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谢清芷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但想到谢清菡此刻模样,她低声道:“父亲要扶正林姨娘,是姐姐大闹了两场才阻止,或许、或许是因为此事。”
秦缨和李芳蕤对视一眼,李芳蕤道:“昨日林姨娘可去过你姐姐的院子?”
谢清芷摇头,“应该没有,但若是她,她也不会自己动手。”
秦缨几人一时沉默下来,等入了东府,便见耳门之后静悄悄的,但一路走到绿芷院时,谢清芷一眼看到了跟在谢正襄身边的小厮,她面色微变,脚步越快,“父亲知道了——”
刚走到正门口,便听门内传来谢正襄的声音,“你妹妹到底去何处了?你死里逃生,怎还有心思兴风作浪,非是要害人害己才行吗?!”
“父亲,我回来了——”
谢清芷当先入门,快步往床边去,谢星阑三人跟进去,一眼看到谢清菡躺在床上,她眼眶发红,额上冷汗满布,却抿着唇角未语,看到谢星阑当真来了,立时瞳底一亮。
谢正襄也是一愕,“你们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他便露恍然之色,“是她去请你们过来的?”
跟着谢正襄来的依旧有林氏,她站在谢正襄身后,看着这场面很有几分不解,此刻忍不住道:“二小姐怎么将四公子和县主她们请来了,大晚上的,实在是劳烦。”
谢星阑开门见山道:“谢清菡说白日之火并非她所放,她此番乃是被人谋害。”
谢正襄一惊,但第一反应便道:“这怎么可能!这府里上下谁要害她?一定是她对家里人心怀怨恨,拒不承认不说,还想栽赃旁人。”
他转头喝道:“你非要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才行吗?”
“我……我没放火……”
谢清菡语声嘶哑地开了口,每说一字,嗓子便钻心的痛,“院子是母亲留下,我、我绝不会在自己屋内放火——”
谢正襄咬牙:“你——”
秦缨打断谢正襄的呵斥,“谢老爷,大小姐性子豪烈,有胆气放火,便不至于不认,她今日差点被火烧死,实在无需以此代价栽赃他人,何况,这火是如何起的可做查证,也不会只听大小姐一面之词。”
谢正襄欲言又止,但到底不敢与县主顶撞,只好道:“查?如何查?”
谢星阑看向谢清菡,“说说起火时的情形。”
谢清菡喘了两口气,又哑声道:“昨夜、昨夜我气得半夜未睡,天亮时分才堪堪歇下,午时听到门口有人送食水,我取饭食后,他们又将门锁上,我当时、当时骂了两句,用完了午膳,又歇了片刻,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然被一阵烟气呛醒,这才发现着了火,我立刻大喊救命,但火势来的极凶,后来便是受伤被救——”
谢清菡说完轻咳起来,片刻功夫,痛得额上冷汗欲滴,谢清芷在旁为她拭汗,眼眶内泪盈于睫。
谢星阑道:“就是在给你送午饭之后,小厮躲去了院门处?你屋内可有灯盏之类的明火和其他易燃之物?”
谢清菡点头,艰难道:“应该是,没有灯盏的,当时都午后了,不会再点灯,这几日天气回暖,也没有生过炭盆。”
见谢星阑和秦缨皆面沉如水,谢清菡又道:“真的不是我……”
谢星阑抬手制止她,“你不必多言,我们会查证,若真有异处,谁也瞒不过我与县主的眼睛。”
谢正襄在旁面色焦灼,“星阑啊,难道真信她?”
谢星阑目光锋锐,“三叔不敢查?”
谢正襄呼吸一窒,忙道:“当然不是,我有和不敢,我只是觉得眼下府中治丧,其他事都是小事,她总是作乱,总不能因为她一句话,大家都围着她转。”
谢星阑不容置疑道:“她的婢女在何处?将她婢女和看守的小厮叫来,此事便无需你插手了,你自去守灵便是。”
谢正襄深吸口气,“好,去叫人——”
秦缨这时走到窗前,看着谢清菡道:“不必担心,正好这两日无事,也有空余查这场火,你眼下好好养伤,若想到了什么古怪再告诉我们,好比午时之后可听见有何响动?可见过什么人来你院子?”
谢清菡怔忪一瞬,却是摇头,秦缨蹙眉,又点头,“那你先养伤为重。”
谢清菡的侍婢墨韵来的很快,进门便哭道:“奴婢也被罚了禁足,这一天一夜都被关在下人房不能出来,下午听说着火,担心的不行,大小姐保住性命便好。”
谢星阑打量她两瞬,“去菡萏馆吧。”
既要查证,自要去火场问话,谢清芷见状交代婢女照顾谢清菡,自己也跟了出来,众人一路往西北方向慢行,没多时便到了菡萏馆,漭漭夜色中,被烧成空架子的二层小楼,阴森森地伫立在一片残垣断壁之中。
两个小厮被带到跟前,一听是查问起火之事,立刻竹筒倒豆一般交代经过。
“小人二人昨夜守在正门门口的,但大小姐一直要我们开门,我们不应声,大小姐便时不时责骂我们几句,又一时拍门,后来连老爷也指责起来,小人们不敢应声,便干脆守到了院门处,天亮时分,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小人们也放了心,午时送膳食之时,大小姐很是生气,我们不敢招惹,又守去院门。”
“今日日头太大了,燥热的不行,我们搬了凳子躲在院外那颗梧桐树下,既能看门,也能纳凉,后来发现不对……”
秦缨打断二人,“你们看不到起火冒烟?”
小厮心虚的紧,当着众人不敢隐瞒,苦涩道:“那会儿过申时了,我们二人守了一夜,实在坚持不住,便打起了瞌睡,因此并未第一时间瞧见,后来听大小姐喊起来,我们才发现不对,当时火势已经窜上房顶了。”
谢星阑看了一眼火场,“哪边房顶?说详细些。”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一瞬,其中一人忙道:“整个房顶都有浓烟,但西边房顶火苗更大些,我们进了院子,便见整个西边都燃起来,连正堂也冒了浓烟,后来破门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正堂的帐帘家具——”
李芳蕤指着小楼道:“眼下瞧着,也是这左上角被烧的最凶。”
秦缨又看向墨韵,“这屋内布局如何?说仔细些。”
墨韵忙道:“一楼有四间屋子,正堂待客,左厢房是书房,右厢是小姐午歇的暖阁,内室在正堂之后,二楼没有一楼阔达,左边一半辟做库房,右边则存放着先夫人的遗物,平日里都是锁着的。”
秦缨蹙眉,“眼下被烧的最厉害的地方是库房?”
墨韵应是,秦缨便看向两个小厮,“你们后来打瞌睡,那若是有人跑进院子放火,你们岂非也毫不知情?”
小厮忙道:“不,不会的,梧桐树不远,只是没有正对着院门罢了,任何人来,我们都能听见脚步,除非他走的不是院门。”
菡萏馆的围墙有一人多高,谢星阑立刻唤道:“谢坚,去四周看看。”
谢坚应是,又吩咐小厮打灯笼,很快带着几人出远门往后绕去,秦缨这时道:“青天白日的,不太可能翻院墙放火,此处不算僻静,万一被人看到,便等于自寻死路。”
秦缨看着小楼,又绕着小楼往西两步,“若是人为放火,那应该知道院子外守着小厮,火势一起便会被发现,但白日太阳太大,还有风,火势也会起的更快,起火时间应该在申时一刻左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起火?”
话音落下,谢坚带着人回来,进门便道:“公子,查看过了,这院子不算大,外头一圈皆是绿植,不曾见何处有被人翻越的迹象。”
听完此言,谢星阑看了一眼小楼,此地烟灰呛人之味依旧浓郁,而那片残垣断壁之间,只有被烧焦的木梁和黢黑的砖石瓦砾,夜色之中极难分辨,谢星阑一定神,道:“若是人为放火,火场之中必定会留有线索,等天亮后进火场搜查。”
第149章 见血
既有疑案, 谢星阑便留了二人在菡萏馆值守,以免夜间生变,待回了自家府邸, 才吩咐谢坚道:“明日先不去祭拜父亲母亲了,此事有疑, 先查府中案子。”
谢坚应是,江嬷嬷忧心忡忡道:“老太爷才死了,怎么还有人害大小姐呢?难不成真是林氏?”
李芳蕤这时道:“今日小厮侍婢的证词皆无大用处, 但若论动机,的确有极大可能。”
江嬷嬷沉声, “若真是她, 那她可实在歹毒极了, 罢了, 有公子和两位姑娘在,再难解的谜团也能解开,晚膳已备好, 先去用膳吧。”
到了用膳的偏厅,张伯上前道:“余姑娘和苏姑娘适才等了许久,便先让她们用了, 这会子已经去歇下了, 县主和李姑娘快请落座——”
因生了一场害人的大火,众人心底疑云满布, 用膳时也无兴致多言,待用完晚膳, 谢星阑先与秦缨将李芳蕤送回景明阁, 回清晏轩的路上,谢星阑道:“你如何看?”
秦缨道:“还不好说, 我还是没想通,凶手为何要白日放火。”
谢星阑亦点头,“谢清菡此番是要被关上数日的,若夜间翻墙而入,也少被人发觉,但谢坚已去查过,院墙之外并无踪迹,总不可能又是有人射箭放火。”
秦缨道:“窦家的案子里,窦晔射箭之时,是在夜幕初临之时,并不算显眼,但菡萏馆的大火却是下午起的,就算彼时燥热难耐,整该午睡,但那府里正在办丧事,只怕没人能安生午歇,如此,怎能逃过那么多人的眼睛?”
虽觉不可能,但秦缨还是道:“不过,他们三兄弟都在习武,谢星麟年幼,谢星麒却可能是个箭术高手。”
谢星阑道:“明日一问便知。”
回了清晏轩,谢星阑在正门阶前驻足,“明日天亮之后便去火场查证,此时时辰已晚,还是先歇下为好。”
秦缨点头应好,却见谢星阑不着急走似的,她眨了眨眼,眼底露出两分疑惑,谢星阑这才转身离去,秦缨莞尔,关上房门后,与白鸳回了内室。
白鸳憋了半晌,此时才道:“这谢三老爷家里,可真是家风不正,这才出了一连串的乱事,老太爷病故吐血,大小姐又被人谋害,这都什么事啊!难怪谢大人幼时会被欺负,皆因这些谢氏长辈不成样子,还未见过那位五老爷呢。”
秦缨道:“那五老爷落有残疾,想来是不喜见人的。”
主仆二人梳洗更衣歇下,再多疑窦,也只有等第二日才能勘察。
翌日清晨,秦缨醒个大早,等到了前厅,却见江嬷嬷等人守在此,而谢星阑却早已领着人往东府去了,江嬷嬷一边给秦缨添粥一边道:“公子走的时候还说呢,不让底下人扰了县主和李姑娘歇息,您别急,好好用完早膳再去。”
秦缨便问:“谢大人可用过了?”
江嬷嬷笑意更真切,“用了,只是公子着急,恨不能一口下肚,他到底是男子,粗豪的很,只记着办差了,长此以往,也不知会不会伤身,从前还有老于照顾他,如今京城之中却没个贴心人,谢坚几个野猴子一般,也不会照顾人。”
江嬷嬷在秦缨跟前并不拘谨,秦缨闻言道:“于嬷嬷过世之事,我听谢坚提起过。”
江嬷嬷笑意散去,“老于身体不好几年了,去岁年末来信,说要我入京,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奴婢也老了,若入京去,这祖宅又叫谁照看?今年春天果然得了她的死讯。”
秦缨便道:“于嬷嬷的独子也在京中,也算有个信任之人差遣。”
江嬷嬷一惊,“县主见过于良?”
秦缨点头,江嬷嬷怔了一怔,看着秦缨的眼神便不同起来,见她早膳用的香甜,江嬷嬷不再多言,只顾着为她布菜。
用完早膳,秦缨不耽误,跟着知书往东府而去,待进了后耳门,第一缕朝晖正破云而出,今日仍然是个秋阳炙热的大晴天。
菡萏馆内谢坚等人正清理火场,秦缨到的时候,谢星阑手中拿了一张图纸,身边站着墨韵和那两个看门的小厮。
见她来,谢星阑将图纸给她看,“这是适才画出来的,按照如今的情形来看,着火之地要么在一楼的书房,要么在二楼的库房,但通往二楼的扶梯在正堂与暖阁之间,凶手一来不可能入门行凶,便是入门了,走上扶梯也会惊动谢清菡。”
说完此言,他指着二楼几个方向,“二楼每一面都有四扇轩窗,屋顶还有用琉璃瓦做的天窗,但那天窗有破损,几日前还漏过雨,后来被修补的严丝合缝。”
秦缨想起江嬷嬷也说过下雨的话,便问道:“是几日前漏雨?”
墨韵道:“五日前,当时正好有一批信阳来的礼,有些是给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奴婢准备上二楼存入库房之时,发现库房早开始漏雨,便找了工匠来修,那时大小姐还去二小姐那里住了一夜呢。”
秦缨微微点头,谢星阑道:“看看火场内能否搜到什么,但昨日他们已经清理了一部分砖石出去,或许会破坏线索。”
秦缨望着焦黑的残垣断壁,也觉毫无头绪,正想去火场跟前看看,院外却进来几道身影,竟是谢星卓和谢星麒来了,二人上前见礼,谢星卓当先道:“今早才知道清菡妹妹被人放火谋害的消息,四哥可查到什么了?”
谢星阑道:“还不曾——”
他扫了一眼谢星卓二人,“你们两个常在一处习武?”
谢星卓应是,“不错,岳师父从军过,弓马与刀剑皆不差,我们都跟着他习武,六弟箭术比我更好,我则擅舞剑。”
秦缨目光扫过谢星麒,又随口问道:“你们学了几年了?”
谢星卓牵唇,“说起来学了□□年了,岳师父对我父亲有救命之恩,后来得知他也是江州人,家中父母皆亡,也无兄弟姐妹,父亲便请他到我们府上当差,得知他武艺极佳后,便令他做我们的武夫子,只不过父亲希望我文武双全,因此并非一心扑在武学上。”
秦缨听得微讶,“竟对你父亲有救命之恩?”
谢星卓叹气道:“十年前初春,我们两家人同游江州城西南的白马寺,结果下山之时,父亲的马儿被山鸟所惊,发了狂,带着父亲直冲下了山坡,当时马儿坠下山崖摔死,父亲则被挂在半山腰上一株矮松上摇摇欲坠,那时带的家仆都不敢下山崖,这时岳师父站了出来,他那日也是去上香的,本在游人之中围看,见无人敢上后便说他愿意一试,后来我们绑着麻绳将他放下山崖,他又给父亲套上绳索,父亲被救后虽断了腿,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秦缨倒不知五老爷的残疾是如此来的,对这位岳师父也生了好奇,谢星卓这时道:“岳师父便是昨日站在我身旁的人,您见过他的。”
秦缨了然,脑海中只浮现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这时谢星麒道:“父亲和母亲这会儿在前面待客,让我来这里守着,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若有需要,还请四哥和县主吩咐。”
谢星阑道:“暂时无需,若前头忙碌,你不必守在此,你姐姐如何了?”
谢星麒忙道:“她好些了,早晨还用了些稀粥。”
如此秦缨和谢星阑皆放下心来,只等着火场中有何线索,谢星卓见状,干脆也等在一旁,这时谢星阑绕着火场往后走去,又道:“若未记错,昨日下午吹的是东南风,如此更肯定火是从西边起,但小厮未见人进门,院墙周围又无踪迹,这园子等同密室一般。”
秦缨又看墨韵,“最近两日,可有人来过你们大小姐的住处?你们大小姐不是被关进了祠堂吗?是何时关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