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曰曰
绣坊的绣娘女工不错,不仔细看瞧不出坏过。
王福又道:“少爷,右相来了,说是您剿灭山贼有功,龙心大悦,要嘉奖您呢,一会儿老爷便会过来看您了。”
景阑兴味索然地应了一声,仍懒洋洋地瘫在软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高高抛起香囊,又随手接住。
“你瞧瞧你,成什么样子!”王福刚退下,景荣的声音便传来。
景阑瞥了他一眼,将香囊收了起来,仍没大精神:“老头,你今日还要说教我?”
“你不该说教?”景荣冷哼一声,许久不自在地咳嗽几声,“这次青云山剿灭山贼一事,做得不错。”
景阑坐起身,一副天下红雨的模样,挑了挑眉梢:“您是在夸我?”
景荣顷刻收敛神色,皱了皱眉。
他自然知道这小子这么拼命地攒功劳,就是不想被赐婚束缚,能在圣上跟前讨一份功也是好的。
思及此,景荣叹了口气:“你这次救了公主,剿灭山贼,是大功一件。圣上到时定会予你嘉奖,你可借此彻底回了圣上欲给你同长乐公主赐婚的念头,我亦会为你在旁周旋。”
景阑一怔,捏着袖中的香囊,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第16章 、新正
陵京的新正很快便到了。
今年的冬比往年要寒冷,乔绾身子虚弱,被皇帝亲下口谕,勒令她除夕夜宫宴前不许再出府。
乔绾乐得自在,索性一直待在府中。
慕迟也一如往常般温柔熨帖,仿佛那晚那短暂的陌生从未发生过。
时日一长,乔绾也大喇喇地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倒是乔恒赏赐了不少名贵药材,乔绾想了想,挑出几样直接托人私下送去了将军府。
若景阑真是梦中那个发动宫变的男子,说不定此番还能同他套个近乎,让自己将来顺利离开陵京。
即便不是,于她也没什么损失。
除夕这日,乔绾早早便起来了,特意穿上了金丝鸾鸟朝凤度花裙,披着石榴红的织锦羽缎斗篷,兴冲冲地朝暖阁小跑去。
还未等走进暖阁,乔绾便忍不住扬声唤:“慕迟!”
慕迟出门时,见到的便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朝自己奔走而来,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暖色光雾。
他蓦地想起服下雪菩提那晚,身体冰冻僵硬时,她抱住自己的画面。
就像这团火焰将他包裹在其中。
慕迟目光微沉,却很快恢复如常。
乔恒今日便会知晓乔绾将贴身香囊“送给”景阑一事,他也无需再留在此处同她做戏。
至于眼下……
慕迟眉头不觉微蹙,那日她给他雪菩提时,提过“须得陪她过新正”,便算作……给她的小小报酬罢。
乔绾不知慕迟在想什么,笑盈盈地停了脚步,说话间哈出的白雾在她的长睫上凝成小水珠:“慕迟,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慕迟敛起情绪笑应:“不知。”
乔绾从侍女手中将月白锦缎袍服及雪色白貂鹤氅拿了过来,一股脑地全拿给他:“自然是新衣裳啊。”
慕迟笑意微僵,看着怀中的新衣,目露茫然。
乔绾笑:“新正要穿新衣,慕迟,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
慕迟抬眸看向她。
大齐自也要过新正的,只是……他从来都只透过地牢那个四四方方的天窗,看着皇宫上方一瞬绽放的焰火,仅此而已。
“好了,别看了,先去换新衣,”乔绾推了推他,“一会儿我们还要忙呢。”
母亲在世时,总会在除夕这日为她包一碗浮元子。
后来,她也便养成了习惯。
以往还住在宫中时,便同倚翠二人一块过,搬到公主府后,因晚上还要去宫宴,包浮元子便挪到了白日。
今年却不同了。
今年多了个慕迟。
正想着,慕迟已换好新衣走了出来,月白色衬的他越发雪肌玉骨,鹤氅为他添了贵气万分。
乔绾不觉呆了两呆,眨巴了下眼睛,直至慕迟唤了声“公主”才反应过来,耳垂嫣红着牵着他便朝膳房走。
下人早已备好了一切,浮元子的馅料有黑脂麻的,红豆沙的,更有核桃蜜饯馅。
倚翠和几个侍女早已侯在一旁,也均换上了新衣。
乔绾拉着慕迟坐下:“新正要吃浮元子才算圆满,”她转头目不转睛地看向他,“你会吗?”
慕迟迟疑了一瞬:“你要自己做?”
他本以为,以她的娇生惯养,想来过节也只是她享福,底下人忙碌。
“对啊,以往都是这般,”乔绾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不会,得意洋洋地笑,“没事,今日我做一回先生,教你包。”
她说这话时,嚣张的虎牙又露了出来。
身后的倚翠掩唇偷笑。
很快慕迟便知她为何笑了。
乔绾包浮元子的手艺并不好,糕粉做皮,在她手中格外不听话,团好了也会裂开一道小缝。
乔绾包得不耐烦起来,干脆双手一捏扔到糕粉中,便算做好了,扭头煞有介事地看着慕迟:“把馅料团进面里就好。”
慕迟顿了下,拿起一团糕粉,包好馅料,无师自通地在掌心团了团。
乔绾睁大眼睛看着雪白的元子在他剔透的指尖出现,完好无损,又想到自己方才还说要教他,脸色一红,小声嘀咕:“你肯定以往就学过。”
慕迟看了她一眼。
他从未过过新正,这样的年节,于他而言不过是数千被关押的黑暗日子中的其中一日,无甚特别的。
后来,自由了,更没什么兴致。
而今才知,原来旁人的新正,是要穿新衣,吃浮元子的。
一个个圆滚滚的元子包好,大小不一地在糕粉里滚了几圈。
只是浮元子到底不能多吃,乔绾包了一会儿便停了手。
正欲洗去手上的糕粉,便听见外面隐隐传来几声低呼声。
乔绾好奇地朝外探了探,随后便惊喜地发现,不知何时竟然下起雪来,地面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府邸都蒙上一层白,原本枯损的树枝也如银条素裹。
“慕迟,下雪了。”乔绾飞快地转头,欣喜地对正在净手的慕迟叫了一声,兴奋地冲了出去。
慕迟循声看去,只望见四四方方的门框外,一片雪白里,穿着红衣的少女站在雪中,脸颊涨红,满眼激动。
慕迟停了一瞬,方才起身走了出去。
乔绾伸手接着洋洋洒洒的雪花,目光莹亮:“陵京已经好几年未曾下雪了。”
陵京地处南面,上一次下雪,还是四年前。
然那年她因染了风寒,府中的人被乔恒发卖不少,她也被乔恒派人禁足在房中,没能出去玩闹一番。
慕迟看着她的神情,心突然像是被人用雀翎轻轻地挠了一下,肺腑处有些发麻,甚至肢体都僵硬下来,心神不宁。
“慕迟?慕迟?”乔绾凑到他跟前,疑惑地打量他。
慕迟猛地回神,心中升起阵阵恼怒,连带着看她脸上天真无知的表情都越发刺眼。
果真是不食民间烟火的小公主,突如其来的雪与寒,不知是多少寻常人家的噩梦。
到她嘴里,却成了一场惊喜。
可这一切同他毫无干系。
所以他仍笑着反问:“公主喜欢雪?”
“喜欢啊,”乔绾点头,“不止喜欢雪,还有春日里的纸鸢……”
她激动地看向他:“陵京的春来得早,过些时日我们去放纸鸢!”
过些时日。
慕迟盯着她跑去枝丫上捧雪的背影,忍不住讽笑。
她真的很好骗。
“喂,慕迟!”乔绾倏地作声。
慕迟定睛,她手中浮元子大小的雪球不轻不重地朝他砸来,身子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又生生忍耐下来。
雪球砸在他的胸口,迸溅的雪块落进衣襟中,一阵凉意。
乔绾得意地笑了起来,眯着眼笑得前仰后合,嫣红的斗篷在雪里翻飞:“慕迟,你怎么不知道躲呀。”
她边笑着,边跑向他,替他掸去了身上的雪。
慕迟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心口微热。
这具冰冷躯体唯一的一抹温度。
直到倚翠的声音响起:“公主,酉时了,该入宫了。”
慕迟的容色逐渐平静,眉眼无波。
乔绾嫌弃地瘪瘪嘴,看向慕迟:“除夕宫宴不能缺席,不过你放心,”她对他眨眨眼,“我尽快赶回来,我们一同吃元子、看烟火。”
慕迟淡笑,颔首应了声“好”。
乔绾又磨蹭了一会儿,才随在倚翠身后离去。
满院雪景,顷刻间变得死寂,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慕迟有些不习惯地拧眉。
“慕迟。”身前一阵匆忙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