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不用了,就按你说的法子,我再上床躺会儿。”她抑着心虚道。
赵桓熙扶着她上了床,给她脱了鞋盖好被子,道:“那我去前头跟我娘说一声。”
徐念安点点头。
赵桓熙撑着伞刚走出慎徽院,迎面碰上殷夫人和赵佳臻她们。
殷夫人看到他十分惊讶,道:“你怎么出来了?外头打雷呢。”
赵桓熙笑道:“娘,我不怕了,昨天虽是虚惊一场,却治好了我怕打雷的病症。”
殷夫人将他细细一打量,脸上果然没有半分以往打雷时的惊惧僵硬模样,岂止没有惊惧模样,气色还好得不得了。
她大喜过望,道:“这可太好了,这都是托念安的福。诶?念安呢?”
赵桓熙忙道:“她昨晚守了我一晚,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就别去打扰她了吧。”
殷夫人点头道:“是我疏忽了,只想着你醒来最想见的人肯定是她,所以叫她守着你,却忘了她这一路风尘仆仆,肯定很累。我应当让松韵看着你才是。”
赵桓熙心想,幸好你没找松韵来碍事。想到昨夜,他脸有些发热,道:“娘,我们别站在这儿了,去前头说话吧。”
赵佳臻眸中笑意盈然地看着自家弟弟,赵桓熙一与她对视,就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赵佳臻忍俊不禁,倒也没说什么,当下几人便又回了嘉祥居,刚在正房中坐定,芊荷来报:“太太,外头有个女子抱着婴孩在咱们家大门口哭喊求收留,言称那婴孩是五房二爷的骨肉,若咱们敢驱赶她,她就一头碰死在咱们公府门口。”
赵佳臻惊诧地看向殷夫人,道:“莫非是那郑蔓儿?”
殷夫人端着茶杯道:“必然是了,朱志福死了,她无人可依,这不就找她的旧情郎来了?既是五房的事情,派个人去通知五太太便是了。叫她速速去处理,否则,真出了人命,可不好交代。”
芊荷派个小丫鬟去了五房。
五太太正在伺候老太太喝药,听到五房的下人来禀报,又惊又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赵桓旭又在书院不在家,无人可商量,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想来想去,实在是怕那女子真的在门外寻了短见,回头再被国公爷知道,对桓旭的观感更差,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让丫鬟撑着伞陪她去前头角门处看看。
今日雨势很大,郑蔓儿虽有丫鬟帮忙打伞,在国公府门外站了一会儿之后,裙摆也湿得差不多了。正焦躁,见门内出来一个四十五岁上下的贵妇人,忙凑上前几步道:“我要见赵桓旭。”
五太太看着她怀中的孩子,八个多月的男娃,养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细看,眉宇间还真与赵桓旭有那么几分相似。
五太太猜出这妇人是谁,却不想落了面子,遂问:“你是何人?”
“奴家姓郑名蔓儿,之前旭郎将我养在朱公子那儿,可现如今,朱公子死了,我们孤儿寡母无以为生,只能来找旭郎。太太,这是旭郎的亲骨肉啊,您看,他长得多像旭郎。”郑蔓儿将怀中婴孩往前递,让五太太看看清楚。
这一递就将孩子递到了伞外,孩子骤然淋雨,却也不哭,一边啃着肉肉的小拳头,一边拿黑葡萄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五太太。
五太太急了,伸手拿过丫鬟手中的伞要来给他遮雨。
郑蔓儿却又突然将孩子收了回去,抱在怀中,问:“旭郎呢?我要亲自问问他要不要这孩子?他若不要,我一个弱女子可养不起他,只能将他卖与别人了。”
“这成何体统?”五太太看着自己的孙子,心中十分纠结,这可是男丁,桓旭他至今还没有儿子,那贾氏又赌气回了娘家,要等她与桓旭生个儿子,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我知道贩卖亲儿不成体统,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们偌大的靖国公府都容不下这一点血脉,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办?旭郎他始乱终弃,他可以不要我,可是他难道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不顾吗?他到底在哪里?为何不肯来见我?”郑蔓儿哭喊道。
“你喊什么,他不在家。”虽则下雨,外头并没有什么行人,五太太还是紧张地往街面上扫了两眼。
“对了,他在书院读书对不对?文俊书院,我这就去找他。”郑蔓儿说着,抱着孩子转身就要走。
五太太急忙让丫鬟下去拦住她,道:“你若是去书院与他闹,他一发火,更不会管你了。”
她看着她怀中的孩子,咬了咬牙,道:“你既说养不起这孩子,要卖了他,那你不如将他卖给我,多少银子,你开个价便是。”
郑蔓儿狐疑地瞧她:“你是何人?”
“我是桓旭的母亲。”知道门子就在里头偷听,五太太双颊泛红。
郑蔓儿一听,回到角门前抱着孩子噗通一声跪在五太太面前,道:“太太,您靖国公府家大业大,难道还多我一张嘴吃饭吗?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有个容身之处,绝对不会给您,给旭郎招麻烦。我是涵哥儿的生母啊,您也是为人母的,难不成您真的忍心将我与涵哥儿分开?”
五太太忙道:“那不成,你是跟过邬诚的,桓旭如何能再纳你?”儿媳赌气回了娘家,若她此时再给桓旭纳个妾进府,儿媳怕是就不会再回来了。
“可那也是旭郎叫我去的啊!太太,您也瞧出来了,这是旭郎的孩子对不对?求求您收留我们母子,就当为旭郎积德行善,祝他早登金榜。”郑蔓儿求道。
“不成,这不成……”五太太心烦意乱地侧过身去。
郑蔓儿哀求的表情一收,目光变得阴毒冷绝,道:“太太,您若不收留我们母子,或是执意要将我们母子分开,我今天就抱着涵哥儿到文俊书院门口去哭喊赵桓旭负心薄幸逼死人命,然后一头碰死在那儿,我看他这个大才子将来还有没有仕途可言?”
“你——”五太太回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瞪着郑蔓儿。
郑蔓儿抬袖子一擦脸上泪痕,站起身道:“不让我好过,那就大家都别过了!”
嘉祥居,一个小丫头撑着伞冒雨哒哒哒地跑过来,对站在正房外头廊下的芊荷耳语几声,芊荷进来,对殷夫人禀道:“太太,五太太将人领去五房了。”
殷夫人正和赵桓熙赵佳臻萱姐儿在房里吃樱桃,听闻此事,惊讶地抬眸看来,问道:“五太太疯了不成?”
“那女子扬言,若是五太太不收留她们母子,她就要去文俊书院门口一头撞死,断了旭二爷的仕途。五太太这才不得不把人带进来。”芊荷道。
殷夫人点头:“便是知道这女子不过是在吓唬人,可是谁又敢不管呢?万一她真的去寻死怎么办?”
想到这一点,她抬头盯住赵桓熙道:“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你可记好了,不许出去胡搞。”
赵桓熙将刚塞进嘴里的大樱桃抵到颊侧,鼓着腮帮子道:“我知道,我才不要别人呢!”
赵佳臻噗嗤一声,扭头对萱姐儿道:“你也要警告小聂,别年纪轻轻的不知天高地厚。”
萱姐儿下巴一抬,道:“我才不警告他,他要敢,我打断他的狗腿!”
殷夫人注意力又被她吸引了过来,伸手打了下她的胳膊,嗔怪道:“瞧瞧你说的什么话?狗腿这样的词也是你一个千金小姐该说的?在家里还自罢了,以后在你婆母面前,可不兴这般胡说。”
萱姐儿低眸噘嘴:“哦。”
五房,五太太木着脸将郑蔓儿母子安排好,就去了令德堂。
那边刚给老太太喂完药,正要喂粥。
“我来。”五太太接过婆子手里的碗,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众人都退下后,五太太望着瘫在床上半睁着眼睛抖动着嘴唇的老太太。
她现在已经恢复了几分知觉,也能看人了,只是还说不了话。
五太太望着她半晌,突然就把手中那碗还烫着的粥扣到了她的脸上。
老太太被烫得大颤,偏又叫不出声,只在枕上胡乱甩头,弄得一片狼藉。
“若不是你,怎会有今日之事?总是骂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才是真正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害人害己!”五太太恨道。
虽然国公爷对外消息封锁得严实,但作为家里人,朱志福那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五太太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不管是出事后令德堂遭逢的变故,还是后来敦义堂那边的一顿操作,都证明这件事跟老太太脱不了干系。
若非她作怪,害死了那朱志福,今日郑蔓儿又怎会找上门?她坏事做尽,头风发作,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等人伺候,倒让她和桓旭给她收拾烂摊子。她和桓旭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摊上这么个婆母和祖母。
五太太欣赏够了老太太的狼狈之态,觉得原本憋闷的胸口气顺了些,这才大声道:“快来人啊,老太太把粥打翻了,快打水来给她洗脸!”
第144章
赵桓熙在殷夫人处呆了一会儿,就拎着一小筐洗干净的大樱桃回了慎徽院。
殷夫人打发萱姐儿回房去看账本,待她走了,才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赵佳臻,道:“你看看。”
赵佳臻接过信一看,是她父亲从平凉府寄来的,向她母亲痛陈艰难,要钱要物。
“娘,您……给吗?”看完后,赵佳臻心情复杂,问她母亲。
殷夫人冷笑一声,道:“他自养他的爱妾庶子,与我何干?我凭什么给?给你看,是想叫你知道这件事和我的态度,万一他厚颜无耻写信给你讨要钱物,你也不准给。不仅你不准给,还要知会佳善佳贤,谁也不许乱发善心。谁要是乱发善心,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娘了。他有本事,写信问你祖父要去!”
赵佳臻道:“那方才桓熙在,你又不与他说。”
殷夫人浑不在意道:“你弟弟虽有钱,但钱不在他手里,在念安手里呢,与他说什么?”
赵佳臻:“……”
赵桓熙回到慎徽院时,徐念安还在睡。他趴在床沿上看了她一会儿,发现自己又情不自禁地回味昨夜之事,红着脸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起身去了书房。
徐念安一觉睡到午前,醒来的瞬间只觉神清气爽,下床一看,桌上一筐子殷红水灵的大樱桃,随手抓了几颗就走出门去,问坐在门口和暖杏闲话的明理:“三爷呢?”
“三爷在书房看书呢。”明理道。
徐念安来到赵桓熙的书房,果见他坐在书桌后看书,只是她一进门,他就抬头看了过来,欢喜道:“冬姐姐,你醒了?”然后很自觉地让出一半椅子。
徐念安过去坐下,道:“我一来你便察觉,可见读书不专心。”
赵桓熙长眉微蹙,道:“方才那个郑蔓儿抱着孩子来府前闹事,五太太把人领到五院去了。当时我只当个热闹看来着,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妥,万一再把祖父气着了怎么办?”
徐念安问他:“你觉着有何不妥?”
赵桓熙道:“那郑蔓儿抱着孩子找上门,定然是说那孩子是赵桓旭的。只要五婶婶不承认,她又没法子证明,便是闹到官府去,也是五房占理。可是五婶婶把人领进来,那就等于承认了那孩子是赵桓旭的,不然你把人领进来做什么?这……可如何收场啊?难不成还让赵桓旭纳了那郑蔓儿?”
徐念安叹气道:“贾二奶奶真是可怜,她若是舍得玉姐儿,估计也离和离不远了。”说完塞一颗樱桃在自己嘴里,想给赵桓熙也塞一颗,赵桓熙推拒道:“你吃吧,我方才在母亲那儿吃了不少了。”
他忧心忡忡,“今年天气不好,祖父的身体也不好,可别因为五房的污糟事气坏了。”
徐念安嚼着鲜甜多汁的樱桃,心想人都已经领进来了,以郑蔓儿的品性,请神容易送神难,五房那对母子肯定处理不好这件事,若不插手,祖父怕是一定会被气着了。
“冬姐姐,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让祖父被这件事气着啊?我不在乎五房怎么样,怎么样都是赵桓旭自作自受,可是我心疼祖父。”赵桓熙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只得向徐念安求助。
徐念安含着樱桃核四处看有没有可以吐核的容器,赵桓熙见状,就把手掌伸到她下巴下面。
徐念安抿着笑看他一眼,低头将樱桃核吐在他手掌上。
他握着小小的樱桃核转过身去,高高扬起手来往窗外一掷,回过头来眉眼俱笑地问道:“冬姐姐,你说明年春天外头会长出小樱桃树吗?”
“会吧,等树长大了,以后你读书无聊了,还能爬树摘个樱桃吃。”徐念安道。
两人想想那场景,都乐个不住。
笑过之后,徐念安问他:“那郑蔓儿是自己抱着儿子来的?外头雨这么大,身边应该有个给她撑伞的吧?”
赵桓熙道:“听说带了个丫头。”
“也就是说,她母亲没来。”徐念安道。
赵桓熙灵机一动,道:“你是说,可以从她母亲身上做文章?”
徐念安点头,“她和她母亲相依为命,若说此时还有什么人能要挟到她,那便只有她母亲。她不敢不管她母亲,她母亲是她最大的倚仗,最后的退路。若是她母亲不在了,她便是死在这里,这世上又有谁能为她去官府鸣冤呢?要想祖父不被这件事气到,就要在他回府之前把郑蔓儿给弄出去。”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她母亲现在在哪儿啊?”赵桓熙道。
“赵桓旭做下的烂事,凭什么我们去给他收拾?看在祖父的面上去提点他一下便已是仁至义尽了。眼下快到饭点了,待会儿吃过饭,你亲自去一趟文俊书院,将郑蔓儿的事告诉他,叫他自己看着办。他和郑蔓儿母女打交道的时间长,应当知道怎样才能拿捏这对母女。便是他实在无能,办不到,到时候祖父回来你就先去找祖父,献上计策。祖父不用自己想解决之道,又见你懂事关心他,便不会那么生气了。”徐念安道。
赵桓熙点头,道:“我吃完饭就去找他。”
饭后,赵桓熙让人套了车,听徐念安的话带了两名护院随行,直奔文俊书院。
文俊书院的学子也刚吃过午饭,正在休憩闲聊,一名学子去赵桓旭的班上唤道:“赵桓旭,你堂弟找你,正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