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曰曰
也许是酒楼内温热,外面又天寒,一冷一热之下,乔绾只觉手腕上的疤有些痒,她不觉低头,轻轻揉了下。
这个伤疤,是三年前逃离时,遇到劫道的山贼时留下的。
当初在雁鸣山上,程清川趁乱将早已备好的马车混入车队中,而被收买的马夫则带着她直奔向一旁的小路。
隐约中,乔绾似乎听见后方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唤着她的名字,只是她不敢回头,生怕前功尽弃,行了足足二十里路才停下。
马车内有文逊备好的崭新的文牒和路引,她的名字不再是“乔绾”,而是“乔宛娘。”
文牒与路引的官印皆是真的,一路上即便有过盘查,也没有半点纰漏。
有了上次送慕迟去楚州的经验,乔绾和倚翠换了粗布衣裳,直接找了个镖局,花大价钱选了数个武艺高强、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望的镖师及机灵的趟子手,一路护送自己和倚翠北上。
即便如此,却还是在大黎与大齐的交界处,遇到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山贼。
山贼用抢劫后存活的年幼孩子做诱饵,放在路边,引镖师去察看,而后一行人冲下来,准备抢劫。
镖师们拼死相护,乔绾还是被砍到了手背。
幸而并未伤到筋骨,路上发了几次热也便没事了。
而那个年幼的孩子,便是楚无咎。
名字与八字是被人绣在襁褓上的。
许是许久没吃东西,两三岁的年龄,竟像刚满周岁的婴孩。
乔绾见他可怜,便抱着一路同行了。
镖师历经一个半月将他们送到大齐北部的上郡城便折返了,乔绾、倚翠和那个孩子三人,加上雇的马夫张伯,晃晃荡荡地继续北上。
倚翠问她去哪儿,乔绾心中也不知。
除了当初送慕迟去楚州,她自小待在陵京,只是凭着以往看到的舆图,知道几座北部的城池。
而今真的出来,便满心茫然了。
倒是张伯家中除了早年走失的小孙女再无其他亲友,乔绾怕耽搁他的行程,问他可愿跟随自己,往后也是照应,张伯抹着眼睛应了。
四个没有家的人就这么又游荡了一个月,经过九原城时,这里刚好是冬季,漫天飞雪,满城白茫。
乔绾看了很久的雪,便决定安定下来了。
买了宅子和丫鬟、护院,又盘了处铺子,取名“金银斋”,卖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之类的物件。
从此,周围的人都唤她一声“乔姑娘”或是“宛娘”,长乐公主彻底被湮灭在记忆长河中,再不复存在。
所幸乔绾以往在陵京练出来的好眼光,她选的首饰衣裳备受喜爱,加上倚翠做事麻利会算账,短短数月竟真的将铺子做得有模有样起来,九原城不少姑娘都成了金银斋的常客。
久而久之,金银斋的名号响了,便是捕头夫人、知州夫人都会来此处添置物件。
乔绾素来大方,买得多的不仅派人送到府上,还会时不时送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次数一多,便和知州夫人熟了。
而知州夫人的兴趣,便是给人牵线。
今日的面亲,也不是知州夫人第一次这般撮合了。
“绾姐姐……”乔绾的手被人轻轻拉了拉。
乔绾猛地从记忆中抽离出来,低头看去。
以楚无咎如今的身长,刚好看见她手背的伤疤。
他抬头看着她:“绾姐姐,以后我一定把你手背上的疤去掉的。”
乔绾看着手背上的伤疤,想必她看得太久,连无咎都看出来了。
最初她的确很在意,甚至一连生了半个月的闷气。
——她娇贵惯了,怎么能容忍自己身上有这么丑陋的疤痕?
可是久了,竟然也觉得无所谓了。
“你还是先考虑入学堂一事吧,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小鬼。”乔绾轻哼一声。
楚无咎闷闷地看了她一眼,耷下头来。
乔绾轻笑一声,就要转身继续前行,却不经意撞到一侧的来人,有书卷掉在雪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乔绾捡起来刚要递给来人,却发现这书卷上题着“月见书院”几个字,她不觉抬头:“你是……”
声音却在看见眼前的白色人影时一怔。
这人身姿修长,身形瘦削单薄,面容清隽俊逸,略显苍白,若非他浑身透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息,有一瞬间竟像极了某个小畜生。
只是他穿的是简陋的白麻衣袍,衣角处还有一块补丁,手中撑着的纸伞也已破旧,不像那个小畜生,总是锦衣玉袍的。
“姑娘可否将书卷还给在下?”那人微一颔首问道。
乔绾蓦地回神,应了一声将书卷还给他。
楚无咎抬头看了看乔绾,又看了看男子,扁扁嘴便喊:“娘……”
“嗯?”乔绾低头瞪了他一眼。
楚无咎想到这人曾告诉他,见到好看的公子要叫她姐姐,不好看的才叫娘亲,默了默,不情不愿道:“绾姐姐。”
乔绾满意地笑开,抬头看向眼前人:“公子是月见书院的人?”
那人有礼地颔首:“在下姓闻,名叙白,正是月见书院的先生。”
作者有话说:
狗子找来时——
小鬼头:娘亲!
狗子:???!
第47章 、籍账
乔绾未曾想自己前脚还在想着无咎入学堂的事, 后脚便撞见了书院的先生。
月见书院是九原城最好的书院,倒不是里头的学生有多尊贵,而是此书院纳贤纳慧不纳尊, 是不少寒门学子开智启蒙的书院。
闻叙白并未过多停留,接过书卷掸了掸上方的碎雪便拱手道:“方才冲撞了姑娘,多有得罪, 在下还有事, 便先行离去了。”
乔绾颔首, 便要牵着楚无咎往回走,而后察觉到什么, 转头看过去。
闻叙白去了不远处的医馆,医馆的学徒正站在门口提着两个油纸包等着他,见到他来便道:“闻公子,您的药材。”
闻叙白将银钱交给学徒,和润地颔首:“多谢。”
学徒看着他清瘦苍白的面庞和肩上的布丁, 忍不住又多道了句:“闻公子,师父说了, 令堂身虚体弱,须得成年累月地调理, 您不必太过劳累, 若是将自己的身子熬垮了就不好了。”
闻叙白对伙计温和地笑笑:“多谢嘱托,在下无碍。”话落执了执礼撑着伞信步离去。
学徒一听便知他并未听进去, 摇摇头叹了口气进了医馆。
乔绾看了眼闻叙白瘦削的背影, 仿佛与漫天的飞雪融为一体。
“绾姐姐,你看他好久了!”不悦的稚嫩嗓音从底下传来, 乔绾的手被人轻轻晃了晃。
乔绾低头看向楚无咎, 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方才想唤我什么?娘亲?”
楚无咎乖乖地任她捏, 瘪瘪嘴小声嘀咕:“谁让你看见他便不理我了。”
乔绾一顿,想到方才有一瞬间的错觉,不由在心底道了声“晦气”,牵着楚无咎便回了金银斋。
今日下雪的缘故,金银斋的客人不多,零星三两个姑娘正在一旁试着珠钗。
倚翠则同账房姑娘小声地说着什么,见乔绾回来,忙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小姐,外面天寒,您先暖暖手。”
乔绾接过热茶,将带回的点心递给她:“尝尝,倒是有点陵京糕点的味道。”
倚翠惊喜地拆开,又给楚无咎和账房姑娘分了几块,才品尝起来。
乔绾看着她满足的模样忍不住笑开,这三年来,生病也好,初到这里脾胃娇气水土不服也罢,一直都是倚翠陪着她、照顾她。
“对了小姐,”倚翠咽下一口点心才想起来什么,“您见了那位郭伍安了吗?”
乔绾对她耸了耸肩。
倚翠见状松了一口气,在她心中,即便小姐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了,也不是一个商贾之家配得上的。
乔绾看出倚翠的想法,有些哭笑不得。
却在此时,门外一队穿着捕快衣裳的官兵走了过去。
倚翠上前轻轻合上门:“听说大齐又打仗了,都快打到阿尔赫部落了,到时别连累到我们这儿就好。”
阿尔赫部落就在摩兰国的西北面,这才两年多,大齐俨然要一统整个北部了。
乔绾还没开口,反而一旁的账房忍不住道:“倚翠姑娘不用担心,摩兰和大齐自古便交好,两国百姓也素来来往密切,必不会有事的。”
乔绾想到在酒楼听见的那些话,心中也是认同的。
反倒是倚翠顿了下又小声道:“小姐,大齐以后……会不会打黎国啊?”
谁都知道,三年前大黎钦天监突然便昭告天下,说昭阳公主并非天命之人,一切均是云贵妃从中指使,昭阳公主和云贵妃也因此被软禁于宫中,皇帝更是一气之下病重懒理朝政,由太子监国,文相辅之。
大齐因此大怒,与黎国的关系恶化。
后来不知为何,大齐太子又说:接亲那日既是长乐公主甘愿上了喜驾,那长乐公主便是他李慕玄的妻,长乐公主虽香消玉殒,但他也愿请来牌位,百年后合葬于皇陵。
此话一出,天下大惊。
只是没过多久,大齐皇帝亲颁圣旨,大齐与黎国再无姻亲,这才止住了坊间的风言风语。
如今大齐这番势如破竹的架势,吞并黎国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乔绾心知倚翠在担忧什么,她当初听闻钦天监将乔青霓的命格布告天下时,也惊讶了许久。
从身负高贵命格的昭阳公主,到戏弄天下百姓的罪人,仅是这样的落差,都足以令人难以承受。
若无慕迟的首肯,钦天监定不敢私自公布。
转念一想如今整个黎国的兵马都在慕迟手中,大齐即便想要攻打,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乔绾看向倚翠,宽慰地笑了笑:“放心。”
倚翠轻轻地点了点头。
乔绾四处看了看,无咎已经跑去后院了:“还是先想想那个小鬼入学堂一事吧。”她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