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鸾 第9章

作者:白鹭下时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自从姜美人的事后,陛下对于男女之事便有种近乎执念的厌恶,借口为先帝守丧拖至如今也未成婚。

  然而方才那些声音,听得他一个没了根的太监也是脸红心跳,不知……梦见的却是哪家的小娘子。

  他胡思乱想着,里头唤了几次才听见,忙答道:“奴在呢,陛下,奴在。”

  天子的声音隔门传来,冷淡而清醒:

  “当年我宫中的那盆栀子,你可知在哪里放着了吗?”

  栀子?

  冯整愣了一刻才想起。当年他奉命前往服侍陛下时,适逢陛下从漱玉宫里搬出,正是迁宫之际,曾将寝殿里的一盆栀子交予他,叫他拿去扔了。

  他没敢扔,只移去了花圃。然隔了这许多年,确也没想到陛下还会问起。忙答道:“在花圃里养着呢,奴不敢随意处置,就移植到了花圃,等候陛下发落。”

  竟然还在……

  桓羡心里说不出的空,更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他自御榻上坐起,烦躁扶额,半晌,闭一闭眼,声音隔着黑夜传来沙哑又无奈:“拿去扔了。”

  “陛下……”冯整有些费解。时隔多年问起,不是说明挂念么?怎么反而叫他扔掉。

  “怎么?”

  见他踌躇,帷帐里又响起冰冷的一声。冯整大骇:“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去。”

  息怒?他并没有生气呵。

  桓羡挑眉,压下心底莫名而来的些微不悦

  薛稚于他,就像那盆经年的花,那些经年的记忆,是该遗弃该淡忘的东西。

  他绝不可优柔寡断了。

  ——

  次日,薛稚来玉烛殿谢恩,出乎意料地被拦在了门外。

  冯整脸上带了点尴尬,笑道:“可不是不巧了么,陛下今日召了陆尚书和陆侍郎过问西北军事,怕是不方便见您。”

  陆尚书。

  薛稚愣了一刻才想起。这是父亲曾经的顶头上司,如今的尚书令,陆升。

  当年皇兄登位,前朝便赖以陆氏与谢伯父稳定朝局,也是因此,皇兄继位后对陆尚书极为亲重,其子陆韶未及而立却已是礼部侍郎。

  薛稚的生父便是在陆升任工部尚书时出事的,那年江水冲垮了父亲主持修建的秦淮堤坝,致使京中百姓死伤惨重,父亲也是因此替陆升担了责,负罪自杀。

  薛稚有片刻出神。恰是此时,冯整陪着笑道:“您看,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来了么?公主还是请回吧,陛下公务繁忙,有了闲暇自然会见您的。”

  薛稚随他所指掠了一眼。峻峭湖石之后、雕花廊檐之下,一位小黄门正领着两名官员往玉烛殿去。为首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年纪,风神外伟,白肤美髯,高大魁梧,正是时任尚书令的陆升。

  跟随在后的青年郎君一身红色官服,亦生得姿貌清俊,秀目白肤,似感知她目光地朝她望来,薛稚适时别过视线。

  “谢过阿翁相告。”她温温一福,借低头掩去了眉心淡淡的厌恶,“我先回去了。”

  美人倩影在山石花木间远去,回廊那头,陆韶亦收回目光:“那是乐安公主?”

  “陆郎君好眼力。”送他们进来的小黄门点头哈腰道,公主初回京中,无处可居。陛下看在往昔兄妹情分上暂时让她住在这里,想是要住到出嫁呢!“

  陆韶淡淡笑了一下:“陛下倒是对公主宽厚。”

  “听闻当年贺兰妖妇为祸宫闱,叫咱们陛下吃了多少苦。如今陛下却善待她的女儿,真是仁明天子。”

  “可不是吗。”小黄门笑道,“不过公主本人倒是温柔大方,见了我们这些贱奴也客客气气的,半点没有金枝玉叶的架子。只可惜摊上那样一个娘,一天清福也没享成,还要因此招来诸多恶意。若无陛下护着,不知要死几回了……真是可怜呐!”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陆韶叹道,“陛下棠棣情深,总会护着公主的。”

  “废这么多话做什么,你还走不走了?”二人正说话间,陆升不耐烦地催促。

  他心中实为不满。自己是尚书令,更是推举天子上位的有功之臣,天子不亲自来迎,只叫个小黄门迎他父子进殿,却要内侍监亲自去打发那罪妃之女。

  不过桓羡这个人,历来冷心冷情,他能弑父上位,便足可见其对先帝与贺兰氏痛恶之深。这样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会善待贺兰氏的女儿?他绝不会相信!

  似是一语成谶,这之后的半个多月,天子都未再见过乐安公主。

  公主一连多日被拒之门外,栖鸾殿的宫人很快便注意到天子态度之转变。他们在深宫浸淫多年,原是最会捧高踩低的,然自薛稚住进宫来,待人接物,无不谦卑亲和,因而虽然诧异,倒也并未因之怠慢,只私下里议论纷纷。

  渐渐的,薛稚自己也感觉到了。虽有些不安,却并无焦躁怨怼之色,只归于兄长政务繁忙之故,安安心心地准备起兄长的生辰礼物来。

  三月十五,千秋节。

  天子在太极殿西堂大宴群臣,庆祝自己二十三岁的生辰。

  内侍省自数日前便在张罗了,等到了这一日,宫中处处悬红结彩,丝竹不绝,十分喜庆。

  薛稚身为皇家公主,自然也在赴宴之列。于戌时,新妆靓饰,在几位婢女的陪伴下匆匆往太极西堂去。

  雕梁画栋的回廊间,木蓝一边扶着她,一边叽叽喳喳地汇报着自己近日打听到的趣闻:

  “主还不知道呢,今日有教坊司师姑娘入宫献艺,听说这位师姑娘乃是教坊司的头牌娘子,色艺双绝,尤善剑舞,我和青黛都想去看。”

  “对了,听说师姑娘琵琶京中第一,不过奴不信,她还能越过公主去……”

  青黛却啐她:“越说越糊涂了!教坊司乃下九流的营生,与公主云泥之别,有什么好吹捧的?你怎能拿她和公主相比,是前日的酒还没醒么?”

  木蓝这才自觉说错了话,慌忙自抽嘴巴:“奴……奴不是故意的……公主……”

  被婢女拿去和□□相比,薛稚也有些不舒服。然而木蓝一向没什么机心,无法怪罪,只得微微一笑:“没什么的,快要迟了,咱们走快些吧。”

  终究是对皇宫不熟,几人沿着回廊转来转去,始终不见灯火璀璨的太极西堂,木蓝不由有些犯怵:“咱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夜色已经暗下来了,重重叠檐间,明月高悬的深蓝天空下,依稀可见中书省巍峨的歇山顶。显然是要步出内宫了。

  薛稚忧心会迟,语中不由也带了丝焦急:“无妨,找个人问问吧。”

  这时,前方昏昏的灯火间,有宫人簇拥着一位花明雪艳的女子过来,簪花宝珥,翠羽明珰,火红的石榴裙上遍织金玉,在夜色与灯月下灿灿生辉。

  她身侧自有宫人与宦官相从,瞧上去非富即贵。木蓝拿不准来人身份,懵懵地迎了上去:“这位贵人,请问太极西堂怎么走?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啊。”

  贵人二字一出,对面的宫女宦官已经笑作了一团。薛稚此时已经有些回过味来者是谁,面色微微凝固,立在回廊间一动未动。

  那人群中簇拥的女子也笑了:“小宫人,你唤我为贵人。你家公主怕是不会高兴呢”

  说着,她抬眸看向脸色微滞的薛稚,妩媚一笑,似夜色中一朵风情摇曳的阿芙蓉:“这位就是乐安公主吧。小女子师莲央,这厢有礼了。”

  作者有话说:

  周四上榜,周三停一天……

  放个新人物QAQ,皇兄过生了,小谢求婚还会远吗。

第10章

  “这是教坊司的师姑娘。”

  场面一时有些僵着,宫人适时介绍。

  一瞬之间,薛稚有种说人坏话被抓了个正着的错觉,脸上火辣辣的,连她话中的僭越也忘了计较。

  她浅浅颔首,转身便要离去。却被师莲央叫住:“且慢。”

  她走至薛稚身边,巧笑问道:“公主可是要去往太极西堂?却迷了路?”

  对方一个烟花女子,竟敢自来熟地和公主说话,青黛心里一阵不适。

  伸手不打笑脸人,薛稚也只淡淡道:“是。”

  师莲央嫣然一笑,转首向方才介绍的宫人:“刘姑姑,你带公主去吧,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薛稚原有疑虑。对方是烟花女子,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无论如何也不该和她们扯上关系,以免惹出闲话来。

  况且对方来意不明,她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存了歹心,但若去迟了,届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难堪不说,亦会有闲话说她拿大。

  正是进退两难之际,师莲央似也看出她的疑虑:“这里已是太常寺地界,离太极西堂距离尚远,公主,您再不动身,可要迟了。”

  “那就多谢了。”

  她不再犹豫,转身即走。青黛更是气冲冲地,一把拉过呆住的木蓝,厌恶之意虽不溢于言表,却也十分明显。

  待人离开了,跟在师莲央身后的小丫鬟抱怨:“姑娘何必这么好心。”

  “这位公主既不得宠,也不领您的情,咱们何必管她呢。”

  “公主为金枝玉叶,咱们是教坊娼家,她们轻贱咱们也是情理之中啊。”师莲央道,一双湖水般明澈的眼睛仍看着幢幢灯影间远去的少女,宛如白瓷的脸上欣然有笑意。

  小丫鬟还欲抱怨,却被师莲央打断:“走吧,咱们也快要迟了。”

  这厢,薛稚等人脚步如飞,朝那灯火通明的太极西堂行去。

  青黛犹在数落木蓝:“以后莫要乱唤人,没得丢了公主的脸……”

  木蓝自知说错了话,怏怏不语。那带路的嬷嬷却道:“姑娘哟!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谁又比谁高贵呢?”

  “师姑娘名满京华,不知迷倒多少王孙公子,想见她的人可从石头城一路排到朱雀航去。平日里也是穿金戴银、烹龙炮凤,比起宫里头那些空有公主名号却不得宠的金枝玉叶们,不知快活到哪里去呢!”

  老嬷嬷话里颇有含沙射影之意,青黛护主心切,啐道:“嬷嬷是老糊涂了吧。一个□□,也敢和宫中的贵人们比!”

  眼见得两人就要吵起来,薛稚轻轻斥道:“青黛!”

  “赶路要紧,别再说了。”

  听宫人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一通,她心里也有些火气。她不知道这老嬷嬷为什么阴阳怪气的,然而师莲央毕竟是帮了她们,遂也不愿计较。

  来到太极西堂已然是亥时了,见殿门洞开,灯烛辉煌,一片肃穆,薛稚心知不好,忙拾阶而上。

  她朝殿内一望,皇兄与何太后尽皆已到了。内侍监冯整一脸焦急地候在殿外,她有些紧张地解释:“在路上迷了路……不是有意的。”

  “行了,宴会已经快开始了,您快进去吧。”冯整焦急地催促。

  殿内宾客满座,宗室臣僚,王公贵族,甚至是未来的后族庐江何氏家里的小娘子们,都已然入席。

  烛转炫煌,昳丽明光映得一张张笑脸有如浮云。

  她硬着头皮进殿,众人投来的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如同千万芒针,将她的脊背压伏在地:

  “乐安来迟了,还请皇兄降罪。”

  少女体格纤袅,如一枝折颈的芙蓉,姿态优美,正令桓羡想起某些不堪的幻梦,不耐的神情掩在冕琉之后。

  何太后笑得和蔼:“既来了,便入座吧。宴席很快就开始了。”

  薛稚于是起身,倾城丽色就此显露在烛光中,粉融香雪,明眸剪水,沧海月明、珠华湛湛的莹秀。

  她长在谢家,今日赴宴的原有许多未见过她的,又因了贺兰氏之事,一心想看这位妖妃之女的笑话,因此俱都移目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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