她美丽却坚韧,许多时候比任何人都冷静,更舍得开、抛得下。
绥帝最初的确想将她好好珍藏, 为她遮风挡雨, 给她提供她所需的一切。好比多年前那朵被兄弟肆意采摘下,还放到他面前□□取笑的花儿,他不想让她再重蹈覆辙。
但实际上,她甚么都不用, 既不希冀父兄如微沫的虚情假意,也无需金屋贮藏, 小心翼翼供养。
与其说绥帝担心她想陪伴她,不如说是, 他需要她陪着自己。
保持把脑袋搁在南音肩上的姿势,绥帝抱得不紧不松, 又含糊从喉间嗯了声。
南音偏首观他神色,实在有些捉摸不定,但也不希望先生陷入焦灼不安的情绪,在她看来, 那实在没有必要。
她眨了眨眼,“先生若真觉得如此,担心伴我的时候太少了,那便把我栓在身边罢。”
“反正,我也逃不开先生的手掌心。”
栓在身边,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选项。
绥帝想起曾经在浑身血液中叫嚣过的,更过激的想法, 不由看向了南音。
她全然不觉自己说出了甚么了不得的东西, 像是玩笑般, 漫无边际地假想,“上朝时也让我变成臣子旁听,议事时就待在御书房的隔间内,外出办差也拎着,嗯……”
说着说着,她自己微微笑起来,“连喧喧,我都未带得这么勤呢。”
回头对上绥帝眼神,南音因那其中的若有所思怔住,心想先生不会把这话当真了罢,忙抬手在他面前小小晃了下,“我开玩笑的呀。”
“是么?”
南音连连点头,转移话题,“何况先生有一点说的不对。”
绥帝依然看着她,等她回答。
“便说少陪十年的问题,其实也不一定。”南音轻声,“谁先谁后,这种问题只有上苍才知晓。于我而言,在如今能够和先生相伴的时日中好好度过,就已足够了。”
相比于绥帝的急迫和担忧,她的想法看似安稳,满足于现况,实际又何尝不是时刻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难免显得悲观。
绥帝听了出来,握住她手腕的手稍稍用力。
力道过大,让南音吃痛,微蹙了眉尖。但她甚么都没说,只是顺着他的力道,让手指插入他掌中,慢慢的,十指相握,眉眼弯弯道:“所以,趁着如今年华正好,该开心些,就不要过多为今后无法确定的事而感到急迫了。”
“只要先生愿意,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这是南音对绥帝许下的承诺。
……
南音被崔太后的人唤去后,绥帝对着满桌的奏疏久久出神,轻薄宣纸被风吹落在地,发出哗哗声响也未曾引起他的注意。
全英入内,无声捡起纸张,瞥见上面的“禁婚诏”三字,知道这是近日几位大人和陛下争执不断的事。方才慕娘子在此时,他也隐约听到了这些字眼。
准备将它好好放回书桌,绥帝道:“烧了。”
“……陛下?”全英诧异,他可知道陛下为这张禁婚诏,沉眉思索了几夜,郑大人和太后娘娘等人相继来劝,陛下都没放弃过这个想法。
绥帝未对他解释,随意打开一本奏折,瞥了两眼丢到一旁,起身道:“传礼部尚书王知节午后进宫。”
全英登时明了几分,领命而去,出门刚巧撞着去复命的林锡,“林统领,许久不见。”
林锡着实忙得脚不沾地,他管辖的内卫另设诏狱,有查案处刑之权,不过目前接手的案子还很少。饶是如此,已经能从他周身肃杀的气势感觉到,他如今沾手的都非同小可,涉及性命之事已是寻常。
见了全英,林锡还是露出笑容,“怎了?”
这也不是甚么值得对林锡保守的秘密,全英道:“陛下传礼部王尚书。”
礼部。林锡会意,压低声音道:“快了?”
“都筹备两月了,你说呢?”
林锡恍然,他这阵子忙得日夜颠倒,根本不知过去几时,闻言唇角抿直,随后又上扬眉梢,“不愧是陛下。”
作为绥帝最贴身的心腹,林锡和全英二人,可以说是见证了他们陛下对慕娘子从初识到深深迷恋的全过程。本以为只是寻常对美人的喜爱罢了,谁能想到,陛下会为慕娘子做到这地步呢。
林锡扪心自问,他处在陛下的位置,是不可能做到这地步的。
看来接下来朝堂要有一阵动荡了。林锡如此想,很快敛了心绪,和全英作别,进门复命去。
当日午后,礼部尚书王知节奉命进宫,诧异地发现,除了他,还有十余名官员同时受召而来。
众人彼此暗地打量了下,发现都是“自己人”。
这个所谓的自己人,是指在朝堂上完全忠于绥帝的一批官员,凡是他的命令,都会无条件服从。论类别,其中御史台占了半数,毕竟这是第一个被绥帝大刀阔斧改过的机构,七成都为天子喉舌。
但王知节的存在,还是叫他们稍稍吃了一惊。
王知节出身王氏,虽然只是旁支庶出,但毕竟还是王家人。何况,王氏刚出了那桩事,被陛下小惩大诫了番,没想到他也在其内。
各自拢袖拱手,有序入内拜见绥帝。
众人以为,陛下传自己来是有天大的密事要商议,指不定涉及朝堂地方势力更迭。但绥帝一开口,所有人都露出惊讶和不赞成之色,随着他的话语和吩咐,眉头慢慢凝起,露出沉思模样。
不得不说,绥帝口才也极好,条分缕析,不论是讲道理,还是掺以利诱,都把他们渐渐说服了。
这场小议事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时辰,众人各自领命离开时,天边已有昏黄霞光。
王知节慢慢步下台阶,忽然问:“明日是甚么天气?”
“晚霞行千里。”长随抬首随意瞧了眼,“应是个大晴天罢。”
“是了,是这个道理。”王知节喃喃有声。
希望明日,朝上诸位同僚的心情也一样晴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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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高云淡,日丽风清。
上早朝的官员们穿过大殿前的广场,同相熟的同僚交头接耳说话,步伐都较为轻快。大约从半个月前起,陛下恢复早朝后心情就一直比较好,堪称和颜悦色,即便有人犯了极为明显的错,都能得其宽容以待。
王氏牵扯到了江南道一带的案子,起初他们还以为陛下会拿出对待卢家的雷霆之势,俱是严阵以待,没想到陛下是口中重重拿起,手里轻轻放下,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惩罚。
不少人便在想,看来陛下知道前阵子同世家闹得太僵,影响到了朝政,终于决定暂缓了。
这是好事,在大部分人看来,亦是明智之举。
照常议过一些国事,费了小半个时辰,殿内只余小声议论之际,忽有一名御史上前,高声道:“臣有一事启奏。”
绥帝颔首。
“先皇驭龙宾天之际,我朝对内朝纲不稳,对外兵祸频发,以至人心动荡,民生不安。思往日东突厥来犯,常使先皇夜不能寐,若非陛下御驾亲征,边疆黎民百姓仍无安稳之日,我大绥有今日富足安定之日,全赖陛下龙威……”吹捧了绥帝好一阵,让其他人听得暗地好笑之际,御史终于表露本意,“陛下登基三载有余,身侧侍奉之人却至今无一。臣每思及此,便捶床捣枕,难以安眠。陛下为国为民宵衣旰食,以至如今仍孤苦伶仃……”
说着,他竟当真抹泪两三颗,“请陛下怜惜臣等,早日娶妻立后,既安臣等之心,也使江山社稷,后继有人。”
言下之意是:陛下,臣要催婚啦!
不知情之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再看上首的绥帝,竟难得没有面露不虞。
要知道陛下登基的第一年,就有人提过这事了,往后几乎每隔一两月,便会有臣子上谏,哪个不是被陛下以别的事由驳斥了一顿。时日久了,他们也就明白,陛下是暂时不想立后纳妃呢。
正好那会儿有几桩大事,百官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绥帝抵触得明显,此事就几度不了了之。
不是没人记得此事,是想寻个好时机啊。
绥帝沉吟一声,“依卿之见,可有推举?”
众人双目几乎噌得亮起,感谢天,感谢地,陛下竟肯商议这事了!
不待那御史答话,立刻有七八人争先恐后地站出列,一声声“臣谏言”说得高亢有力。
当然,那位永延轩娘娘之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但这是娶妻立后,自不可相提并论。
群臣七嘴八舌,金銮殿立刻变得闹哄哄,便是和市井百姓吵闹也没甚么两样。
终于有人拔得头筹,还道:“臣早有准备!”
他从怀中取出奏本,得意洋洋地说自己一直把这本折子揣在怀里,就等哪天陛下想通,随时可以提出建议。
第一位是已致仕的威烈大将军的孙女,据闻此女行事极肖其祖父,且雷厉风行,正合绥帝的风格。
有人嗤他,“此女年前便与刘国公家的公子定亲,你消息已过时了!”
上奏之人不疾不徐,继续念出第二人,仍是立刻就被人指出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