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下时
她是清白女儿家,之前委曲求全和他演那些深情款款的戏码就已是极限,实在做不来她口中那些勾栏作派。
“慢慢来吧。”莲央浅笑,“公主现在要做的,应是解除自身的困境。不能再这样一味地硬碰硬下去了。”
“陛下毕竟是陛下,对待旁人,他的耐心可没这么好的。”
桓羡是怎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的,薛稚沉默点头。半晌又问:“你不是济阳江氏之女么?”
她有隐隐约约铱誮听过这位名噪京师的花魁的身世,但方才她自报家门时却说自己是自愿入籍。
“不是。”师莲央摇头,将自己的身世说与她,“我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冒牌货罢了。”
“公主一定很瞧不起我吧。像我这样的人,为了吃饱饭,连身体都可以出卖。”
“不。”薛稚轻声否决,默了默又道,“你,很好。”
次日,莲央再进宫时,如约替她带来了可以延缓脉象的药丸。
药丸是藏在簪子里带进来的——她毕竟是个外人,天子不可能有多信任她,进出宫殿皆会被搜身。
师莲央走后,日落黄昏。薛稚端坐在屏风后,看着那粒黄豆大小的褐色药丸出神。
她不知道这药是什么,也尚不足以真正相信师莲央。但她已经毫无退路了,一旦将来有孕却被他先一步发现,那个孩子就由不得她做主了。
她必须相信她。
也一定——会报复他。
——
“你把那些监视撤了吧,也不要半夜偷偷摸摸地把脉了。”
“我可以和哥哥在一起,也可以给哥哥生孩子。但哥哥不能这样对我,我不是你的犯人,也不是奴隶。”
又一日,师莲央回去复命后、桓羡莅临漱玉宫时,薛稚极突兀地说。
她已经被放回了漱玉宫,正背对着他坐在妆台前,如墨青丝垂至腰间,长长的石榴宫裙铺在地上裙拖八幅。
桓羡微微一愕,又快步走过去,自身后轻拥着她肩:“栀栀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
妆镜中的容颜如雪清冷:“怕被你送去教坊司接客,不行吗?”
桓羡被她这句话呛住,神色已是不自然:“栀栀……”
她又转目过来,极突然地落了泪:“哥哥总是这样,从来不把我当人看。待我就像一个物件,一只鸟,想怎样折辱就怎样折辱。”
“难道哥哥当真是没有心的么?谢郎待我那样好,哥哥却如此待我,又要我如何能安心待在哥哥身边呢?分明从前,分明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咬唇泣泪,眼儿红红的模样像极了白兔,楚楚可怜。看得桓羡心间也软下来,面上仍是不悦:“你就一定要提他来刺我么?”
可和她置气了这些日子,为的不就是让她服软吗?因而他又生硬地软下语气,替她拭泪:“好了,以后不会了。”
“我说过,你乖一些,我就会对你很好的。”
“那可不见得,从前,也没觉哥哥对我有多好。”她轻轻地嘟哝。
此情此景竟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桓羡微咳两声,极力掩饰着忍不住上扬的唇角。伸手将她抱过来,改说起了旁事:“下个月你生日,想怎么过。”
他没有过多去想她为何突然转变,也没有再提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愉快的事。他想的很清楚了,自己那日的确做的有些过分,但究其本意,也是为了让她服软。
眼下她肯低头,那件事情就暂且翻篇。
薛稚也顺着他,把头靠在他怀中:“我说了,哥哥会生气。”
“哦?”他微笑反问,“难不成你想把谢璟召回来给你过生日?”
薛稚从前不觉,如今受师莲央一点拨,才觉这话里处处皆浸着醋意。也只在心间冷笑,面上道:“我想去拜拜我阿娘的坟。”
那日听师莲央提起,她忽然有些想母亲了。尽管她对母亲其实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意料之中的,他神情微僵,凤目微微眯起。
然联想到伏胤所报的、师莲央早年在宫中曾受过贺兰氏恩惠之事,猜想她可能是听师氏提起贺兰氏产生思恋,倒也同意下来:“知道了。到时候叫芳枝送你去。”
——
他信守承诺,是日,果真撤了宫殿里四处对她的监视看管,又命青黛木蓝回到了她的身边。
夜间安寝,薛稚沐浴后回到寝殿,那一道狼似的目光又攫至自己身上,霎时明了。
她歪着头在榻边坐下:“我累得很。”是个冷冰冰拒绝的意思。
桓羡本有些不悦,但念及这已是二人连日来的和软时光,皱皱眉没说什么。偏是这时,那姣好秀婉的少女忽又抬起春光明媚似的眸来,问他:“我想要哥哥伺候我,哥哥肯吗?”
他微微一愕,回望于她,视线正落在她鲜艳的红唇上:“那妹妹,打算怎么回报哥哥?”
薛稚瞬然变脸,冷哼一声,扭头就靠向了床榻里侧。
这种别别扭扭的小情侣间的置气非但没有激怒他,反而令桓羡心情大好。低低笑骂了一声“矫情”将人抱过来、拖进了怀中。
一夜鸳鸯交颈而眠。
他没发现的是,整整一夜,她两只手都紧紧反扣于胸前,不肯露出手腕。
次日,桓羡极早便起身上朝。薛稚在床上又躺了一个多时辰后才悠悠醒转,正起身穿衣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忽然漫上喉咙,扶床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今晨进来服侍的是青黛, 眼瞧着她不舒服,忙上前关心地替她顺背, 又压低声音询问:“公主可是昨夜吃坏了肚子?”
还不及回答, 又是一阵干呕。青黛已有些许猜到,忙将殿门关上,又是端水又是顺背,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再度紧张询问:“公主?”
薛稚心头涌上的恐慌渐渐压下了那股恶心不适的感觉,莲央告诉过她, 怀妊初期把脉不一定能把出,要三个月后才比较准确, 但多数女子会在此时出现孕吐症状。
算是前几夜以为是被他恶心到的那次, 这已是第二次了……
薛稚一颗心如枯叶直直坠入谷底。又强行镇定下来,按师莲央教过的把脉之法, 食指与中指并作一处搭在了脉搏上。
圆滑如珠,脉搏流利, 由尺部往寸部回环滚动, 虽然极其微弱,但细号之下, 还是可以号得出。
所以, 她这是……怀孕了吗?
薛稚鼻尖慢慢漫上一阵酸意。
“青黛。”近乎空白的静寂中,她听见自己平静得诡异的声, “我这个月的葵水好似还没有来。”
青黛也红了眼眶:“公主……”
她知道公主一直以来都极其抗拒陛下,这个时候有孕,必然是不喜的。可又能怎么办呢。
薛稚已然冷静下来,道:“以后内室之间就由你来服侍我, 这件事, 不要告诉任何人。”
“包括木蓝。”
“是。”青黛涩声应。
薛稚又看向衣裙下尚且平坦的小腹, 眼中透出茫然。
算着时间,会是会稽郡的时候吗?她知道按照他那个临幸的密度她迟早会怀孕,却没有想到这个孽种会来得如此快。
不过也好,她是不会让他如愿的。他不是想要孩子吗?那就让他亲手杀了他的孩子吧……
是的,那是他的孩子,不是她的。
——
薛稚从此瞒下了此事。
她服用了那粒由师莲央送进来的延缓脉象的药,确保万无一失,但与此同时,她的孕吐反应日渐强烈,即虽强忍着也被芳枝等撞见几次。
偶有一次,是床帐间被桓羡撞见。她面色淡淡地主动将手递给他:“近来好似胃着了凉,老是想吐,哥哥替我看看吧。”
她面上太过风平浪静,以至于桓羡心头刚生出的那点希翼也被冲淡。道:“我看看。”
脉象一如既往的平稳。
他心下不免失望,连眉眼间也带了点淡淡的懊丧。却蕴出笑意来:“看上去是受了凉的缘故,明日再找个太医来给你瞧瞧。”
薛稚点点头乖顺说好,伏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樱唇却微微一扬。
她知道,她瞒过了他。
十二月初七,是薛稚的生日。
她是小辈,自是不会大操大办生辰宴的。桓羡本欲叫人漱玉宫中小摆几桌,宴请同辈的王孙公主。她说与旁人不熟,便也作罢。只命伏胤看护她前往蒋山皇陵拜祭过她生母贺兰氏,兑现了上月里的承诺。
即虽如此,因如今阖京皆知陛下对这位并无血缘关系的皇妹感情不寻常,因而早在生辰的前一日便陆陆续续有贺礼送进漱玉宫。
新晋的梁王妃也亲送了贺礼来。
是一盆巨大的由温室培育的栀子花,由驴车送进宫来,要四人合力才将花搬进了漱玉宫。
花叶繁茂,即使已入冬日依旧有栀子盛开,枝繁叶茂间朵朵绽如白玉。虽不贵重,但能令花在她生辰这日开放,明显是费了一番心的。
薛稚立在树下,伸手摘了一朵置于鼻间轻嗅,随即向着来人莞尔一笑:“多谢何姐姐,我很喜欢。”
何令菀亦得体一笑:“公主喜欢就好,那妾就不打扰公主了,先行告退。”
彼此并不算相熟,薛稚也没有挽留:“芳枝,去送一送何姐姐。”
面对何令菀,她总是有些理亏的。从前就是她“霸占”了她的未婚夫,现在,又是因为她让她被全京城议论。
不过,听说梁王与她相处尚算融洽,新婚次日便为她遣散了家中后院妃妾,也再未去那些秦楼楚馆。若是二人情投意合,她的罪孽也可少些。
她看了一眼那盆栀子,命人道:“把花搬进来吧。”
她从前并不怎么喜欢栀子,因为山栀大而贱,香气也过于浓烈,不为文人墨客所喜,她也就不免、流俗。只是因为乳名叫这个才对栀子花别有情愫。
但昨日阮伯母自陈郡寄了家书与礼物来,是一支白玉打造的栀子花簪。且在信中告诉她,栀子花是她爹娘的定情之花,便莫名的,对它心生好感。
她从前总以为母亲不爱父亲,因她极少听母亲提起父亲。后来,母亲不要她了,她便连母亲的面容也记不甚清了。
但她的乳名却是母亲取的,其时父亲已经去世。这是不是说明,母亲也是深爱父亲的呢?
薛稚出神地望着手中那朵纯白硕大的栀子,眼眶渐渐地湿润。
不知怎么的,也许是生辰的原因,她近来很想念母亲。哪怕她并不知道,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
何令菀走出漱玉宫宫门不久,道旁假山石后便蹿出个影子,紧张地唤她:“皇嫂,皇嫂。”
是梁王桓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