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下时
满座公卿面面相觑,桓羡微微而笑,冰玉似的脸上依旧未有太多情绪:“事情倒是有些意思了。”
“来人,将王仪抬下去,羁押于诏狱,由御史台主审。三日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
原本一场迎接公主回京的欢庆宴,竟演变成卫国公府谋反一案的审理现场,形势更是发生天翻地覆之变化,虽然依旧疑窦重重,但有一件事却是群臣都能预料到的——卫国公府,恐怕倒不了。
先前的谋反之罪,更是有人在背后诬陷。
又对并州之事议论重重。公主虽于国有功,可陛下又怎么能让一妇人参与审理呢?公主说从常周二人的供词中得知不少官员与其来往,又不知、会牵连到谁……
群臣窃窃私议着散去,万年公主亦跟随天子去往玉烛殿。离开大殿的时候,仿佛心有所感的,她回头望了眼立于人群之间的红衣官员。
他正立在殿外斜射入窗的阳光里,向长官汇报此次幽州之行,身姿皎若玉树,挺如青石。
想起方才他字里行间对自己的维护,纵使已被世事磋磨得心如止水,万年公主心间也还是有如暖流涌过,泛起丝丝缕缕的暖意。
从来没有男子对她这般维护过。
便是她的丈夫,所谓爱人,在她被他的妾室羞辱时,明知是嫁祸是诽谤,也不闻不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狼狈地为自己挣得尊严与清白,更要在他死后,下旨要她殉葬。
“皇姊在想什么?”
天子声音自身边传来,她欠身一福,婉婉说道:“我也许多年未曾见过皇祖母了,想去宣训宫探望,还请陛下应许。”
桓羡面色柔和:“也好。”
“祖母对我将卫国公下狱一事误解颇深,有皇姊在,也好替阿弟从中解释一二。”
万年公主眼睫微颤,笑了笑,屈膝行礼道谢。随后,便在宫人引领下,往宣训宫而去。
解释什么呢。
她想。
陛下虽是做戏,对谢氏的打压却不是假的。经此一事,只怕卫国公心气尽丧,届时便是再多加官作为补偿也无济于事了。
其实她也不懂,远在柔然的这些年,她有陆陆续续打听朝廷的事。知道卫国公一向淡泊名利,别的士族是削尖了脑袋往权力中心钻,他却是急流勇退,这些年只领了个散官,不然也不会为儿子选择乐安公主这门婚事了。
那位第一代卫国公的确战功赫赫功高震主,却也得善终,历经三代,卫国公府一脉已是对朝堂毫无威胁。为什么陛下要拿他开刀……
绚烂景色如流水般自身侧淌过去,她忧虑重重,也无心贪看旧时宫苑。
只是想到,听说那位乐安公主作为犯人家属也被软禁起来,到底是名义上的姐妹,兴许她得找个时间去探望。
——
御史台行动迅速,当夜,便将初步审理得到的王仪的状词递进了玉烛殿里。
桓羡并未拆封,直接了当地将提心吊胆了一日的陆氏父子叫进殿中,将那一叠状纸都扔给陆升:“令公自己看吧。总归是些污蔑之词,朕就不看了。”
“陛、陛下……?”陆升震愕,难以置信地望着君主,双手皆在颤抖。
王仪那种士族出身的软骨头,会供出他不足为奇,故而白日散朝后他便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皇帝的处置,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直接把状纸扔给自己?
桓羡微微而笑,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地溢出了一丝真诚:“朕永远记得,令公是如何于朕卑贱之际扶朕上位,一步一步,辅佐朕走到了今天。”
陆升心中仍是将信将疑,面上却老泪纵横:“臣,叩谢陛下隆恩。生当衔环,死当结草,以报陛下之信任。”
“你我君臣之间,何须客气。”桓羡温和笑道,又示意陆韶,“子期,扶你父亲起来吧。”
他留陆氏父子在殿中商议了对王仪的惩处,认为琅琊王氏包藏祸心,构陷陆谢二氏,虽为王仪一人所为,背后未尝没有其本家的助力。故判王仪与同谋者死罪,流放三族。随后,又派人送了忐忑不安的二人出去。
待陆升父子身影消失在合上的殿门之后,脸色又迅速冷淡下来。背过身,对着那扇幽幽映着烛光的素纱秋水长天图屏风道:“出来吧。”
屏风之后,慢腾腾地挪出个少女,长发披散,香肩呈露,寝衣掩在薄衾之下,似是刚沐浴过。
烛光将她清滢的眼勾勒得含情脉脉,一张脸柔和如玉。桓羡微笑:“栀栀都听到了?”
她有些赧然,低着头、抱着锦衾将自己裹得更紧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是冯整派人来说,陛下让她等在此处。
玉烛殿是他的寝殿,她不知道他叫她过来做什么,又很害怕撞见大臣,却更害怕惹了他不快……
可一等来了,竟是听见了他和陆氏父子的谈话,才知道谢伯父一家遭人陷害,已被御史台查出,而原先的谋反案,也被证明是子虚乌有的构陷……
他是故意让她听见的!
所以,他是要,是要放了伯父么?
薛稚心间砰砰地跳起来,玉兰花瓣柔和纯净似的脸,也掠过了一丝迷惘。
回神见他正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霎时明了。
她模样乖顺地走过去,佯作娇羞地垂眸:“栀栀来服侍哥哥。”
少女乌黑长发披散,眼睫微颤,说不出的娇柔和可怜。他淡淡一笑,搂住她坐在了榻上:“是么?那栀栀打算怎么报答哥哥?”
作者有话说:
万年:自己找死!
第33章
七月之末, 大星流火,入秋后的建康变得凉爽许多。天空中残月娉婷, 如蛾眉一弯缀在轻烟淡云里, 不远处云汉明明,隐约可辨诸天列宿。
玉烛殿的象榻上,两道影子已经纠缠在了一处。薛稚被哥哥抱在怀里, 双手搂着他颈,仰头吻着他唇。
温温热热像花瓣一样柔软的唇, 覆在他薄唇上。丁香微吐,专心致志地轻在他唇珠上画圈儿。
桓羡的呼吸微微急促, 分神的一瞬, 微凉的手更是使得尾椎处一酥,轻.喘着便松开了她水淋淋的唇。
眼睫轻颤, 浓黑不见底的眼眸里已泛上几许欲念。
极富侵略性的目光,薛稚心头亦疾乱地跳起来, 眼神怯怯的, 嗓音轻细得如同一只柔顺的小猫:“哥哥……”
桓羡眼底深如沉渊,修长手指细细摩挲过她的脸:“栀栀想如何?”
“我……我自己来好不好?”
她怯懦地纠结了片刻道。
相较于自己的主动, 她更害怕他的粗.暴。
每一次……都像要把她吃了似的……
得到他的默许后, 她仰着头沿着他下颌线反复地亲吻了几遍后,又沿脖颈吻住了他的喉结。
“嘶……”
全身的软肋都被她攥在掌中陷在唇间, 桓羡心间本能地泛上几许不安。略显不快地别开她迷醉娇慵的小脸儿:“好了没有?”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主宰的感觉。
这一声里满满的不耐,薛稚不安地躲着:“哥哥……”
说好让她自己来,他却要反悔。
桓羡不理,自枕下摸出个紫檀小盒子, 扔给她:“把这个喂进去, 就不会疼。”
薛稚打开一瞧, 却是颗小指头大小的黑褐色药丸。她于瞬间领悟过来那是什么,有些抗拒地望着他。
她不想用这个。
她不喜欢那些会被药物激发的、不由内心的反应。
况且,他现在便能对她用药,那后面呢?
“可以,可以不用吗?”她鼓起勇气求道,微红了脸保证,“我会,我会很乖的……”
回答她的却只冰冷二字:“听话。”
桓羡伸手拍了拍她脸,眼里殊无和缓:“哥哥不想伤了你。”
她只好低头,黯然着眸子在他的注视下将药丸送进,心间却漫开一阵淡淡的苦意。
往常的哥哥是不会这么对她的。
就算是她不愿意喝苦药,他也会一边皱着眉一边实则耐心地哄她喝完。
又暗嘲自己可笑。那个对她很好的哥哥不是已经死了吗?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幻想着他待她会有一二分兄妹之情呢?
天底下不会有哪个兄长像他一样,强占自己的妹妹。
也不会有哪个妹妹像她一样,恬不知耻地侍奉自己的兄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和娼女也没什么两样……
从前青黛她们瞧不起教坊司的师莲央,可现在的她,又和师姑娘有什么两样呢?只不过是他一人的娼女罢了。
再忍忍吧,再忍忍。
被他十指相牵即将攀上高峰的时候,她任由泪水动情般滑下脸颊,眼神光模糊于湿漉的泪光里。
等到他放过谢郎他们,她就能逃离他、结束这一切噩梦了……
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了……
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已俯在她颈上呼吸轻疾地平复,见她醒来,薄唇温柔地吻了吻她泪水漉漉的脸颊,手指绞着身前垂下的一缕乌黑长发:“栀栀好乖。”
嗓音微哑,分明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惹得薛稚莫名红了脸,讨好地蕴出乖巧的笑:“栀栀会永远这么乖的……只要哥哥不嫌弃……”
永远?
桓羡眼里的笑却淡了一瞬。
她小时候的确很乖,眼里心里,总也只有他一个。知道他们在漱玉宫里缺衣少食,常常是到了用膳的时间,便提着自己的那一份食物从遥远的宣训宫啪嗒啪嗒地跑来,和他一起吃。
后来,索性搬到了他宫中,他和阿娘也因她的份例得以吃饱穿暖。
可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呢?
是从那小子出现之后吧。曾说要永远和他在一起,转头却嫁给了谢兰卿。眼里心里更是只瞧得见他,哪里还有他这个昔年她说最喜欢的哥哥?
所以,眼下的这句永远,又能有几分是真的呢?
就如眼下这般小心翼翼讨好他的她,亦是假的,皆是为了谢家人。
他眉目霎时便冷了下来,深不见底的阴寒,薛稚小心翼翼地觑见,颈后霎时一凉。
“哥哥,怎么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惹了他生气。
桓羡脸上这才裂出几分神情,瞧清她眼中的害怕,终是没有发作。只问:“我去并州的时候,栀栀有没有想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