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桃青盐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喜妹不耐地打了一下炕:“平时谁会喊他啊?他没名字,就是个讨厌鬼,你叫他厌就行。”
他们真的是一家人吗?陈大娘为什么自称是他的娘,这是对家人的态度吗?
“为什么?”常意说道:“他为什么和你们不一样?”
“什么为什么呀?”喜妹翻了翻眼皮:“娘说他是我家养的畜生,我们为什么要和畜生一样啊?”
“给我嘛——”喜妹大力地拉拽常意手里的裙子,常意索性松了手把裙子给了她。
“你做什么问这么多?”喜妹总算把裙子拿在了手里,欢喜起来:“你是不是看上他了,想和他搞在一起?”
常意眉头轻皱,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说话这样世俗,她母亲陈大娘也是功不可没。
喜妹眼睛转了转:“那个恶心的丑八怪有什么好的,你不如跟我哥在一起,我哥比那个丑八怪强得多呢?”
喜妹喜上眉梢,村里的大家打扮衣服都差不多,她在常意进了村的那天就盯上她了。常意有那么多漂亮裙子,就算给了她一件还有好多,但常意要是嫁给她哥,那常意那些裙子和钱不都是她家的了吗。
常意:“......”
常意无视了她的话和闪着期待光芒的眼神,问道:“那他......厌,和你们住在一起吗?”
喜妹努努嘴,往窗子外面撇道:“畜生当然是和畜生一起住啦!”
第41章 其四十一-溯往
常意从喜妹口里知道了那个少年住在哪里, 但并没有像喜妹想的那样去看他,而是径直离开了。
喜妹在后头望着常意离开的背影,眼睛滴溜溜地转。
村子里的屋子, 一般是主屋外面围一圈草栏,里头堆柴火,种些菜什么的。至于养牲畜的地方, 是挨着房子建的一个棚, 免得味道窜进屋子难闻。
常意绕到陈家的棚子里,并不会惊动里头睡觉的人。
一个挺拔的身影靠在棚子门口, 背抵着围着猪圈的门,头发用什么树的枝条绑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常意之前看过一次他的脸, 再看就没之前那么骇人了。
她轻声开口, 想问问他们家到底怎么一回事, 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冷吗?”
厌睁开眼, 似乎是想遮住自己的脸,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扭过头不看她。
常意走到她面前蹲下,递给他一个不起眼的袋子:“给你的。”
少年眼神一冷, 把她手打开,压低了声音吼她:“滚,离我远点。”
常意吃痛一声, 缩回手, 袋子掉在地上摔开, 掉出一块一块的银元。
常意半跪下身子,把东西捡起来,好在他打的不是特别疼, 她还有耐心跟他解释。
“你是在因为我没给你二两银子生气?”
少年抿了抿嘴,不说话。
那就是了。
“我给你,你守得住吗?”
常意抬起脸问他。
少年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看着常意和他对上了视线——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慌、也没有厌恶,只是在跟他说一件很普通的事罢了。
从来没人这么看过他,也没有人这样面对面的和他说过话。
可他现在在和她对视,这样的奇妙的体验让他稍稍出了神。
常意察觉到他身体有些僵硬,随即移开视线,又重复了一遍:“你觉得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拿了银子,能守得住吗?”
“你不给我。”少年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怎么知道我守不守得住。”
“你要是守得住。”常意指了指脚下的稻草:“就不会睡在这里了。”
“这是我睡觉的地方。”少年快速看了常意踩着的稻草一眼,又马上扭过头。
常意:“……”
常意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少年“床”的范围。她把拿来的袋子重新放在了少年身边,说道:“这里面有十两银子,你拿着这个,足够你离开这里重新生活,虽然现在外面不太平,但凭你的本事,想活得好不是难事。”
“前提是你想。”常意说道。
“为什么给我。“
少年一直狠厉的神色有些端不住了,露出些茫然。
常意看他脸上的纹路虽然骇人了点,但细看也只是正常人的五官,骇人的外表下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
“因为你帮我搬了石头,我不会让你白干活。”常意认真地对他解释道:“......其他的,你就当我日行一善吧。”
“你看上去不像行善事的人。”少年紧紧攥着袋子,晦涩不明地说道。
常意缓缓叹出一口气:“偶尔。”
她干脆坐在他旁边的稻草上,问道:“不过你拿了银子,也不会走的对吧。”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少年看着她落在地上的裙角,低声说道:“别坐了,会弄脏你的裙子。”
陈家人不许他走动出去丢脸,他也不喜欢出现在别人面前,常意没见过他,他却远远看到过这个女孩。
她穿得很漂亮,亮眼到在这个村子里有股格格不入的气息,那群训练有素的男人很明显以她为首,这都颠覆了村里人对一个女人的认知。
刚开始陈大娘还艳羡地猜测她是外头那个王公贵族的女儿,时间一长,那些艳羡便变成了眼红的谣言,传得愈发离谱。
他不想让常意坐在他身边,因为他知道,她肯定要走的,这“质朴”的村子容不下她这样精致的小姐,她要坐在地上,只会变得和他一样脏。
常意搂起裙摆,说道:“脏了就洗,你不洗衣服吗?”
常意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你不会真的不洗吧,不会臭吗。”陈家都让他睡猪圈了,看上去也根本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他怎么洗衣服。
少年有些窘迫地提起自己的袖子,轻轻地嗅了一下:“没有臭,我每天都去河沿边洗的。”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力气大,每日出的汗也多,他若是不爱干净的人,早就被腌入味了。
常意看他抬起手,爬满狰狞纹路的脸上无端透出几分呆愣,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陈家为什么这样对你,就因为你长得丑?”常意问出她真正在意的事。
“陈大娘真是你娘亲?”
哪有亲娘把自己孩子当畜生的……纵然常意也没享受过父母的宠爱,但陈大娘对少年的态度,却仿佛是什么仇人一般了。
少年没有回答她。
“这也不能说吗?”常意说道:“好吧——”
“她是我娘。”少年闷闷地发出声音,又歪了歪头,改口道:“我也不知道。”
“你爹呢?”
少年听到这个字眼,脸色突然煞白,又不愿意说话了。
……还挺容易生气。常意拍拍他的胳膊,递给他一个油纸包:“算了,吃了睡吧。”
他接过来,动作轻柔地揭开油纸,看着中间躺着色泽乳白,绵密蓬松的一块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糖。”常意笑了笑。
这是关扶之前骑了一天的马,去最近的县里买的银丝糖,常意不爱吃甜的,走的时候想了起来,便带上了。
“糖……?”少年愣愣地重复。
“就是甜的东西。”常意解释。
“什么是甜的?”
少年定定地看着手里的东西,更加不能理解了。
常意皱了皱眉……这陈家,是真把他当猪狗养吗。他平时都吃些什么东西?
“你尝尝就知道了 。”
常意说道:“吃点甜的,就不会老冷着一张脸。”
少年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小块。
“是什么味道?”常意逗他。
他的脸在昏暗夜光下也中和了几分恐怖,漂亮的眼睛凸显出来,带着点璀璨的光。
“好像……有点奇怪。”
什么是甜,他尝不出来。
——吃下去的那一口糖,好像变成了一只又一只雀儿在他胸口横冲直撞。
马上就要飞出来了。
——
“好看吧——”喜美站在她娘和几个婶子面前,提起桃粉色的裙摆,臭美地转了好几圈。
桃粉和水粉的裙褶交替翻滚、若隐若现。
关扶已经在常意的行囊里挑了一件他认为最艳俗最夸张的衣服——常意嫌它太惹眼,甚至一次都没有穿过它。
但这件裙子放在这个十几年都没有新玩意进来的村子里,已经足够喜妹炫耀了 。
陈大娘把她揉进怀里:“哎呦,我的宝,这裙子太配你了,咱们家的喜妹看上去可比她有贵人福多了。”
这几个婶子都有自己的小孩,此刻附和的声音都有点漫不经心。
有个小孩拉着自己娘亲的手,哭叫道:“我也要——我也要——”
她娘有些尴尬:“我上哪给你弄去。”
听到他们的对话,喜妹更得意了,恨不得把裙子拎着在他们每个人面前都转一圈。
少年藏在棚子后边,远远地看了一眼,这裙子不像她会穿的衣服,也许是因为这样,才一点都不在意地送给了喜妹。
陈家一家人都长得差不多,喜妹嘴唇厚,脖子短,完美遗传了陈大娘的相貌,又老是在村子里跑来跑去的,皮肤黝黑,再穿上粉色的裙子......
名叫厌的少年看着喜妹,却无端想起了裙子原来的主人,常意穿上这条花苞般的裙子,应当会显得气色好很多。
少年愣愣地发了会呆,陈大娘几步走过来,厌恶地说道:“还不去搬点柴火回来,坐吃山空搁这儿等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