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他觉得二娘子有些不懂人情世故,又觉得她看起来本就是这样出尘的人物,不会在意俗世桎梏。可是,如今若得罪了郎主,二娘子的处境只会比从前更艰难,她怎就敢这样直接呢。
素来逐利的张玉,竟也开始为他人担忧了。
再想劝,南音已经露出不大舒服的模样,由琥珀扶着进闺房了。
紫檀同张玉表达了几句歉意,轻柔而不失有力地按照主子的意思,将人请出了院落。
直到脚踏在南院外的甬路上,张玉都没想明白,怎么南院的人都这样……呆,难道她们竟不知讨好郎主的重要性吗?
回房后,南音让琥珀随意玩儿去,继续捧起桌上的书,逐字看去,偶尔会停下眺望远处,让双目稍作休息。
她的世界总是模糊一片,纵然凑近也可以看得清晰,可那总归太费力,所以她更喜欢在书中领略万物之美。
青姨进来了,见她专注看书的模样顿了一顿,先没出声,待她再一次休息时开口道:“娘子怎的又拒绝了郎主?上次你不是答应了我,会尝试多在人前走动吗?若是不喜,咱们就早些回来也是一样的,一而再再而三枉顾郎主好意,只怕……”
“他会杀了我么?”
“甚么?”青姨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震惊道,“这怎么可能!娘子整日都在想些甚么呢?”
话出口了,她才看到南音略偏首同自己对视,顿时明白娘子是故意捉弄人,心神骤缓,扑哧笑出声来,“你啊,真是什么话儿都敢胡说。”
被青姨点额头数落,南音轻轻眨眼,口中道:“多年也这样过来了,爹关心南院与否,和我们关系都不大。”
“怎会关系不大,他是一家之主,若是……”
青姨的话,止在了南音的摇头中。
“青姨。”她说,“我不想讨好他。”
她不会故意忤逆冲撞慕怀林,但也不想为顺他的意而勉强自己。
青姨目色微震,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刚出柴房,因眼疾折磨而抱着她喊疼的小女孩儿。
她看得心都碎了,想让娘子借眼疾去郎主面前哭诉,心道就算郎主再不喜夫人,小娘子也终归是他的骨肉,见到骨肉如此,难道不会心疼吗?
可小娘子拒绝了,就像当初固执不肯向慕笙月认错一样,“他不喜欢阿娘,也不喜欢我,我不要向他卖可怜。”
真是傻孩子,倔孩子。
世人总能钻研出许多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忍耐也从来不是贬义词,可面对这样的娘子,青姨说不出一个让她为了今后去应付慕怀林的字。
至纯至性,本就是娘子最动人的品质。
柔肠百转千回,青姨最终道:“罢了,娘子不喜欢,就不去。”
南音颔首,还反过来安抚她,“无事的。”
无事当然可以说无事,郎主还能为这点不高兴吃了她们不成。青姨觉得自己近日叹息的次数都快比上从前了,遇上这么个有主意的小主子,除了顺着她,还能如何呢。
刚准备转身出房,青姨又听南音道:“今夜我想去街市走走。”
绥朝每月都会有几日不予宵禁,冬日亦有夜市,且有别样的乐趣,好些年轻的小娘子都喜欢这时候出去玩儿。
思及府里今日府里注定忙碌,晚上还要放烟火,应当没人会注意到这点小事,青姨想想应允了。
“去罢,带上琥珀,她会些武艺,好护着你。别太远,别太晚。”
……
慕家宾朋满座之际,宫里也开始忙碌今日的赏梅宴。
宫中有多处栽了不同品种的梅花,既可观赏,也可食用,算是崔太后的心头好之一,宴席就提前备了许多梅花糕、梅花酒等美味。
酉时开宴,许多门户的娘子从晨起就开始梳妆打扮,力求容光四射、艳压群芳。
无他,都是会揣摩心思的人精。虽然宫里甚么意思都没流露,但太后娘娘突然举宴,请的还都是夫人和小娘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在为陛下选妃。
顿时所有人都鼓足了劲儿,但凡家中有适龄未定亲的小娘子,几乎全带来了。
申时正,各家香车已抵达宫门前,夫人和小娘子们被扶着下车,望见相识之人,皆含笑问好,再在宫人引领下有序走向待客的含光殿。
林锡大步踏在长廊上,远远就望见了这群娇客,隔了好长的距离,鼻间都隐有香风袭来。
陛下好艳福。林锡在心中这么感慨了句,脚步不停地往工匠房去。
工匠房不在宫内,他奉绥帝之令去取一个锦盒,需要穿过大半个皇宫,不能御马的情况下来回都得小半个时辰。
这种跑腿的活儿本不该林锡去做,但绥帝在御书房批折子,他想动动手脚,便自告奋勇领下差事。
果不其然,等林锡回到御书房这边时,已快至酉时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经过御书房外的一湾莲花池,突发奇想弯下身子,借着入夜前天幕最后那点微光,颇有玩心地拨弄了两下水面,引得藏在下面的锦鲤飞快游走。
他唇畔顿时浮现得意的笑。
这点得意还没消失,再抬眼就瞧见了不知何时站在池边的绥帝,顿时吓得怀里的锦盒都差点掉了,“陛、陛下。”
完了,陛下何时出来的,竟被看到了他如此不稳重的一面。林锡内心惴惴。
绥帝视线扫来,对他刚才的行为不作任何评价,“取来了?”
“……是。”林锡三两步快速走去,递出锦盒,“工匠房那儿按陛下要求连夜制的,锁钥在盒内。”
锦盒外嵌了只小巧的鱼形花旗锁,精巧无比。
绥帝嗯一声,依旧让他拿着,转身往回走。
林锡边跟边道:“臣去时碰见了太后娘娘宫里的人,让臣给陛下传话,请陛下得暇就去看看今夜的赏梅宴。”
他不知赏梅宴的真正目的,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太后是借机给绥帝选妃,还有些好奇陛下会不会去。
等了好一会儿,在书案前重新落座的绥帝才道,“奏折还未批完。”
这是不去的意思,林锡有些失望,陛下还是对选妃毫无兴趣。
难道在道观待久了,竟会不喜欢美人?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久前才在含光殿高处大致扫了眼的绥帝继续抬手批阅奏折,从他凝神专注的模样,很难看出他此刻一半的心神都不在这儿。
即便只是远远扫了眼,没有看清每个人的面容,他也知道那其中并没有自己想见的人。
也许,她并非玉山观的香客。
……
一丝不苟地批完所有奏折,绥帝抬眸瞥了眼天色,才发现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什么时辰了?”
全英答酉时三刻,绥帝嗯了声,坐在那儿仍没动作。
像是在出神,又像是惯常的沉默。
在天子身边待久了,多少能感觉到一点他的情绪,就像此刻绥帝没怎么收敛,林锡和全英都能察觉他兴致不高。
既然不想去赏梅宴,那……林锡灵光一闪,“陛下,可要再出宫逛逛?”
绥帝看向他。
林锡道:“长安城的夜市也很是热闹,陛下出去得少,还未曾领略过其中趣味罢。”
作者有话说:
我居然觉得,男主有点像只找不到宝贝的落寞小狗狗
哈哈哈哈这是可以说的吗
第9章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单从这句诗中,就能感受到长安城的规整宏大。
街道纵横交错,房屋鳞次栉比,人潮如流水,在十二街中来回奔涌,将夜间的长安城变得熙熙攘攘。
虽不如年节那般烟火漫天,但美食蒸腾的热气、五光十色的灯景、红飞翠舞的热闹,一样都不曾少。
周围有来回巡逻的内城兵,琥珀握紧了自家娘子的手,视线则在那些杂耍、美食铺子上流连,口中不停讲解,“娘子你看,大半夜还有耍猴儿的,那猴儿应该还不大,不过很聪明的样子,在那儿走竿子呢。那边的栗子糕被蒸成了金色,上面撒了些香料,很小的一块,但好香啊。可惜不是夏日,不然还可以到内河上泛舟,在舟上就能看清所有岸边风光了……”
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充满活力,让看不大清晰的南音也满是笑意,“你想先去看哪个?”
“当然是看猴儿!”听南音赞成后,琥珀立刻就兴高采烈地拉着南音往人群最聚集的地方走。
南音的确喜静,但偶尔领略一下这种热闹也未尝不可。
仗着一身巧劲儿,琥珀带轻松钻入观猴儿的最前方,占了个绝佳位置,让南音大致也能看清动作。
正巧猴儿一个筋斗,引得满堂喝彩,南音藏在帷帽下的脸亦露出笑容,若非有白翳遮挡,也能叫人看见她亮晶晶的双眸和因高兴而微红的面颊。
这只猴儿不像其他耍猴的主角那般精瘦,它很有些肉肉的可爱,看着憨态可掬,下一秒又神气活现地坐在木箱上,极为灵活地从里面取出面具给自己戴。
围观众人爆出一阵笑声,这时便有人拿着铜盆转圈儿收赏银。轮到南音这儿时,她让琥珀多给了几枚铜钱,叫猴儿主连声道谢,那猴儿也人性化地对二人作揖,引得又一阵欢笑。
这场猴儿戏看了近乎一刻钟,琥珀才带着南音挤出人群。
南音有她护着还好,只帷帽歪了些,扶正就行。反观琥珀,头上的簪花都掉在了耳边,发丝略显凌乱,当真成了青姨口中的“小疯子”。
二人彼此看着,扑哧笑出声。
抬手帮琥珀理好发髻,南音道:“我看那边有你爱的炸鱼,不去买些吗?”
琥珀口水都要滴答了,仍旧不失清醒,“那边要等许久的队,不能落下娘子你。”
她可舍不得让娘子陪自己排那么长的队,不过……炸鱼确实难舍。
想着,琥珀灵机一动,瞧见了在不远处的小屋子。那儿是望火楼panpan附近,屋子内外应共有四五个夜间巡警的小兵,主要是负责观察火情,哪儿有情况就及时上禀。
她不放心让娘子一人待着,但在这望火楼前有官府的人守着总归是安全的,且那儿离炸鱼铺子不愿,她排队时,一回头就能瞧见。
琥珀把主意说了,得到南音应允后就迅速去买了一大袋烤板栗,“娘子先吃着解解闷,我很快就回。”
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身影,南音莞尔,抱着装满板栗的纸袋立在望火楼下。
失去了琥珀的眼,她眼前又仅剩碎片般模糊的夜色和灯光了,只能凭借想象,把方才看清的某些画面一片片拼凑起来。
她不觉得无趣,反而找到了件乐事般,一边在脑海中尽情描绘,一边取出热腾腾的板栗,被烫得轻嘶了声,摸摸耳朵继续去剥,很快便有香气扑鼻的果肉钻出。
夜色能掩住许多东西,即便把帷帽的帘子挑开,也不用担心此刻会有人因她的双目露出打量的目光。
唇齿咬下果肉,清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流淌,蔓延至口中的每个角落。
这时节成熟的板栗再甜不过,有些甚至可比糖蜜。
即便唇舌偶尔被烫着,南音也吃得眉眼弯弯,在流淌的灯火中,宛如一泓掩在云后的月,兀自散发着快乐的光辉。
正是此时,在酒楼前偶遇庆州伯等人,被簇拥在其中的绥帝忽然回首,下意识抬眸环顾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