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曰曰
第24章 、离开
客栈二楼, 厢房。
司礼恭谨地站在一旁,低着头看着站在阑窗前慕迟的衣角。
窗子大开,外面的冷风毫不留情地惯了进来, 将火盆微弱的热气全数席卷而空,只剩下幽幽寒意。
饶是司礼,都觉得手脚冰寒。
可公子却始终安静地站在那儿, 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
——自他提及“是否为了昭阳公主”后, 公子便一直一言未发。
司礼越发谨小慎微, 不敢多言。
过了许久,慕迟才迟迟问了一句:“李慕玄的婚期快到了吧?”
司礼忙应:“一个月后, 昭阳公主便会前往燕都。”
燕都,大齐的皇都。
到时两国联姻,便成定局,但在此之前,须得先保证黎国、陵京无事才是。
慕迟闻言却再次沉默下来。
他记得年少时, 第一次走出地牢,随李慕玄来到黎国求娶昭阳公主。
那时他被喂了让人提不起力气的毒药, 锁在马车中。
马车摇摇晃晃驶入皇宫,轿帘翻飞之间, 他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 穿着浅色苏绣纱纹宫裳,头上簪着玉质簪花, 温婉且优雅。
马车徐徐停下, 宫人恭敬地唤她“昭阳公主”。
她朝着轿窗看过来,只看见他的下颌, 颔首后莞尔一笑:“太子殿下。”嗓音娇柔。
她将是大齐的太子妃, 也是李慕玄的未婚妻, 未来的皇后。
的确雍容国色,配的上那个位子。
那之后,慕迟几乎日日都要算着李慕玄和乔青霓的婚期,他备了一份大礼,准备在此之前送给李慕玄。
可是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很少想了。
最近这些时日,更是未曾想过。
这样的转变,让他有些茫然且无所适从。
司礼听着此间沉寂,硬着头皮抬头看了一眼,旋即神色微诧。
作为始终跟在公子身边的人,他知道公子对于这段联姻有多么在意。
可此刻,他却在公子的眼中再次看到了迷惘。
像极了曾经在般若寺,他提及“公子终于可以离开”了的那次。
司礼看不透公子,迟疑片刻又壮着胆子问道:“长乐公主那边,公子准备带回府中?”
慕迟原本空濛的神情几乎立时清醒,沉默片刻后道:“她将我送来也算有功,且我既已应下暂且留她……”
慕迟的话没等说完,便不觉停下了。
他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夜市上,乔绾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前,正笑说着什么。
她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唇角带着笑,眉眼是这些时日面对他时少见的鲜活。
很刺眼。
“公子?”司礼不解地询问。
慕迟抬了抬手,面无表情地盯着外面,许久古怪地笑了一声:“先退下。”
*
乔绾不知道楚州上下有多少慕迟的人,眼下城门已关,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将令牌和一封信一并封入信封之中,交付给了镖局。
以镖局蒙古马日夜兼程的脚力,只怕不出三日便能等到前来“接”自己的人。
乔绾又问了马肆所在,可白塔镇太小了,马肆须得楚州城内才有。
自镖局出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许是年节刚过不久的缘故,此处的夜晚仍有不少摊贩留在街市上,盏盏悬灯高高挂在枝丫之上,在严寒的冬夜,衬出几丝柔意。
乔绾不觉在街市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看到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不觉有些嘴馋起来。
她爱吃甜食,可这段时日她再未碰过点心蜜饯,可当她拿下一根糖葫芦时,才想起自己将身上带的银子全给了镖局,一时不由窘迫万分。
也是在此时碰见了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为她解了围,给了小贩三文钱。
乔绾本想回客栈拿钱还给他。
书生却只红着脸摆摆手,说了句举手之劳。
乔绾也未在过多谦让,道谢后拿着糖葫芦回了客栈,径自上了二楼,刚要推开自己客房的房门,便听见身后一声淡淡的:“去哪儿了?”
乔绾被惊了一跳,拿着糖葫芦的手抖了下,险些掉落在地,她忙将其拿好,转过身便看见隔壁客房门口,慕迟正安静地站在那里,映着头顶的悬灯,身形隐在一片忽明忽暗之中。
乔绾想到自己方才偷听到的话,心沉了沉,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竟如此深沉可怕。
面上却扬起一抹笑来:“馋了。”
慕迟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糖葫芦上,透明的糖衣裹着鲜红的红果。
和她曾买给他,却被他全数扔了的那些一模一样。
慕迟走上前来,伸手,想要将糖葫芦拿过来。
乔绾却猛地将糖葫芦往后撤了撤。
慕迟的手僵在半空。
乔绾也顿住了,眼前的慕迟,再一次让她升起面对梦中那人的惊惧。
好一会儿她不情不愿地将糖葫芦递到他面前:“算了,给你吃一颗吧,不准多吃。”
慕迟看着她的语气神情,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压下去不少。
看吧,她在他面前也是这般生动。
毕竟她连山崖都随他跳了。
“你究竟吃不吃?”乔绾皱着眉问道。
慕迟回神,看了她一眼,良久就着她的手,将一枚红果衔在齿间,一点点地吃了下去。
酸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原来,糖葫芦的味道是这样的。
慕迟将糖葫芦咽了下去,才徐徐开口:“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乔绾一怔,她本以为他的暗卫到了,他便已经不需要她了。
即便明日一早他不辞而别,她也不会太过意外。
可转念一想,罢了,就将这场戏唱到最后吧。
左右她还要等着来接她的人。
以他对她的厌恶,怕是也不会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吧。
思及此,乔绾颔首:“那我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她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慕迟仍站在原处,看着紧闭的房门,伸手触了触心口处。
这里,在方才,有一瞬间的失控。
良久,他方才脸色奇怪地转身回房。
听着门外逐渐消失的动静,乔绾低低地吐出一口气,坐在桌面,神色怔然。
好一会儿她才想到什么,看着手中的糖葫芦,它依旧这么诱人,她却不想吃了。
最终,乔绾将糖葫芦扔在了一旁的角落中。
*
乔绾不知慕迟为何在自己的地盘,还要让自己这个他厌恶的人相送,但他不说,她也不愿多问。
一路上只盘算着,到了楚州城后,她应当去买一匹马,牛车太慢也太难受了。
和慕迟真正到达楚州城内,是在第二日的午时。
天色阴沉沉的,万物如罩上了一层灰色烟雾。
牛车徐徐停在一处豪华的府邸前,上方门匾上,写着简洁的“木府”二字。
司礼在此处无需伪装,和府邸管家早已候在门口,见到慕迟便已迎上前来:“公子。”
慕迟低应一声,语气格外平淡,不经意地看了眼前面的女子身影一眼,方才起身下了牛车。
司礼见状看向一旁的乔绾,本想抱拳感激,可才说出“多谢”二字,便怔了怔。
这是司礼自雁鸣山那次后,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见到乔绾。
若说之前他对那个娇生惯养的长乐公主将公子一路送来楚州一事仍心有怀疑,那么此刻在见到乔绾后,那丝怀疑也消失了。
往日穿金戴玉、骄纵蛮横的公主,眼下穿着粗麻布衣,脸色苍白,手指上也有细碎的伤口。
虽仍然掩盖不住那股自小养出的娇贵,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了。
一时之间,司礼竟对这个长乐公主有些怜悯起来。
他跟在公子身边,自是清楚公子以往提及长乐公主时眼底不屑遮掩的嫌厌,还有之前的那场利用。
可长乐公主却对公子这般用心思,即便知晓真相仍将公子平安送来……
乔绾不知司礼在想什么,只在迎上他的目光时拧了拧眉。
她不喜欢他的眼神。
一旁的慕迟面色沉了沉:“司礼。”
司礼忙垂下头:“公子,有飞鸽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