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让她进来。”殷夫人的声音和着杯盖抿茶沫子的声音一道响起。
没一会儿,外间便传来一女子柔柔弱弱向殷夫人行礼的声音。
“知道我今晚为何找你过来吗?”殷夫人问眼前楚楚可怜的女子。
庞黛雪想起被撵的杜姨娘,还有被禁足的大房和二房,整个人微微发抖,带着哭腔道:“夫人是要发落了我么?”
“发落?看来你也晓得,你做了不该做之事。”殷夫人曼声道。
庞黛雪噗通一声跪下了,泪流满面地对殷夫人道:“夫人容禀,不是我自己刻意接近三爷,挑唆他和家里作对的。我家逢巨难,来投奔表姑,她说什么,我只能照做,我没想过要害三爷的。”
“如此说来,你承认是受秦氏指使,刻意接近桓熙,讨好他奉承他的是不是?”殷夫人故意问道。
庞黛雪点头不迭,“是表姑说,三爷性子软好拿捏,只要跟了他,我后半辈子不怕没有福享。她告诉我三爷在府里的境况,教我怎么说话才能讨三爷欢喜。她还说,若是我不能拢住三爷,便要将我许配给七老八十的老翁。”她伏在地上哭道。
殷夫人那个气,恨不能立刻将秦氏那个贱人从慎修院拎过来好好听着!
“行了你别哭了,你虽待桓熙是一片假意,他却是一片真心将你当朋友,冒着被我责骂的风险来求我替你寻个好前程。”殷夫人烦厌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女子道。
庞黛雪颤抖的脊背微微一顿,诧异地仰起脸来。
殷夫人又喝了一口茶,稳定一下情绪,这才对庞黛雪道:“我着人替你相看了两个人家,都是愿意聘你为妇的。第一个是个三十九岁的商贾,青州人士,丧偶,家有嫡女庶子,想要个嫡子。你嫁过去若能给人生个儿子,便有好日子过,若不能,那旁人也帮不了你。第二个是钱塘人,二十六岁,家里是开灯笼铺子的,没成过亲,是为了拉扯弟妹耽搁了的。你选哪个?”
庞黛雪只思考了很短的时间,便道:“我、我选第二个。”
“你既无父母,表姑现在也不能为你做主,那便一切从简。明日我让人来给你下聘,后日便出嫁。看在桓熙的面子上,我会给你五百两银子做嫁妆,其它的,你也别想了。反正你的情况我着人与对方说清楚了,对方不嫌弃才要你的。”殷夫人道。
“谢谢夫人,也请夫人代我谢谢三爷。”庞黛雪哭着磕头道。
打发她走了,殷夫人来到次间,本想说赵桓熙几句,可看他低着头一脸懊丧的模样,又不忍心了,只道:“现如今,你可放心了吧?”
赵桓熙点点头:“多谢母亲。”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路上小心些。”殷夫人道。
小夫妻俩起身告辞。
出了嘉祥居,徐念安自晓薇手中接过写着赵字的灯笼,对几个跟着来的丫鬟道:“你们先回去,我和三爷慢慢走。”
殷夫人能发现赵桓熙心情低落,徐念安自然也能。
丫鬟们离开后,赵桓熙从徐念安手中接过灯笼,自己提着给两人照明。
徐念安侧头看他,问道:“这么快便调节好情绪了?果真是有进步。”
赵桓熙自嘲一笑,道:“若是以前,我肯定很久都想不通,但是遇见你之后,我时常会回想你跟我说过的话。那些话,都是我母亲未曾教过我的。比如说,与人相处时,先看那人的要害处。想来大嫂她们也是此中好手,将我的要害摸得那般准,随便派个人来,我便将她引为好友了。”
“后悔帮她了?”
赵桓熙摇头:“纵她接近我目的不纯,她身世凄惨却是真的。待大嫂禁足出来,发现她已嫁了,表情一定很精彩。”
“那你觉着,捷哥儿知不知道他母亲和庞姑娘的计划?”徐念安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
赵桓熙脚步微停,望着徐念安。
徐念安也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赵桓熙回过脸去,提着灯继续往前走。
他没回答,徐念安也没追问。
“冬姐姐,其实我也知道你的要害在哪儿?”两人并排走了一会儿,赵桓熙忽然道。
第55章
徐念安仰头看向月色下少年如明珠生辉一般的脸庞,道:“哦?你说说看呢?”
赵桓熙道:“你怕我去告诉祖父你与我乃是假夫妻。”说罢他将灯往徐念安手中一塞,一边道“是不是?是不是?”一边笑着跑到前头去了。
徐念安有些讶异,她原以为赵桓熙会说她的家人,抑或银子什么的,谁知道他竟一语中的。目前她确实最怕让国公爷知道她与赵桓熙只是假夫妻,国公爷对她,对徐家真心实意地好,她不想让他失望。
有时候自己也会觉得自己虚伪,可是,她只是不想用自己的一生,来报这一段恩。她希望有一天她是为自己活着的,不是为了娘家婆家,不是为了人情面子,什么都不为。
如果和赵桓熙做真夫妻,她怕自己没有这一天。
思量间,跑到前头的人又跑回来了,将一只拳头往她面前一递,道:“冬姐姐,把手伸出来,给你个好东西。”
这把戏小孩子经常玩,通常是抓只大虫子来吓人。
徐念安并不怕虫,便不拆穿他,依言将手一伸。
他将拳头放到她手掌上,轻轻松开。
一点荧光从她掌心腾空而起,袅袅地飞远了。
“萤火虫?哪来的?”徐念安欣喜地问。
“就在前面。”赵桓熙拉着她的袖子往前跑,不多远就来到了一条水渠旁。
这水渠是从兰湖里引来的水,渠边镶嵌着形态各异的山石,种着芦苇菖蒲。
此时那繁茂的芦苇菖蒲间便满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也有在水面上低飞的,放眼看去,莹莹闪烁的一长条,仿佛天上的星河。
两人站在路上静静地欣赏了一番这萤火轻舞的美景,赵桓熙道:“书上有囊萤映雪之说,冬姐姐,你说我捉一兜萤火虫回去,真的能用来借光看书吗?”
徐念安瞧着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道:“那不过是劝人勤学苦读的典故罢了,若真有人日日借荧光雪光来读书,不等登科及第,眼睛早瞎了。”
赵桓熙忍俊不禁,遂作罢。
两人继续往前走,走不多远,耳边隐隐传来女子低低的饮泣与劝慰声。
小径曲折,天色又暗,两人一时没能分辨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只听一女子道:“……嫂嫂你实不必日日这样与我二哥吵,他又不曾把人带回来不是?管他在外头如何,只要他还知道不能把人往家里带,这不就给足你体面了吗?”
赵桓熙与徐念安面面相觑,这是赵姝娴的声音。
低泣的女子闻言冷笑一声,止住泣声道:“妹妹真是好肚量。过几个月妹妹也是要出嫁的,若将来妹夫也如你哥这样,希望妹妹也能有今日劝我这般的容人之量!”
那边静默了片刻,只听赵姝娴气急败坏道:“什么人?我好心来劝她,她倒来咒我?真是好心没好报!”
又过了一会儿,彻底没动静了,赵桓熙和徐念安才继续提着灯往前走。
徐念安问赵桓熙:“你觉得姝娴堂妹是不是好心没好报?”
赵桓熙道:“她算什么好心?她二嫂明明只是把她将来的夫婿与她二哥做类比,她就说她二嫂咒她,可见她并不是不知她二哥这样不好,不过鞭子没抽到自己身上,就说不疼罢了。”
徐念安点头道:“所以接人待物不能自作聪明,很多时候旁人不说不代表他没看出来,只是懒得来说你而已,反正他会日渐疏远你。”
赵桓熙想了想,忽然扭头对徐念安道:“上次陆伯父说陆公子与文林是好友。”
徐念安脚步猛的一顿,对他道:“你不要到阿秀面前去胡说八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且这里面还关系到两家长辈的交情和颜面呢。”
赵桓熙道:“可是两家长辈的交情和颜面,就比陆公子的终身幸福还要重要吗?”
“你怎知陆公子娶了赵姝娴就不会幸福?”
“你瞧她这上蹿下跳又虚伪的模样,换做是你,你喜欢吗?”
“我……我又不能代表陆公子。”
“你瞧你瞧,你说这话的时候也心虚了不是?”赵桓熙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道:“若是将来陆公子婚姻不幸,而文林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明明知情却不提醒他,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徐念安伸手打他一下,道:“长本事了是不是?还威胁起我来?”
“说不过便动手,你这叫黔驴技穷。”赵桓熙冲徐念安扮个鬼脸,嘻嘻哈哈地跑了。
次日一早,邬府。
邬诚面色憔悴眼下青黑地来到梅香院。
郑蔓儿已经起了,正在用早饭,见他来了,忙问道:“诚郎,琴儿一晚上都没回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晚上的时间,邬诚已经将情绪调节好了,如今心中唯余仇恨而已。
他在桌旁坐下,道:“无事,我娘担心琴儿重蹈瑟儿的覆辙,要调教她两天,调教好了就给你送回来。”
郑蔓儿有些不放心,毕竟琴儿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丫头,知道她许多秘辛。她本想多问邬诚两句,见他面色极差,怕触了霉头,便改口问道:“诚郎这是怎么了?好似一夜未睡的模样。”
邬诚心中冷笑,口中却道:“别提了,又被他们那几个人拖出去玩了一夜的牌,不过好在赢了百多两银子。你快些吃,吃完带你出府买簪子去。”
郑蔓儿一听这话,便顾不得其它了,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用过早饭后,邬诚带着郑蔓儿出府。邬夫人得到消息,忙命几个小厮偷偷跟上,以防邬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邬诚将郑蔓儿带到文俊书院大门口,此时正是众学子上学的时辰,书院门口人来人往的。
郑蔓儿一下车就有些发愣,不解地问邬诚:“诚郎,这是什么地方?”
邬诚冷笑一声,将她拽到书院门口往台阶上一甩,对着书院大门就破口大骂起来:“赵桓旭,你个龟孙给我滚出来!我当你是朋友,你当我是棒槌!睡大了肚子的女人也送给我,你们靖国公府五房就如此不堪?连孩子都要别人给你养?”
这番大骂内容惊世骇俗,再加上赵桓旭在文俊书院又是个有名的人物(书院里公侯人家出身的学子不多),顿时便引得学子们纷纷驻足观看。
郑蔓儿吓傻了,回过神来便过来抱着邬诚的胳膊无措道:“诚郎你说什么?这孩子是你的啊……”
“住口!贱人!”邬诚一把甩开她,指着她的鼻子道:“琴儿已经和盘托出,你还在这给我装腔作势!士可杀不可辱!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不让我找姓赵的把这口恶气给出了,我弄死你!”
郑蔓儿被他狠厉的眼神看得心口一凉,又听他说琴儿已经全盘交代了,一时只觉天旋地转,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邬诚继续骂。
待到赵桓旭得到消息从书院里头赶出来时,书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有书院的学子,有过往的路人,还有在书院教书的先生。
赵桓旭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有种被雷劈了一样的感觉。
见书院的先生在人群中,他硬着头皮过去行礼。
一向对他不错的先生这次却是将袖子一甩,道:“有辱斯文,成何体统!”说完转身就走了。
赵桓旭一张脸烧得通红,恨不能一脚踹死还在那儿骂骂咧咧的邬诚。但此情此景下,他却只得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愤恨之情,假装无辜地过去把住邬诚的手臂道:“邬兄,你这是在做什么?缘何突然来我书院门口胡说八道?”
“你个狗东西舍得露面了?”邬诚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指着地上郑蔓儿道:“贱人在此,你再不承认,我与你对簿公堂?”
他揪着赵桓旭对周围围观的人大声道:“喏,就是这个人,赵桓旭,大家都认认这张脸啊!这可是个大好人呢,睡过的女人能送人不说,还买一送一,连肚子里自己的种一块送了。”
围观人群中有人摇头嘲笑,有人指指点点,赵桓旭只觉自己的面皮都要被人剥下来。
他一把搡开邬诚,怒火中烧道:“姓邬的,你嘴巴放干净些!再这样血口喷人,我告你诽谤!”
“告我诽谤?好,走啊,去官府!我还想告你们合伙骗婚呢。你弄大的肚子,叫我领回去做妾,还让我记你一份做媒的人情,你怎么不上天?走,去官府!谁不去谁是王八蛋!”邬诚扯着赵桓旭的衣服要拉他去官府。
赵桓旭怎么可能跟他去?没有提前对好说辞,天知道地上那女人会说些什么。
见他不走,邬诚也不扯了,停下来指着赵桓旭的鼻子骂道:“我知道你们靖国公府五房跟长房不对付,你也经常在我面前说我那小舅子赵桓熙的不是,我念着你是我的朋友,每次都是帮你不帮他,是也不是?你要跟他争世孙的头衔,那是你们靖国公府的事,跟我没关系,可你不能拿我当筏子来恶心他们啊?我拿你当朋友,就活该被你往我身上泼屎?”
这话一出,周围议论声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