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鸾 第12章

作者:白鹭下时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少女柔和的声音彷如与生俱来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终于,不知重复了多久,他眼中的赤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紧擒着她手臂的大掌也放松下来,似在妹妹的怀抱中归于平静。

  薛稚只觉肩上一沉,鬓边被他侧颜擦过,是皇兄倒在了她肩上。

  仿佛一尊失了悬丝操控的木偶,又似是陷入沉睡。

  男女力量相差悬殊,被这一压,少女险些打了个趔趄,后退两步才立住了,忙又将他抱住,

  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也随之落了地。

  她微微叹了口气,依旧抱住他,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拍着他背,眼眶却没来由地漫开一阵酸涩。

  外人都道皇兄九五至尊是何等的威风,连她也觉他高不可攀,既是敬重又是畏惧。

  谁会想到,他也有这般无助的时候……

  她心中难过地无以复加,紧紧抱着兄长,眼泪在他肩头晕开一片湿痕泪渍。

  “公主,让卑职来吧。”早已退在一旁的伏胤淡声道。

  她脸上这才后知后觉地红了,有些尴尬地退开,看着他同冯整一起将熟睡的天子扶至榻上,替兄长盖好被子。

  “皇兄他这是怎么了?”

  退出燕寝后,薛稚悄悄地问冯整。

  冯整叹着气道:“公主,您有所不知。这是陛下少年时落下的毛病了,自从亲眼目睹了姜美人的事后,他便瞧不得红色,但也仅仅只是瞧不得而已,从来也没发过这样的病。”

  “姜美人?”薛稚诧异地问,“是皇兄的姬妾吗?”

  她不知道?

  冯整也很诧异。

  但她既不知,没有陛下的应允,他便不能往下说了,打了个哈哈遮掩过去:“总之,这件事您可千万别往外说,要是落在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的耳中,可就不好了……”

  薛稚心间也漫开淡淡的担忧来,她点头:“嗯,我知道。”

  冯整又劝:“公主,您方才也看见了,陛下的情况实在很不好。要不,您就留下来,守一夜吧?”

  作者有话说:

  栀栀:皇兄为什么走神呢?

  桓羡:……

第13章

  守一夜?

  薛稚唬了一跳,几乎下意识地拒绝:这怎么能行!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怎好留在兄长的燕寝里,方才的事已是情急之下做出的错误选择,十分不妥,现在脸上还烫着,极是后悔,又怎可一错再错。

  她道:“要不,我们去请太后过来一道照看吧,我和太后一起守着皇兄,这样比较稳妥。”

  “不不不……”冯整忙摆手,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明显,又讪笑着补充,“都这会儿了,太后也睡下了,又怎好再去打扰她老人家的清修。”

  “公主,您就留下吧。这宫里也就唯有您是真心实意待陛下的,除了您,奴还真不知能找谁了……”

  一句“真心实意”说得薛稚脸上微烫,芙颊慢慢红润起来。

  她也不算真心实意地对皇兄呵……至少一开始,她是存了有求于他的心思的,算不得真心实意。

  对方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天子的种种不易,薛稚蛾眉紧蹙,秋水微凝,心中百转千回,终是为难地应下:“那,还劳烦阿翁莫要将今日之事传出去……”

  皇兄待她如此之好,她理应报答。可惜她没用,既不通药理,也不会照顾人,对他的心病毫无用处。

  她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陪着他这一桩事。

  这便是留下的意思了。冯整喜笑颜开:“奴省得,奴省得,公主,您就放心吧。”

  薛稚不安点头,又嘱咐了一句“别关门”,整整衣裳,担忧地往燕寝去。

  冯整则退到殿外,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守在门外的伏胤道:“今夜,可多亏了乐安公主。”

  若无公主,可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总不能真叫伏胤将陛下打晕……

  伏胤目中却蕴满担忧:“公主毕竟是未婚女子,留她在此,会不会有损她的清誉?”

  冯整笑呵呵道:“我不说,你不说,此事会有谁人知晓?”

  他承认,请乐安公主过来安抚陛下,是存了赌的心思,以乐安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绝不是他之前表现出的那般漠然不在意。

  只是自己这回自作主张,却算是戳破了他的心思……窥视天子,实乃大忌,陛下又会怎样处置自己?

  ——

  次日,辰时。

  天光微朦,烛火初歇,御榻之上,桓羡掩在被下的手手指微动,疲惫睁开了眼。

  “陛下,您醒了?”冯整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轻细得好像鏒金香盘里燃烧将断的香。

  他声音轻得有些过分,桓羡不耐烦地抬眸,这一眼,却瞥到床畔倚着床靠坐着的少女,她因太过疲累已经睡了过去,双眸轻闭,如玉眼睑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桓羡的脸色霎时阴沉如水。

  “这,这怎么还睡过去了?”

  冯整也是一脸诧异,又轻声补充:“陛下,您有所不知,昨儿夜里公主照顾了您一晚上,许是太过劳累,就,就睡过去了……”

  昨夜的事,桓羡只有零星的印象,只后脑勺还泛着隐隐的疼,连同记忆的缺失一同提醒着他事态的不同寻常。

  他皱了下眉,下榻欲扶她,然手掌才触到她肩膀少女便软绵绵地倒在了榻上,双眼紧闭依旧。

  燕寝里就只有这一张御床,更不可能抱她出去叫宫人们都瞧见,好在御床够宽敞,除却他方才睡过的地方,里头的空间尚且宽裕。

  他犹豫了下,扶着她在御床里侧躺下,回头对冯整道:“再去拿床被子。”

  叫她一个适龄女郎盖自己盖过的被子总归是有些暧昧,桓羡在心里厌恶这些失了界限的行径。偏偏这时睡梦中的薛稚侧过身来,自梦中低低唤道:“青黛……”

  她蹙着眉,一双软臂却如垂柳缠上他脖颈,直往他怀里靠。

  这一幕与那日梦中几无不同,桓羡全身一震,愣怔的瞬间,她人已经偎了过来,抱怨似地嘟哝:“青黛,你怎么变得这么硬啊……”

  桓羡一惊,只一瞬间,浑身血液都似冲到了颅顶。

  温香软玉在怀,只隔了薄薄的两层春衫,独属于少女的栀子幽香浓滟于鼻峰唇舌之间,如一团团迷雾,又似一幕幕美梦,叫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心跳声却一声声鸣如擂鼓。

  冯整早已在薛稚靠过去时便已逃之夭夭。桓羡愕然一息,眼睫无奈地垂下来,冷淡看着偎在自己大腿上熟睡的女郎。

  她仍在沉睡,双手抱着他膝不放。浓密的眼睫沉沉搭着,樱唇微翘,几缕凌乱青丝垂落于白瓷似的肌肤,也有少许沾在唇上,倒愈显得那柔唇鲜艳欲滴。

  不复平日里的温淑娴静,却多了一丝娇憨,也更与他记忆里的那个薛稚重合。

  令他想起,许多年前的漱玉宫里,夏日午后,灿阳明媚,冰鉴盛冰烹鼎般冒着丝丝寒气,她也如这般枕在他腿上,于梦中唤他:“哥哥……”

  那时的他还不是太子、天子,只是漱玉宫里、一个与阿娘相依为命的不受宠皇子,而她则是帝王新宠带进宫的爱女,他们的人生,本来不会有任何交集。

  是她自己要闯进他的生活,在那个他因为阿娘求药而险些冻毙在积雪中的明月皎洁的晚上,在无数个忍受饥饿病痛与宫人白眼的日夜,在他前十六年有如苦药乏善可陈的少年岁月里,她始终是那抹唯一的温暖和亮色。

  但也是她,让阿娘从冷宫弃妇重新沦为桓骏的玩物。如果不是她向贺兰氏提起他们母子,如果不是她求贺兰氏举荐了阿娘,如果不是她在阿娘被带走的那天叫走他替她摘桐花,后面的一切……也许并不会发生。

  所以,她现在对他这个便宜兄长屡屡示好,是因为愧疚吗?

  桓羡沉默许久,将她红唇边黏住的发丝拨开,指腹下的肌肤柔嫩细腻,有如凝脂,他看着那张睡梦里娇憨甜美的容颜,终是没有推开。

  ·

  他陪薛稚在御床上坐了一会儿,确定她再次熟睡后,才将她轻轻移开,替她拽好被子下了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步出燕寝后,他皱眉问拿被子拿到现在也没回去的冯整。

  冯整讪讪干笑两声,将昨夜的事一一道来,只刻意忽略了是自己叫来的乐安公主,又关怀地问:“陛下现在感觉怎么样?可要再找个御医来瞧瞧?”

  “不必。”桓羡眉头紧锁,想也不想地拒绝,“去查查,是否是酒的问题。”

  身为天子,自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软肋,何况这病发的奇怪也突然,他已很少发病,昨夜却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日,又眼睁睁地看着阿娘在自己面前被杀,喷薄而出的腹中鲜血,就好似浇在脸上,那种湿稠粘腻的感觉直至如今也如蛆附骨……

  桓羡闭一闭眼,将眼前心底重又泛上的血红暂且压下。冯整道:“回陛下,奴昨夜就派人去查过了,何娘子献的那尊葡萄酒原也是宫中供应,配方里本有一味阿芙蓉,有致幻之效,想是因为如此……”

  “不过,何娘子似乎并不知情,可能是巧合……”

  陛下从前不知,只是因为从来不饮葡萄酒罢了。昨夜会接何娘子的酒,是个意外。

  桓羡微微蹙眉,想起崇宪宫里的何太后,终究没有追究。眉峰一扫目光锐利扫向他:“昨夜,是你去叫的薛稚?”

  冯整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讪笑着答:“奴也是心疼陛下,没人照顾,公主住得近,搭把手也是好的……”

  他笑了一下,如同钝刀割在冯整心上:“你也算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不要自作聪明。”

  说完,也不顾下属是何表情,冷然拂袖去了书房处理政务。冯整颤巍巍地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喉间的那块巨石这才落了地。

  燕寝里,薛稚这一觉便睡至了午时,微朦目光落在帐顶的赤红云纹上,原还有些混沌的灵台一瞬归于清明。

  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会在皇兄的床上?

  她慌忙从榻上坐起,四顾寻着衣裳,末了才发觉衣裳还完完整整地穿戴在身上,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帐外又传来桓羡清冽的声:

  “醒了?”

  她抬眼而望,皇兄已经起来了,正坐在书案前秉笔批阅着奏章。反倒是本该在床边守着他的自己稀里糊涂地睡到了他的御床上……

  她慌乱地下榻,原本白皙如玉的芙颊也漫开桃花一般的颜色,对上兄长好整以暇的视线,有些难为情地撩了一下耳发:

  “皇兄……”

  她赤着脚,纤纤如玉的一双赤足露在莲花般的裙摆下,兰瓣儿一样的软,月牙儿一样的白。桓羡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收回视线,背过身:“把鞋袜穿好,别着了凉。”

  女子的玉足何等隐秘,即使是在兄长面前也不可随意外露。她羞得脸颊通红,也不敢去深想是谁替自己脱的鞋袜,依言照做。

  鞋袜穿好后,她怯怯地走到他身边:“皇兄,有梳子么?”

  她发髻已然全散落了下来,如缎长发柔顺地落在肩头,秋水顾盼,显得那张原就清艳温婉的脸更显出一种羊犊似的无辜与软绵。

  桓羡略抬了下手,将妆奁指与她,没有再看她。

  他伏于书案上批改折子,薛稚便在一旁对镜梳发,春日阳光如洒金一般漏入窗户来,照得满室暖融。

  微风拂拂,不住地拂动他笔下的纸页。

  桓羡突觉眼前之景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不似天子燕寝,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闺房。他搁下笔,出言打断了这幕画卷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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