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鸾 第32章

作者:白鹭下时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殿内寻着浓郁的龙涎香,厚重香气之下,似是在掩盖什么,云幄低垂,阒寂无声,天子一身玄色燕居服,正在书案之前,手搦朱笔,正在习字。

  陆升在心底骂了声装模作样,勉强蕴出一二分恭敬神色携子上前:“陛下。”

  桓羡搁下玉管朱笔,淡淡抬起眸来:“是陆卿啊。”

  他命人赐了座,又将那些弹劾谢氏的奏折都扔给他:“朕今日召你来,是想问一问谢家的案子,你尚书台是何看法。”

  他嗓音微哑,眼底还浮着淡淡的青,身上衣袍也扣得不甚齐整,陆升是过来人,一眼便瞧出是彻夜欢乐所致。心里怒气大盛的同时,又暗暗挖苦。

  跟十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区区一个乐安公主便能让他沉沦迷恋,失据至此。

  他佯作认真地翻阅完那些原本由他指使所发布的谏书,声音却十足的恭敬:“陛下,臣以为,谢家父子或许有错,然此等罪状,未免太过捕风捉影。即便为真,也不能令天下臣民信服。何况幽燕之事尚不明确,一切还是要等到吴公审明此案,自并州返回再做处理。”

  他口中的吴公,乃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吴琸,眼下正在北方协助万年公主审理此事。桓羡神色微露不耐:“问题就在于,此案错综复杂,御史台来来去去得来的也就那么些供词,毫无进展。”

  究竟是没有进展,还是没有自己想要的进展。

  陆升心头蔑然,嘴上却道:“卫国公为人正直,冰清玉粹,臣与他同僚数十载,也确不闻他有何对朝堂不满之处,既然御史台也没能查出,此事或许确是常周二人诬告,还请陛下三思。”

  “诬告?”桓羡似忍俊不禁,话音里也透着讥讽。陆升心头一颤,他已改了神色,似笑非笑道,“陆爱卿平日里看着与卫国公不甚来往,听闻早年曾向卫国公提议结亲也被拒绝,闹得不甚愉快,如今却还为他说话。可见是患难见真情啊。”

  “老臣不敢。”陆升佯作惶恐,起身而拜,其子陆韶也跟随而拜,“老臣不过凭着良心说话做事,卫国公……在老臣眼中确非作乱之人。”

  这话其实也说得不算违心,私底下他便曾与儿子商讨过,朝中各族皆可为利益结为同盟,唯独卫国公一脉不可。其祖父立下不世之功,若换了别的家族,哪有不恃功而骄的。偏他谢氏,门风清正,不求上进,反而急流勇退、一退再退,如今都快要退出权力中心了!

  可即使是这样,却被诬作叛贼,不是为了强占公主又是为的什么呢。

  他斟酌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洁白之物莫能污,若是谢氏真的无辜,臣想陛下也不会降罪的。”

  字字句句皆是在为卫国公辩解,桓羡眉心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子期,你的看法呢?”

  他转向陆韶,目如淬冰。

  陆韶低着头,语声恭敬:“独视,独听,独断,故可以为天下主。陛下是一国之君,此事全赖陛下做主,我等身为人臣,不敢随意僭言。”

  桓羡脸上似乎这才和缓了些,便点点头,声淡无澜:“知道了。”

  “这件事容后再议,你二人先回去吧。”

  语罢,径直起身拂袖而去,怒气虽不十分溢于言表,也算是毫不遮掩了。陆氏父子恭敬而拜,随后退下。

  “没能将谢氏定罪,陛下好像很不满意。”

  回到府中,陆升与儿子商议道。

  脑中又萌生一计,道:“不若……咱们父子来替陛下分忧,如何?”

  这便是要出手制造谢家谋反之铁证的意思了。陆韶犹豫道:“会不会……陛下是故意的?此次北境之行,陛下不可能一无所获。”

  虽说与幽燕二周的往来他们的确做的非常谨慎,多借以底下官僚之手,信件过后即毁,想来不会泄露,但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陆升不耐烦地揉揉晴明穴:“他当然是故意的,为了霸占乐安公主,什么罪名想不出。”

  初时桓羡不告而返,他也的确害怕了一阵,以为他真的查出来什么。

  谁承想,他竟留着万年公主一个女人在并州主事,自己跑回来,在人家的婚礼上当众宣判谢氏之罪,投之牢狱,强占公主,简直荒唐!

  所以,这样一个昏聩君主,又有何惧?

  陆升暧昧地笑起来:“比起先帝,咱们这位陛下还是太过要脸了。”

  “为人臣子,哪有不为君王分忧的。既然陛下迟迟拿不准谢氏的谋反之罪,咱们,就帮帮他好了。”

  ——

  陆氏父子二人离开之后,桓羡又回了栖鸾殿。

  她仍倚坐在榻上,靠着床被呆呆地发愣,长发披散,雪颜乖糯。视线空落落地消融在初秋暑气未散的空气里,连他走近了也没发觉。

  “栀栀在想什么?”

  他在榻上坐下,伸臂将她搂入怀中,甚至顺手理了理她肩上披散的如瀑长发。

  薛稚回过神,脸上还不及蕴出温顺神情,适逢芳枝捧着已经晾好的避子汤进来,他顺势接过:“给我吧,你出去。”

  “刚刚,陆氏父子过来了。”他舀了勺药汤放在唇边吹了吹,嘴上道。

  这话说得奇怪。薛稚不由诧异转眸,那勺黑乎乎的汤药已递到唇边,她对上兄长如平林新月清淡的眼。

  他是要,喂她吗?

  她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低鬟轻轻道:“我,我自己来……”

  怕他动怒,她甚至勉力笑了笑,温婉乖巧地解释:“这样一勺一勺的喝,很苦的。”

  桓羡便把药碗递给她。薛稚她接过,双手合捧着药碗仰头咕噜咕噜地喝着,饮水一般,看得桓羡不禁皱了眉:“慢一些。”

  他起身去端温水,回来时,她已经喝完了那碗药,正因了汤药的酸苦捧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药碗在榻边案上打着旋儿。

  桓羡将水递给她,一面替她顺着背一面又忍不住斥责:“急什么,无人和你抢。”

  心间却涌起方才看见她无意识地恐惧自己时、那种莫名而又淡淡的怅惘来,心上如蜂蛰。

  她从前是很怕苦的。

  就算是七夕的时候,也要他一口药一口糖连逼带哄地喂。

  短短几日,竟修炼得苦药穿肠也没有半分异样。

  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她理应承受,他从前也总嫌弃妹妹太过娇气,然而面对此情此景,却并不能生出半分欣慰。

  毕竟,是他在发泄欲念行强迫之事,却要她来承担避孕与不慎怀孕的恶果。

  “哥哥和我说起陆氏做什么?”

  出神的一刹那,薛稚已经饮过温水慢慢平复了下来,两颊也由艳若霞光的红褪为了含烟春桃的粉。

  嗓音轻轻细细的,神情乖顺,似乎并未服用避子汤而委屈半分。

  这样乖巧的妹妹呵。

  他不为所动,屈指在她雪白鼻梁上轻刮了刮:“我问陆氏父子如何看待谢家的事,陆氏父子,可尽都给他们说好话呢。”

  这有什么不对劲吗?

  薛稚眸间微朦。他已捏了捏她柔嫩的颊,淡笑道:“钓者之恭,非为鱼赐也,不让他们误会,又怎能逼得狐狸自己露出尾巴呢。”

  老贼现在给谢氏说好话,也不过是做戏罢了。

  而他亦并非真心要治谢家于死,不过借此机会,将陆氏党羽一网打尽。

  薛稚听出话中深意,看向他的目光便由伪装的温驯变成了星星点点的希翼:“哥哥将谢氏下狱,为的是对付陆氏,是吗?”

  “栀栀也不笨啊。”他淡笑着睨她一眼,如春风拂面的和煦,悄悄似乎心情不错。薛稚想了想,轻轻侧过脸偎进兄长暖热的颈下,十分亲昵的姿势。

  她已很少有如此依恋他的情态,桓羡心间微滞,转过目来,在她额间轻轻动着唇,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双臂搂着他纤劲的腰,偎得更紧了些:“栀栀喜欢哥哥,想和哥哥亲近,哥哥可以永远对我这么温柔吗?”

  她仰头乖巧笑着,期待地望着他。

  长而密的眼睫温顺地搭在雪白的芙颊上,留下淡淡的两痕青影。温顺极了的模样。

  知她做戏,他也没戳穿,唇边牵出一缕温淡的笑:“你乖一些,哥哥自然疼你。”

  她却微红了眼:“不会再像上次一样?”

  “什么?”

  她眼眶的红好像更深一分,垂下眸,连声音也染上泪水似的哽咽:“上次,我说会永远陪着哥哥,哥哥说,我以为我是谁……”

  “哥哥是不是很讨厌栀栀?”她忽而抬眸,眼里流水似的流动着情意。

  那一瞬,即便知道是假的,桓羡也生出片刻恍惚来,忍不住抬手去拭她鬓边并不存在的泪。

  “怎会讨厌。”他柔声道,“只要栀栀不再想着那谢家小子,也就罢了。”

  薛稚便闭上眼,重新将脸埋进他怀中,极轻地呢喃:“没有的……”

  她压下心间又如溪流潺潺漫上的怨,言不由心地表意:“栀栀只喜欢哥哥……”

  若是从前的她,大概是会莽撞地顺势为谢伯父和谢郎说好话吧。

  但在他这里碰了几次灰后倒也学聪明了。他虽忌惮陆家,却一样不喜欢谢氏。更乐得看她傻傻地为他们求情,再来奚落侮辱她。

  从头到尾,伯父伯母他们就只是他用来迫她驯服、迫她温顺的工具……

  她不知道往日疼爱她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绝不认勾引之罪。但在他放了谢郎他们之前,也唯有遂了他的愿。

  如果爱他、敬仰他、倾慕他是他想要的,她便演给他看。无论如何,她要捱到他放过伯父伯母他们之后……

  只是她没有兄长了。那个她曾最为敬仰的兄长,当真已经死在了岁月里。她再也没有亲人了。

  此后几日,桓羡皆是歇在了栖鸾殿。

  “开窍”过后的薛稚果然乖顺许多,连床笫之事上也变得无比配合,任他百般亵玩。

  这夜,绮幕芙蓉帐中,少女安静地睡着,两颊娇红,眼尾染赤,连睡梦中也是勾人不自知的娇美模样。

  如同玉匠工人打量着自己最为称心如意的作品,桓羡黑眸浓沉,打量着熟睡中的妹妹。

  他将手指送到那嫣红唇瓣间去。

  感知到他手指的侵入,睡梦中的她也乖乖启唇。

  就像他给予的一切,强占,羞辱,撕裂,苦药,她也总是乖顺接受。

  睡梦中也能做戏到这种地步,他是满意的。

  桓羡尾椎处攀升起一阵隐秘的快意,一直蔓延至了头顶。他手指轻抚她脸颊,轻笑出声:“真是可怜啊……”

  语罢,他将薄衾替她盖好,披衣去到外间。

  “什么事?”

  他问已经等候多时的伏胤。

  伏胤一张俊逸面孔自不消说又是涨红如血,忙低头禀道:“陛下,谢府里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妹妹的嘴,骗人的鬼。

上一篇:香奁琳琅

下一篇:聘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