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脆桃卡里
动起来累,还被他的骨头硌得痛。
就干脆等着,用冷冰冰的视线盯着他,看他到底胆大包天要做什么。
对于薄朔雪而言,郁灯泠的反抗约等于无。
与其说是抱,薄朔雪的动作更像端。
郁灯泠太轻,虽然先前就知道她瘦,但揽在手上,才有真实的感觉。
她体温比常人低许多,这样抱着,就好像抱着一团清清凉凉的云一般。
向门外走去的途中,薄朔雪不自禁有一段出神。
好在步伐还是很稳,一路到了廊下。
庭院里没有竹椅,只有花丛围绕的石凳石桌。
那硬邦邦的石凳一定会被长公主殿下嫌弃,薄朔雪移开目光四下看了看,在廊下看见一张美人榻。
薄朔雪手上使力,换了个姿势,把郁灯泠挂在了自己肩上。
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轻松拎起美人榻。
郁灯泠被摆弄着,脸上的神色愈发木然呆凝,黑漆漆的双眸中眼神也更加死气沉沉。
薄朔雪稳稳迈步走下台阶,将美人榻摆在庭院中,又把郁灯泠放了上去。
这时候才对上郁灯泠的正脸。
她长发披散,因为方才薄朔雪唐突的举动,有几缕头发散落在了脸颊边,稍显凌乱地遮住玉白秀致的面颊,好似一个被弄乱了的人偶。
郁灯泠默默地盯着他,每一道视线都仿佛写着几个深刻的大字:你死了。
“……”薄朔雪喉结滚了滚,移开目光。
一条腿折起,蹲在旁边,挑起眉眼看了看湛蓝的晴天,说:“殿下,冒犯了。但臣方才所举,都只是为了兑现诺言。”
郁灯泠:“?”
她没说话,用表情表示着疑问,用眼神思考着什么时候让他死。
薄朔雪道:“臣说过,让殿下变得不冷。”
乍暖还寒时候,坐在屋内的确会一阵阵的发凉。
但出门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老人小孩都知道的道理,偏偏这长公主不知道。
长公主并不似如此愚钝之人,只是从不关心自身,得过且过,因此连最简单的法子都想不到。
郁灯泠又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半晌,才抬头看了看太阳。
日光刺目,郁灯泠不得不眯起眼。
薄朔雪看着她皱着脸的模样,这殿下整天整天的面无表情,要么就是偶尔弯唇讽笑,这还是第一次脸上有了别的神色。
郁灯泠低下头时,薄朔雪又迅速移开眼。
“可。”郁灯泠评价道。
她仰头朝后,靠在了美人榻的护辕上。
阳光暖暖的,笼罩在身上,仿佛盖着一层轻轻的棉被,整个身子都在一点一点变暖。
四肢、身躯,每一处都在慢慢舒展开。
轻盈自在的感觉,的确很舒服。
因为舒服,郁灯泠便暂时忘了计较方才薄朔雪的失礼。
方才长公主被侯爷端出来时,宫里的下人都吓坏了。
还以为,脾气坏的殿下一定会大发雷霆。
可没过多久,长公主殿下就这么一本正经地在庭院里晒起了太阳。
双眼闭阖,神情专注,仿佛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这安详的模样,很有感染力。
薄朔雪都险些忘了自己来找长公主的初衷是什么。
有一阵,太阳晒得烈了,郁灯泠眼皮下的眼珠不安地动了动。
薄朔雪确认她并没睡着,捉住自己的衣袖,抬起手臂替她挡出一片阴影,沉吟一会后,终于开口。
“殿下,臣有一事必须与人当面商谈。”
郁灯泠唰地睁开眼。
看见薄朔雪的动作,她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直勾勾盯着他问:“你想出宫?”
薄朔雪抿抿唇:“就在京城。”
向郁灯泠解释这句话,已经是他极大的妥协。
什么时候,他连自由都不配拥有,去哪里都要听从郁灯泠的安排,还要同她解释。
这样示弱,就仿佛是打心里承认自己的无能,仿佛已经认了命,甘愿被囚禁于此。
薄朔雪暗暗攥紧手心。
若是郁灯泠还要再出言相逼,他绝对不会再维系什么表面的平静。
哪怕用上特殊手段,他也必须要出宫,这件事可是牵涉着西昌郡百姓安危的大事。
郁灯泠没什么情绪地闭上眼,开口道:“不允。”
薄朔雪眼睫一颤,牙关紧咬,脸色霎时沉了数分。
郁灯泠躺着晒太阳,懒懒道:“让他进宫。”
薄朔雪一怔,抬头看向郁灯泠。
她神色平静,与平时无异,但方才那四个字,的确是从她口中说出。
郁灯泠想得很简单。
不过就是有事情要说而已,为什么要出宫搞得那么麻烦。
她还要操心出宫以后,薄朔雪会不会长翅膀飞了。
让那人进宫来,就不用操心这个问题。
薄朔雪沉默了须臾,才再次开口确认道。
“可他只是一介药商。”
皇宫哪里是人人能进的,哪怕是一块地砖,只要说是从皇宫里撬出去的,外头的人也要连忙跪下来顶礼膜拜,长公主却让一个药商直接进皇宫来。
……是为了他而破例么。
薄朔雪胸腔里的搏动莫名加快几分,须臾之后重归平静。
郁灯泠懒懒半张开一只眼睛,另一只仍旧悠闲地闭着,瞅了一眼薄朔雪,似乎不耐烦将重复的话说第二遍。
“说了,可。”
说完,像是怕薄朔雪还要再问废话,郁灯泠又飞速地补了一句:“你若要见,不拘身份,都进宫来。”
这就一锤定音,顺便还决定了以后的处理方式。
免得再有类似的情况,又让薄朔雪拿住借口,三天两头地说想出宫。
要是不谋反就别想出宫。
薄朔雪喉结轻轻滚动,盯着郁灯泠侧脸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
原以为依照她的脾性,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为难作弄自己,因而心中抵触不满。
可是在这紧要时候,她却很好说话。
甚至三言两语,打消他所有疑虑。
……这样有些糟糕啊。
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原谅几分她先前的恶劣。
薄朔雪敛下双眸,俊朗的面容在树影和光斑之间被来回掩映,看不出神情。
风轻轻从耳畔吹过,留下轻忽的声响。
郁灯泠静静闭着眼,有很短暂的时间,感受到一种平静。
仿佛身体都交付太虚,灵魂可以自由出走。
再也没有一丝沉重,也没有一丝要牵挂的事。
身周暖暖的,仿若永恒的阳光好似一只手掌,从发丝到膝盖窝,都被温柔地轻抚。
在这样的温暖中,像是可以毫无负担地睡去。
但很快,这种感觉稍纵即逝。
腿上有点痒,不知道是因为小虫子,还是裙摆,又或只是郁灯泠的心理作用。
她分不清楚。
有的时候,她分明不痒,但是忍不住去挠。挠破皮出了血,才明白过来,她不是痒,只是痛。
所以,郁灯泠干脆让自己不要动。在心中告诉自己,她不痒,她想睡觉,只要不动,就能睡着了。
睡着就不痒了,不需要挠,也不会痛。
她紧紧闭着眼,硬生生躺着。
躺了一会儿,睡意却越来越淡,头脑越来越清醒。
甚至能清晰地刻画出小腿上痒的位置,那里痒得越发厉害,仿佛已经能亲眼见到自己小腿的肌肤上有上千条虫子爬过、啃噬,郁灯泠咬紧牙关,呼吸闷窒,恨不得现在跳起来,手握一把小刀将那块肉狠狠剜去,小腿上也从刺痒变成了钻心的疼痛。
郁灯泠胸中鼓噪,一阵窒息过后,猛地睁开眼。
眼前幻象消失,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腿,被素白的裙摆遮掩着,没有虫,也没有伤口。
那疼痛麻痒的感觉也一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