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皇帝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大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问道:“爱妃,你可知此事有多严重?怎倒还笑起来?”
柳拂衣勉强止住笑,道:“皇上,我父亲姓时,而我随母姓柳,他是个赘婿。我母亲病故后,他本该为我母亲守住家业,好好抚养我,待我长大了再将家业交到我手中。而他却转头就与旁人成家,这与寡妇另嫁何异?谋夺了夫家财产嫁给了旁人的寡妇,还算是原先夫家的人吗?他写反诗,他全家获罪,与我何干呐?”
皇帝一想,是这个道理没错。
他松了口气,看着柳拂衣笑道:“我还以为你的柳姓是你编的,既如此,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怎么就没什么好担心了?”柳拂衣昂起身来一把揪住他的胡子,态度娇蛮。
“哎别别别,爱妃,别薅了,再薅就秃了,成何体统啊?”皇帝伸手护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颌下胡须道。
“我刚进宫没多久,我父亲就写了谋反诗?怎么就这么巧?那些人该怎么发落怎么发落,但是这件事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你给我派人去查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查不清楚……”柳拂衣手下使力,意思不言而喻。
“查查查,朕一定派人去查,快放手吧我的小祖宗!”皇帝告饶道。
柳拂衣哼了一声,松开手,指间夹着一根乌黑的胡须。她嫌弃地一甩手,将那根胡须甩脱了。
皇帝摸了摸颌下日益稀疏的胡须,唉声叹气的。
今夏不似去年,去年雨天少晴天多,今夏似乎正好相反,雨从徐念安走后的第三天开始下,断断续续一直下到苍澜书院开学也没停过。
细雨敲打着屋檐,云层中滚雷阵阵。赵桓熙坐在课堂上,身体僵硬面色苍白,额上隐隐一层薄汗。
他已经尽力在克制自己对这样的天气的恐惧了,可是,心仿佛一直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揪着一般,怎么也无法落回实处。他做不到不在意,做不到无动于衷。
“……赵桓熙。”
先生在喊他的名字。
赵桓熙猛的回过神来,看到先生和课堂上的同窗都在看着他。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面色为何如此苍白?”先生关切地望着他。
“我没、没事。”赵桓熙觉着自己的腮帮子也有些僵硬,以至于说话都不利索了。
“若是实在不舒服,可回寝室去休息。”先生道。
“我没事,多谢先生关怀。”赵桓熙觉着自己可能没法一个人从课堂走回寝室,事实上,现在叫他出去他都不敢。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硬硬圆圆的一块,是冬姐姐送给他的手柄镜。
他想冬姐姐,想去年这种时候,她总是抱着他的头,用双手帮他捂着耳朵。
她的怀抱那么柔软温暖,每次都能让他心神松懈下来。
想想自己去年在雷雨天的表现,再对比现在,赵桓熙觉着现在好多了。也许,这个弱点,真的是可以克服的。
靖国公府嘉祥居,殷夫人听着外头的雷声,看看檐下连绵不断的水帘,也是心神不宁。
也不知桓熙在苍澜书院如何了。徐墨秀不在,陆丰跟他又不是一个寝室的,会有人照顾他吗?
自去年接受念安那个提议之后,她就派人拿着知四的画像四处去找与之年龄体貌相似的孩子。原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没想到,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与知四相似的孩子,居然这么难。之前找到的三个都不怎么相似,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完全符合条件的。
在找到之前,每年夏天的雷雨天气,桓熙可怎么熬啊?
“太太,三奶奶来信了。”芊荷从外头拿着一封信进来禀道。
殷夫人接过信,拆开一看,是徐念安的平安信,说此行一切顺利,已预定了涿县到京城的客船,预计八天后抵京。
殷夫人心情好了些,一切顺利就好,这段时间儿媳不在,她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第142章
从六月开始就一直阴雨绵绵,赵桓熙放旬假回来瘦了不少。殷夫人心疼坏了,他自己倒是精神颇佳,因为徐念安要回来了。
“看样子这几天雨都不会停,不如告几天假吧,正好按念安信上所说,明日她也该抵京了。”殷夫人对赵桓熙道,她想把他留在家中,好好进补几天。
赵桓熙点头:“我告了两天假。”
赵佳臻瞧着外头雨丝被风吹得斜飞,忧虑道:“瞧着这几日风还不小,不知弟妹的船还开不开?”
殷夫人道:“这些客船常年在京城与各地之间往返,船老大都是个中老手,会看天的,若是不适合航行,自然不会航行,不用担心。”
到了夜间,赵桓熙抱着徐念安的枕头,尽管外头仍不时有闷雷滚过,他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雨势大了起来。
赵桓熙忍着心中惊惧,要去码头上接徐念安。
殷夫人拦住他道:“这雨势,未必开船了,先派下人去看看有没有船只靠岸再说。”
赵佳臻看着弟弟苍白的面色,也道:“雨势大河面上水雾朦胧,的确不利于行船,弟妹怕是要晚一天回来了。”
赵桓熙听她俩都这么说,就不再坚持,同意先派个下人去看看,若是别的客船还是正常靠岸,他再去接冬姐姐。
萱姐儿也知道小舅怕打雷一事,见小舅面色不好,就问:“小舅,你会下棋吗?”
赵桓熙道:“会一些。”
萱姐儿道:“我一些都不会,你能不能教我。”
赵桓熙:“……”他强行压抑着因雷声而起的心悸道:“好。”
于是他俩下棋,赵佳臻在一旁看着,殷夫人一边处理家务一边关注赵桓熙,还要等下人那边的消息。
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锦茵带着去汴河码头上探消息的知一匆匆赶来。
知一浑身湿透面色苍白,见了殷夫人和赵桓熙,噗通就跪地上了,撇着嘴要哭不哭的。
殷夫人看他这副模样,急忙问道:“发生何事,你怎么这般模样?”
知一忍不住哭着道:“太太,三爷,不好了,三奶奶的船,翻了。”
殷夫人惊住。
赵桓熙腾的站起身来,带翻了凳子。
萱姐儿手里还拿着一颗棋子,张大了嘴巴。
还是赵佳臻反应快,忙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知一道:“当时小的在码头那边等船靠岸,码头上也有旁人等船,小的正和旁人说话呢,忽见远处有人奔走呼号,说是河上翻船了。小的就和码头上的人跑过去看热闹。遥遥一看,果然看到一艘船翻在河面上,一问,才知道是一艘载客的船与一艘大趸船相撞了,有知情人说,那是从涿县来的客船,小的就……”
他话还没说完,赵桓熙就冲了出去。
殷夫人急得头皮发麻四肢发软,喃喃道:“天爷,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对了,芊荷,快,上前院召集所有会水的护院,赶紧跟着三爷去汴河那边。吩咐马房套车,快套车!”
雨势如泼,惊雷撕裂长空照亮昏晦大地。
赵桓熙一人一马,顶着风雨不要命一般往汴河那边疾奔。
“冬姐姐,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救你了,一定要等我……”
赵桓熙心中有一种恐惧,比这雷声恐怖千倍,万倍。比起失去冬姐姐,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让他在意。
他只要冬姐姐好好的。
赶往汴河的马车上,殷夫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地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可怎么办呐!念安啊!”
“既是与大趸船相撞翻船,那趸船上的人总要救人的,更何况母亲还给弟妹派了十个护院,里面总有会水的,会救主的。”赵佳臻自己绞着帕子的手指苍白,还要勉力安慰殷夫人。
萱姐儿不停地撩窗帘看窗外,催促车夫:“快点,再快点!”
一行心急火燎地赶到离沉船处不远的岸边,殷夫人下车一看,岸边已经躺着许多被捞上来的落水者,有活的有死的,哀哭声一片。
她忙凑上前去看,赵佳臻从后头追上来给她撑着伞。
徐念安不在里头,也没瞧见徐墨秀和她的丫鬟护院。
母女俩来到临近河水的地方,刚好看到一个护院从水里拖了一个人过来,岸上的人帮忙将人拖上来。
殷夫人看了一圈,不见赵桓熙,就问那护院:“三爷呢?”
护院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往河中间一指,道:“在那儿呢。”
殷夫人目瞪口呆,随即急道:“他怎么能下去呢?他不会水啊!”
护院道:“夫人放心,三爷他刚学会了。”说完又往沉船处去救人。
殷夫人正呆愣着,耳边噗通一声,她定睛一看,却是萱姐儿脱了鞋子跳下去了。
小姑娘水性极好,一下去就窜出去老远。
殷夫人想到还不知死活的儿媳,只能心焦地看着。
赵桓熙动作生疏地游到沉船处,他们来晚了,除了被捞上岸的那些人,沉船处已经没有人了。人刚溺死的时候并不会漂在水面上,要过段时间才会浮上来。
大趸船倒是还在。
听说大趸船上还有一些获救的人,他就爬了上去,一个个看过去,没有冬姐姐。
他向这些人描述冬姐姐的相貌,问他们可有见过?这些人刚刚死里逃生,神情恍惚,根本说不清楚。
赵桓熙感觉自己脑中昏昏的,濒临崩溃。
趸船开始航行,要去码头那边靠岸,赵桓熙又跳入水中。
随行的护院怕他出事,跟着跳入水中。
“冬姐姐——冬姐姐——”大趸船开走之后,雨幕笼罩的河面上变得空无一物。格外静谧。
赵桓熙一边哭喊目光一边往四周的水面上逡巡,既怕看到人,更怕看不到人。
已经感觉不到心跳了,胸腔仿佛被生生掏空,痛得人恨不能立时死过去。
“三爷,这里没有人了,不如我们先回岸上,再想办法。”护院看他状态不大对,劝道。
“我不上去,冬姐姐不在岸上,我不上去!冬姐姐!”他大喊着,茫无目的地在河中间游来游去,甚至泅到水下,幸好护院发现不对,及时将他拉了上来。
萱姐儿游过来之后,见小舅舅伤心欲绝,河面上又不见其它落水者的身影,也很着急。
她看了看河对岸,道:“会不会被救到河对岸去了?”
赵桓熙经她提醒,扭头往河对岸一看。没错,河有两岸,虽说沉船处离他刚才来的那一边更近,但谁说人就一定要救到那一侧的岸上去呢?突逢变故着急求生,没有时间判断距离长短也是有的。
“对,河对岸,河对岸……”赵桓熙一边说一边向河对岸游去,萱姐儿和护院都跟着他。
他一个初初学会游泳的人,将汴河游个对穿已是极限。上岸一瞧,这边岸上空无一人。打击过大,加上体力耗尽,他当场就晕了过去。
护院们忙将他背起,派一个体力好水性好的游到对岸去通知殷夫人,其余人护着他往公府的方向去。
殷夫人和赵佳臻还在岸边着急地等着。雨势太大,她们也看不清汴河中间情况到底如何,只看到大趸船都开走了,赵桓熙他们却迟迟不上来。
殷夫人又担心儿媳又担心儿子,一时间真是心如油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