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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捡出一些干净的干草平平铺好,再把兽皮毯子搭上去,另一块留着她盖,再在附近撒了一圈防虫蛇的药粉,这才起身对她戏谑道:“这下可以睡了吧,我的主人?”
她要是再硬拗着不睡,那就有点太不识抬举了,她解开外面的氅衣,心情复杂地钻进了毯子里。
谢弥也没有她睡觉穿寝衣的习惯,本想解开衣裳只留条裈裤的,但在瞥了她一眼之后,又默默地把中衣穿了回去,径自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躺下,把外衣盖在身上。
今天出了这么多事,沈夷光一边担心自己能不能平安回去,一边又挂念姑母兄长他们,她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没想到人才钻进毯子,就好像被点了昏睡穴似的,一股乏累袭来,她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到半夜,林里忽然起了呼啸夜风,一阵挨着一阵,似山鬼啼哭,她有点害怕地往毯子里缩了缩。
她下意识去瞧谢弥,发现他就睡在自己不远处,两手交叠在脑后,神情安逸,妖冶的五官在月影清辉下,阴影错落,就像是山海传说里的艳鬼妖魅。
谢弥把大氅拆开,给她缝毯子了,他身上的外衣好像挺薄的...
沈夷光人缩在毯子里,在心里嘀咕了句,她伸出胳膊,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发现他体温较常人要低上许多。
她不知道他天生体温就低,还以为他是夜里被冻着了。
沈夷光一下子睡不着了。
让部曲挨冻,自己在毯子里呼呼大睡,这可不是一个宽宥的主人该做的。
她,她还指望谢弥恢复记忆之后大杀四方,拯救世家子弟性命呢,他不会在这儿冻死吧?她才下决心要对襄武王府下注啊!
她从毯子里钻出来,拖着两条毯子往他睡着的地方靠了靠,把宽大的毯子分了一半给他。
一切都是为了以后家里能好过。
沈夷光在心里咕哝了句,这才舒坦地阖眼睡下。
谢弥就躺在她身畔,缓缓打开了那双狭长的眸子,他身子动了下,似乎想凑过去亲她,双唇即将触及她脸颊的时候,却猛然顿住了。
他停了停,用鼻尖拱了拱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嘟囔了声:“这才有点小王妃的样子。”
她已经睡着了,并未听见。
他忽然伸手,把她抱了个满怀,她被他的体温激的轻颤了下,他忙用内力为他驱散寒意,让她再次沉沉睡去。
......
第二天清晨,沈夷光是被一阵唧啾鸟鸣声吵醒的,她彻底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被一股清爽又有些刺激的薄荷香包裹着。
她吓一跳,忙伸手去推谢弥:“醒醒,你该起来了!”
其实她稍微一动,谢弥就醒过来了,只是她身上香喷喷的,他舍不得放开她,索性继续装睡睡觉,很不要脸地死死搂着她。
沈夷光给他锢的不能挪动半分,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和嘴巴,撅了下嘴巴:“憋死你。”
谢弥硬是憋了会儿,终于撑不住睁开眼,没好气地道:“一大早你就跟我找不自在。”
他利落地起身,找出干粮递给她。
这些干粮都是晒过的肉干干饼,粗硬得很,沈夷光肠胃又弱,她昨晚上吃了一点干粮之后,胃就有些泛酸了。
不过她急着找出路,就没在意这些头疼脑热的,她费劲地咬了一牙儿干饼,严肃道:“得尽快返回营地才行。”
谢弥卷毯子的手一顿:“你这么想回去?你知道你回去要面对什么吗?”他心里莫名不舒坦,极不客气地道:“别忘了之前万年公主说的话,皇上还打算拿你和太子的婚事做文章。”
沈夷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哪又怎么样?难道我还能就因为这个,就不顾祖父姑母兄长,在深山老林里隐居了不成?那不就是因噎废食吗?”
谢弥滞了下,一声不吭地卷好毯子,放到马背上。
沈夷光说的合情合理,按说他也没必要在意,不过他心里莫名烦躁,抢人之心倒是没改,便按照曾经捕猎的法子,先带着沈夷光在林子里一圈一圈地绕路,等她彻底失了方向,等到她精疲力竭,再哄着她往益州的方向行进。
到时等出了林场,她也离长安有百里之遥,已经在踏往益州的官道上了,她届时就是再伶俐,也无力回天了。
为了节省马力,两人一半骑马,一半走路,沈夷光右腿还有些麻,走路倒是不影响,只是姿势难免不好看。
两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沈夷光猛地被树根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摔倒在地上,疼的她‘哎呀’了声。
谢弥忙走过来扶起了她,一边帮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道:“都说了让我背你了,你非要自己走,现在摔了吧。”
沈夷光坚决拒绝,抬了抬下巴:“两个人一起走,走的就会快些,咱们也能早点回营帐了。”
见她还一心惦记着回去,谢弥在心里烦闷地冷哼了声,一言不发地带着她继续绕路。
又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沈夷光已经被绕的头晕眼花,胃里慢慢地翻腾起来,脚掌也是生疼的。
她不想喊停,目光无意识地四下划拉,不由愣了下。
有一枚雕工精致的玉扣落在层叠枯叶里,极不起眼——这是她领子里的一枚暗扣,要不是她对它太熟悉,肯定也瞧不见的。
它为什么会在这儿?沈夷光想走过去把它捡起来,忽然心头一动。
这里的景色...有点眼熟,好像就是她方才摔倒的地方,那盘虬交错的树根,好像也跟熟悉,似乎就是方才绊倒她的那根。
难道谢弥走错路,绕路了?
她念头转的多,其实也就是一瞬的功夫,沈夷光下意识地想喊谢弥,昨日生出的那丝古怪不安却又再次袭上心头。
她看着谢弥在前的背影,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再看看吧...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都没怎么说过话,不过她这次有了标记的地方,等到她第三次经过时候,她终于确定了,谢弥在故意带着她绕路,他并不是真心想带自己出去的!
在老林里迷路可以理解,但真的会三次四次经过同一个地方吗?
如果真的是无意迷路,以谢弥的精明,怎么可能还没发现?
他想干什么呀?!
沈夷光舌尖发麻。
要是来救她的是别人,沈夷光不一定这么快怀疑别人另有所图,但谁让谢弥前世是个一等一的淫 贼,现在就算他年轻几岁,说不定也对她图谋不轨。
她就算对襄武王府下注,看中也是襄武王这个身份,是益州这块地方,这可不代表她想跟谢弥发生些什么。
就算不提前世的事儿,谢弥明明对她无意,却还百般撩拨勾引她的事,也足以证明他居心不良,他到底想干嘛?
她胡思乱想都快把自己吓麻了,谢弥觉察到她不动,转身向她走过来,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她脸色发白,眼底也透着些许惊惧,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道:“你在害怕什么?”
沈夷光心说我怕的除了你这个小淫 贼还有什么呀!
她忙按住小腹:“我饿了,我肚子难受。”这也是实话。
谢弥简单给她切了下脉,皱了皱眉:“是有些脾胃虚弱的毛病。”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沉吟道:“那就不能再吃冷硬的东西了,你想吃什么?”
沈夷光嘴唇动了下:“我,我想吃鱼,我想喝鱼汤。”方才走过的路上,她瞧见一条浅溪。
鱼汤倒是不难,他这回出来打猎,还带了一口便携的小釜,只是...他拧了拧眉:“有点远,我在附近给你猎点什么吧。”
“在家的时候,我每回肠胃不适,家里都会帮我煮一点鱼汤。”
沈夷光瞧着精神也不大好,恹恹地道:“我走不动了,我就在这儿等你吧。”
谢弥还在蹙眉,眼底也添了三分狐疑,扬眉道:“这可怪了,没听说过鱼汤还能调理肠胃的。”
沈夷光一向娇气的,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就是觉着有点不对劲。
他点漆的眸子上下逡巡,一分一分地审视着她,她的领口好像松了些,扣子...
没等谢弥细想,她一时情急,忽然凑近了他,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你就帮我抓一条回来吗,喝完我的病就好了。”
出于女性模糊的感觉,她觉着这样对付谢弥,或许管用。
谢弥曾经十分瞧不起那些为色所迷的历史人物,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是这个德行。
她香香软软的身子靠近,被她抱一抱手臂,他思绪便空了一瞬,呼吸也紧了紧,原本生出的疑心也都抛诸脑后,简直志得意满至极。
他听到自己轻飘飘地回答:“罢了,你在这儿安生等着,有什么事立即喊我。”
沈夷光见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里,神色挣扎半晌,最后还是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她从马背上的搭链里取出谢弥的匕首,又把驱虫驱兽的药粉取了一些,犹豫了下,又取出他备用的侍卫服,满满当当塞了整个包裹。
反正这些东西都是沈府给她配置的,她拿的心安理得得很。
至于这匹马,她没有动,她骑术并不娴熟,而且这马是谢弥一手喂养,完全不听她的。
做完这些,沈夷光才咬牙大步离开。
......
其实谢弥走出没多久,眉毛便轻轻跳了跳,原本被美色冲昏的头脑清明了不少,但又想着沈夷光疼的脸色煞白的样儿...或许她是真的得喝点鱼汤,才能不那么疼呢?
他便速战速决,没用一炷香的功夫就抓到几条鱼,然后快步折返回来。
树下,只有他的马仍安稳拴着,原本好端端待在这儿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谢弥脸色难看异常。
他犹自不能置信,上前查看一番,发现搭链里每样要用的东西都少了一些,就连他的一套换洗衣裳都没,他这才不得不承认,沈夷光是真的跑了。
谢弥手里的鱼落了地,他闭了闭眼,额上青筋乱跳。
“...好得很啊。”
他这个脾气发的毫无由来,没有任何一个猎手能够保证十成十抓到猎物,他既然可以动手劫人,她自然也能逃跑,再说对于她知道自己没安好心,甚至企图逃跑这件事,他也早有准备。
再抓回来就是了。
可她昨晚上还给他盖毯子,把他硬塞进一个被窝里睡觉,结果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连招呼也没打一声,难道当他就是白睡的?
他甚至觉着委屈。
他还被她哄着,给她抓鱼...
谢弥猛地睁开眼,冷笑了声。
他嘬唇发出清越鸟鸣,转眼七八只信鸟冲他俯冲而来。
谢弥把写好的字条传出去,看着信鸟在林子中四散而去。
总得睡回来才行。
......
沈夷光委实遭了不少罪。
从谢弥身边出逃之后,她一路寻找朝廷留下来的记号,不知道是不是她好运到了,居然真给她再林子里找到不少标记。
她便顺着这些标记,一路向西而行,就这么徒步走了一日一夜,十分顺利地看见了朝廷在林里搭建的,特地用于管理猎场,联络信号,救助旁人的驿馆。
夜行的时候,她其实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狼嚎,她给吓了个半死,几乎把驱兽的药粉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