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下有鹤
这样都没引起朝堂大变,说明绥朝皇帝对自己国家的掌控力已经到了极其可怕的地步。在这样的形势下,康王想要联合其他不满绥帝的人谋反,成功的几率十分渺茫。
如果西突厥参进这淌浑水,不仅很难讨到好处,和来这儿的目的还本末倒置。
经过谨慎思考,舒真阔可汗假意应下康王,转头就把所有消息都卖给了绥帝,作为臣服投好的诚意之一。
绥帝对此表示了认可和赞赏,那时候舒真阔可汗还提出了另一个来意,想把自己的女儿献给他为妃。
他的女儿也是千娇百媚的美人,舒真阔自觉诚意十足,可惜绥帝毫不犹豫拒绝了,告诉可汗会用其他方式回应他们,但他只要皇后一人。
宴会上见到皇后,以及帝后相处得模样,舒真阔可汗隐隐懂得了绥朝的皇帝,心底更生敬佩,深觉他作为一个厉害的皇帝,还能做到专情,是个真汉子。
火光中,康王谪仙般的面容染了泥土和血渍,阴戾的眼神让他惯来淡然的气质荡然无存。
所有人看着他,再看不到以往亲和有礼的康王,只有一个篡位失败的乱臣贼子。
“先押去天牢。”绥帝漫不经心道,“着太医去治腿。”
康王想出声,被人眼疾手快地塞上了布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绥帝淡淡别过眼,偏首去关心他身侧那位年少美丽的皇后。
筹谋多年,他自觉不比这个二弟哪里差,只是上苍不公,没有给他一副健全的身体。
但在对方眼中,到现在都没有把他当回事,甚至不屑于正视他。今夜的宫变好像只是让他打猎热身,根本不值一提。
康王感到了莫大的侮辱,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可惜他那点力气压根撼动不了孔武有力的侍卫,整个人几乎被左右架起,拎去了天牢。
鼎沸的厮杀和人声平歇下来,绥帝感觉到身侧南音开始皱眉,立刻问她,“怎么了?”
他担心她看不惯这种血腥暴力的场面。
轻轻摇头,南音被他的手挽住肩,微靠着他,“只是突然有些恶心,肚子不大舒服。”
但她清楚自己对方才的动乱厮杀其实没什么不适。
只能是宝宝闹脾气了。
她如今怀有身孕,脆弱得很,绥帝皱眉,当即也不料理后续事宜了。
转头点了几人,让他们将方才参与了逼宫,站在康王那边的人清点好,先行处理,随后一把横抱起了南音。
“传辇车。”他边大步走,边下令。
南音先是一怔,随后飞快把脸埋在了绥帝胸前,心道只要她脸皮够厚,旁人就看不见她。
事前做了周密部署,数位心腹大臣也都知晓这事,绥帝这时候离开,确实没甚么影响。
辇车上南音还能稍作忍耐,等进了椒房宫。她再止不住,酸水往外冒,扶在桌边干呕了好一会儿,甚么都没,唯有脸色苍白了些。
侍女们忙得打转,倒水、更衣、请太医,不曾料到突然之间娘娘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递去温水,绥帝先前胸有成竹的模样荡然无存,低声问她,“非常难受?”
“是有些,但还能忍受。”南音是个忍耐力出众的女孩儿,她说出的有些,绥帝明白,对常人而言定是十分不舒坦了。
薄唇抿直,见南音如此煎熬,绥帝开始后悔令她有孕。
一年多来,南音已经对他的反应了如指掌,反胃感稍停,便看着绥帝笑,“先生才那么威风,转眼又幼稚起来。”
绥帝:“……?”
“任何事都得付出代价,想把一个好好儿的小生命带到世上,怎会没有半点磨练?”南音眨眼,“我猜,或许也是宝宝在考校我们,看我们是否真心疼爱他。”
最幼稚的无疑是她这句话,但两人对视片刻,都不由流露微笑,绥帝眉间沟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唇畔上翘的弧度。
“先生今夜真的很……迷人。”南音仰首,斟酌片刻,选用了这个她极少用的词。
她道:“若我之前不认识先生,今夜一见,定也会对先生一见钟情。”
平日里,南音稍微主动些,就已足够令绥帝心神动荡,何况是这种等同于火辣辣表白的话语。
他护着她的腰吻下去,缠绵又长久,直到南音喘不过气,伸手推拒,提醒他宝宝的存在。
二人有段时间没亲热了,绥帝成婚后一直重欲,南音也放纵他,如今却是不可能了。
感受到他乌沉沉的目光,南音立刻转移话题,“说起来,先生也变了许多。”
“嗯?”绥帝配合她,身子稍稍后仰,靠在椅背,让她稳稳坐在身前。
“先生之前曾说,对他人无法坦诚信任,即便是臣子也如此,更愿以利诱之。但今夜,先生不是将大部分的事,都交给他们应对了吗?且在混斗中,还分了人手特意去保护他们。”南音想起那个跳起来大骂的御史钟勤,他今夜乱斗中险些被伤,林锡奉绥帝的令去护他,帮他挡住许多杀机,让这个年纪不小的御史感动得泪眼汪汪,几乎要当场以身许国,“何况他们待先生也确实忠心耿耿。即便先生预先不知情,并无布置,我想,他们也会坚定站在先生这边。”
身边人变得愈发有人情味了,这是南音真切的感受。
绥帝沉默了阵,“……并无区别。”
南音唔的一声,新奇打量他,没想到先生还有别扭和死鸭子嘴硬的特质。
承认他和部分臣子感情好,无论如何都会互相站在彼此这边,很难吗?
南音不懂,但这种口是心非也没甚么,不仅不会令人觉得他冷漠,反而愈发有种难言的可爱。
她凑上前啵的一声,主动亲了口绥帝,在他回吻之前撤身,“我已感觉好了许多,时辰尚早,今夜的事尚未处理好,先生先过去罢,我这里无需你陪。”
绥帝并不情愿,他想待在南音身边。
南音却开始推他,“接下来,我自是要先生日日陪伴的,少一日都不行。但这会儿,先生还是去快些处理好这些事罢,也能早点清闲。这边,我先去请秋均陪我,她今夜怎么说也帮了我们,我要感谢她。”
再度挂上皱起的眉头,绥帝走了。
椒房宫四处燃起灯烛,秋均一入内,就跪了下去,哐哐叩首,“娘娘,我自知有错,王爷又犯下大罪,秋均任凭处置,只求娘娘和陛下对安安网开一面。他……他才四岁,和康王一直以来也不亲近,虽是血脉上的父子,但其实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
她说:“我可以给安安改名改姓,带他远离长安,日后也不会告诉他这些事。”
秋均怕极了,纵然她做出正确的选择,可她和安安,一个是康王侧妃,一个是康王之一,但凡绥帝想迁怒降罪,他们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上前扶她起来,南音将帕子递去,轻声问,“离开长安,去做甚么呢?你们孤儿寡母,如何生存?”
秋均嗫嚅,“我会刺绣、浣衣,还能做些力气活,总能养活我们俩。”
她远比南音看到的大部分女子都要顽强,犹如世人眼中可随意践踏的野草,无论如何都能寻到一丝生机。
南音沉思,“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在秋均忐忑于这话的意思时,下一刻,她展颜道:“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陛下不会迁怒你们母子。康王谋反,与你们无关,假使他想做甚么,我第一个不应。”
后半句明显是玩笑,秋均“啊”的一声,又感动又不安,“娘娘千万不要为了我和陛下闹不快。”
意识到她如今的惶恐,不像寻常人一样可以随意开玩笑,南音嗯一声,正色道:“不会,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这段时日以来,陛下查了康王,知道你们母子的处境。且你没有站在康王那边,配合我们做了许多事,今夜也主动救我,这样还不值得一个特赦吗?”
“我……”秋均仍惴惴不安,但确实不那么紧张了。
她信任面前的仙女娘娘,娘娘是她知事以来,待她最温柔,从没有用异样眼光看她的人。
“好竹出歹笋或出淤泥而不染的事都有,何况你本就是被康王强行留在身边,陛下又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暴君,怎会仅仅因你这一个身份,就一定降罪于你?”
索性康王的事已经解决了,也能明确分辨出秋均的心意,南音待她,愈发怜惜和亲近,“若是按照你的想法,我其实也该被陛下降罪。”
秋均疑惑望她。
轻描淡写将慕家做的种种事道出,南音道:“我的伯父和叔父如今都还被关在大牢中,等最后真正清点好他们的罪名,应当是罢免职务和罚去做劳役数年的惩罚。至于我的生父,他虽对大部分事都不知情,但纵亲犯科已是一项大罪,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秋均震惊,之前就听皇后亲口说过眼疾的事,当时已不可置信,没想到慕家更是藏污纳垢,犯下这么多大罪。
“你会因此觉得,我也有罪吗?”
秋均猛地摇头,南音微笑,“那我看你,也是如此。”
真正明白过来,秋均放下心,只是仍有迷茫,“可王爷没了,我和安安也无亲无故,不知该去哪儿。”
南音沉思,“这个自会想到办法,不急。”
秋均性子好,安安也乖巧听话,要安顿他们母子俩,实在轻而易举。
这些事,其实都不用太担忧。
康王逼宫谋反失败,后续事宜处理起来很快。
谋反的证据不再缺少,那夜随他一同逼宫的官员陆陆续续招供,又翻出了许多新的罪名。
值得一提的是,康王妃临到最后背叛了康王,是因看穿了康王要拿他们母子作牺牲品的意图,再加上入京以来种种事情的不顺,让她逐渐感到了康王图谋之事,成功的几率渺茫。
她和舒真阔可汗一样,提前将事情交代给了绥帝,本是试图撇清自己的关系,但没想到,留在康王府的温含蕴和自家堂兄温子望里应外合,另找到了他们夫妻俩的共同罪证,并阻止了康王妃的人想一把大火烧尽王府的意图。
康王妃没能彻底撇清自己,但因提前告发有功,再加上曾经的秦太傅求情,她和世子得以保存性命。
不过,绥帝拒绝了她带着世子远离长安的请求。康王世子身份敏感,年纪也不算小,绥帝能留他性命已是极大的宽容,必不可能再让他离开长安。
他们母子俩,只能以寻常百姓的身份,一直待在长安城,受绥帝的人监视而活。
康王被投入天牢的第三日,他得知自己将在十日后被处以斩首的消息,唇畔浮现苦笑。
二弟还是这么雷厉风行,一日也不想让他多活。就像当初从道观回宫,果断手刃玉妃和四皇子一样。
倘若他行事果决些,得知二弟继位后,不是选择蛰伏,而是趁其去攻打东突厥的时候杀回长安,结局是否会有不同?
世上并无后悔药,康王的设想,永远也无法知道结果。
他坐在潮湿的稻草上兀自低头许久,突然冲到栏杆前大喊,“我有最后一愿,秋均!让秋均来见我!”
秋均是哪位?看守的狱卒不明所以,禀告上峰,上峰再层层上报,到了绥帝这儿。
绥帝并不阻拦,直接命人去告知正在椒房宫陪伴南音的秋均。
闻得消息,她明显瑟缩了下。
“要去见吗?”南音问。
她想,秋均对康王有深深的畏惧,若是能够亲眼见到康王临死前落魄的惨状,也许能够消除心底阴影。
但秋均思索很久,摇了摇头。
她颤着声音说:“我虽然怕他,但不是因怕他才不去。王爷、康王他在旁人面前温润有礼,对我和安安总是动辄打骂,却说心底最爱的就是我们。我……我不想要这样的爱,不管他有甚么样的话,都不想听,就让他带着这些话去见阎王,让他死不瞑目罢。”
最后一句话,明显带出了心底的恨意。
南音微微讶异之余,对秋均的决定毫无异议,“好,不见就不见。丧家之犬而已,他已没有任何权力来决定你做甚么。”
秋均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感激地看她,继续低头缝制新生儿的襁褓。
娘娘说了,在她想好要做甚么之前,可以先在太后身边留一段时日。
她感激娘娘陛下以及太后的仁慈,在有限的能力中,一定要为他们做些甚么。
天牢。
得知秋均拒绝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消息,康王失魂落魄,从勉强维持的平静到崩溃,也就几息的时间。他开始以头抢地、痛哭流涕,大喊大叫要见秋均。
但狱卒都得了吩咐,不再为他传话,冷冷旁观康王发疯。
太熙四年,十月十三。康王问斩的这一日,他的王妃、两位侧妃以及两个儿子,无一人前来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