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曰曰
马车队伍是在当日黄昏时到的雁鸣山。
一片平整的空地上,早已备好了数十顶幄帐。
乔绾的幄帐很是豪华,分为外间和内寝,内勤有一张柔软的大床和一席软榻,地面均铺着厚厚的绒毯,燃着旺盛的火盆,整个帐内极为温暖。
而慕迟的幄帐就在她旁边,虽不算大,却一应俱全。
这夜乔绾沐浴后,便宿下了。
第二日正午时,便是祭山大典的时辰。
祭台在山顶上。
乔绾一大早便换上了华丽的宫装,未曾带下人,只身步行同几位公主皇子一齐跟在乔恒身后,朝祭台走去。
后方浩浩荡荡地跟着满朝文武大臣。
百层阶梯并不算高,却在雁鸣山的巍峨中,显出几分阔远。
阶梯之上,便是祭台。祭台前,祭品早已呈上,山神牌位、供器,也已归置齐整。
大驾卤簿队列手牵骏马,马身皆是珠宝玉石。
乔绾不是第一次前来,自是知晓规矩,乖乖地跟在乔恒身后,看着他点燃九根长香,叩拜山神,佑大黎万岁。
远处传来几声悠长的钟鸣,身后朝臣齐齐跪地高呼:“吾皇万岁——”
乔绾也伏叩在地,许是被眼前的气氛熏染,她静静想着,只愿两个月后的宫变,能不惊扰百姓,少流些血。
这日午膳是在山上用的素斋,大臣们倒是早早便下了山去。
乔绾站在祭台旁的一块山石上朝山下望,能望见幄帐所在的地方,以及幄帐北面那个矮小的小山崖,下方是一条极宽的河,而今是冬季,河流中央起了一层薄薄的冰,河水并不急,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雾气。
竟像极了仙境。
河的另一面,便不再是雁鸣山的地界了。
乔绾赏了一会儿景,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
等到乔绾下山时,已经到了傍晚。
她心中装着事情,下山后换下宫装,便要去找慕迟。
未曾想慕迟的幄帐空无一人,反倒是孙连海身边那名叫陈启的小公公拦住了:“公主,皇上要见您。”
乔绾不解,看了眼慕迟的幄帐,忽略心底的不安,跟在陈启走进最中央的幄帐。
幄帐内很是宽敞,处处可见威风凛凛的明黄龙纹,威严甚重。
乔恒正坐在书案后,一手撑着椅侧闭目养神。
陈启恭敬地走上前,小声道:“皇上,长乐公主来了。”
乔绾扬起一抹笑,走上前:“父皇,您这么着急找绾绾,有什么事啊?”
“好事,”乔恒笑睨她一眼,正坐起身,“小十一,这段时日朕让你玩闹了个够,可玩过了闹过了,也该考虑终生大事了。”
乔绾第一次认同乔恒的话,认真地点头:“绾绾也觉得。”
乔恒惊奇地打量她一眼,笑出声来:“如此倒是巧了。景家那小子青云山剿灭山贼一事,朕还未曾重重赏他,索性这次便一次赏了……”
乔绾不觉眉头紧皱,疑惑问道:“关景阑什么事?”
“朕给你们赐婚不好?”
“他?”乔绾激动地站起身,“绾绾又不爱慕他,且他对绾绾也嫌弃至极,嫁给他?我除非眼瞎了。”
“绾绾,”乔恒的脸色一沉,“若真是如此,你为何将女子贴身的物件送与他?此事文相亲眼所见。”
“什么贴身……”乔绾的话戛然而止。
那个丢失的香囊。
香囊在景阑手中?
可是想到香囊丢失那日,是二人在毓秀阁见面时,那时他对娶自己一事厌恶至极,更是扬言“便是死也不会娶自己”,若拿她的香囊,只会令人误会。
他绝不会拿自己的终生大事做手段。
可除了景阑还会有谁能近她的身,悄无声息地扯走香囊……
乔绾的呼吸一滞,一个荒唐的念头逐渐从脑海中升起。
那个极尽保护的拥抱,那个令她心动的人……
那个,慕迟。
不,不可能。
那时她才将慕迟接到府中没多久,他怎会知晓后面会发生何事,怎会从那时便计划好一切?
“无话可说了?”乔恒见乔绾不发一言,语气渐松,“私相授受虽是不妥,可朕并非认死理之人,你若是同他两情相悦……”
“父皇,”乔绾容色微白,打断了乔恒,“我并未同他私相授受,且景少将军也已有心仪之人……”
乔恒不悦地拧眉,他本就想尽快将这桩姻亲尽快定下:“然景阑有你贴身香囊之事,早已有不少人知晓,你可知女子名声有多重要?”
乔绾心中复杂万分,此刻听见乔恒口口声声的名声,突然笑了一声:“父皇,绾绾还有名声吗?”
“乔绾!”乔恒大怒,“此事容不得你……”
他的话并未说完,孙连海脚步匆忙地跑了进来,凑到乔恒的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乔恒的脸色惊变,看向孙连海。
孙连海诚惶诚恐地点了下头。
乔恒眉头紧皱,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乔绾:“此事你再好生想想。”
语毕便起身走向一旁议事的幄帐。
孙连海跟上前,合上帐帘,又命人在外面好生守着,这才转身进了幄帐。
“你方才说的可是真话?”乔恒看向他,沉声问道,“乔绾带来的那个松竹馆的小倌,果真像极了齐国太子李慕玄?”
孙连海忙跪在地上:“当年齐国太子前来求娶昭阳公主时,便是老奴侍奉的,老奴说的若有半分虚假,便死无葬身之地。”
乔恒转身负手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许久忍不住怒斥一声:“好一个齐国太子!”
将手都伸到大黎的皇室了。
那小倌在松竹馆弹奏一曲霜山晓,乔青霓前不久便得到了曲谱,摆明了冲着乔青霓前来。
“当初昭阳出生时,钦天监如何说的?”乔恒蓦地发问。
孙连海颤颤巍巍地应:“昭阳公主吉人天相,钦天监说,说,”他迟疑了一下,“得昭阳公主,便可得天下……”
乔恒脸色发青。
当年钦天监算出此卦象时,不知多少人意图得到乔青霓,乔恒心中自然也大喜,只当天佑大黎。
可谁能想到,大齐太子竟会在昭阳十二岁那年前来求娶?
不论其他,这齐国此举,摆明了告诉他,告诉其余诸国,大齐想要的绝非只是一个昭阳公主,还有整个天下。
所以这些年,昭阳出嫁的时日,他百般推脱,恰逢李慕玄生母过世,得来三年孝期。
未曾想,这孝期还未过去,齐国便等不及了。
“不论是不是齐国太子,”乔恒神色一凛,“派一队人马,以除奸细之名暗中解决此人,记得藏好身份。”
孙连海顿了下:“老奴方才派人跟踪此人,未曾想跟丢了,只怕此人……内力极深。”
乔恒眉心紧皱,良久眉眼冷硬下来:“他不是冲着昭阳来的吗?便从昭阳下手,”停了几瞬,想到那则卦象,他又补充,“不可伤公主性命。”
“是。”
孙连海弓着身子领命退了出去。
*
另一边。
乔绾心烦意乱地在乔恒的幄帐待了好一会儿,未能等到他回来,只得转身离开。
却在掀开帐帘,看见外面的人时一怔:“景阑?”
斜靠着对面的幄帐,一袭朱槿色圆领袍服、马尾高束的男子,不是景阑又是谁?
他正站在早已昏暗的夜色里,一旁是燃烧着的火把,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也不知方才听见了多少。
乔绾顿了顿,刚要开口问他香囊的事,便听见景阑低低地嗤笑一声,转身离去,身后马尾坠着的红玉珠子一摇一晃。
乔绾皱眉,只当他又吃错了药,朝自己的幄帐走去。
慕迟的幄帐仍漆黑一片,他还没有归来。
乔绾想起那个荒唐的念头,脚步再迈不下去了,站在原地,怔愣地看着那顶幄帐。
冬夜的冷风吹得她指尖冰凉,呼吸间尽是白色的雾气。
乔绾的眼底渐渐升起茫然,她也不懂,她只是、只是那日在街市上惊鸿一瞥,想要将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而已。
她第一次这样喜爱一个人,也许她蛮横了些,可从未有过什么丧尽天良的坏心思。
可……这样简简单单的想法,为何到头来会变得如此复杂、尽是猜忌?
“公主!”出来换茶的倚翠诧异地看着冻得指尖通红的乔绾,忙走上前来,“外面天寒,您怎么不进幄帐?”
乔绾回过神来,看着满眼关切的倚翠,用力地眨了下眼睛。
她厌恶极了猜忌。
“慕迟呢?”乔绾开口询问。
“慕迟公子还没回?”倚翠朝漆黑的幄帐瞧了一眼,“傍晚时分,慕迟公子便出去了,奴婢未曾询问,只看见他朝北面走了。”
北面。
乔绾看了一眼北面的昏暗,对倚翠点了点头:“我还有些事情,你先回帐内歇着。”
“公主,”倚翠担忧,“让奴婢陪你去吧。”
乔绾勉强地扯起一抹笑:“你给我烧一桶热水,我一会儿还要回来沐浴。”
说完,她径自朝北面走去。
而此时,雁鸣山北面的小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