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桃逢新
岁安的亲眷,除了靖安长公主和李驸马,便是圣人太子一家了。
想也知道,这能家常吗?
郑氏一颗心升腾起来;“你、你的意思是……”
岁安赧然一笑:“二婶婶是自家长辈,岁安便不隐瞒了。我初入门,难免想要表现一番,所以今日才大胆揽下家宴,但其实,我心里头虚得很,这才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四个字,成功的点亮了郑氏的目光:“你说。”
岁安像是真的很难以启齿,话音都小了:“我想请二婶婶在这次家宴中替我把关。大事小事,可能还是得由二婶婶来决定,但最后还是由我……”
郑氏恍然,明白了。
这小丫头,是想请她坐镇中军帐,帮着她把事情干了,到头来,再把功劳都添她面儿上,叫人以为是她做的。
这——
“这有什么难的!”郑氏一拍大腿:“我当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呢,这是我做婶婶应该做的呀!”
岁安眸子一亮:“婶婶答应了?”
郑氏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她冲岁安挤了挤眼,仿佛与她立下了彼此才懂的小秘密,平添一份亲密:“放心,我定会安排的毫无痕迹,叫府里府外的人都瞧瞧咱们大郎的媳妇儿有多能干!”
岁安又被郑氏的热情冲了一下,努力笑开:“多谢婶婶!婶婶放心,这等要求,以后不会再有了,我会好好同婶婶学习家务,争取早日出师。”
郑氏受用极了:“不急不急!慢慢来,你放心,婶婶一定尽心帮你!”
两人谈妥,郑氏喜滋滋收了礼,亲切热情的目送岁安离开。
没想到岁安刚走,鲁嬷嬷就来了,送了之前郑氏一眼看上却舍不得买的云州绸,还是她喜欢的那个颜色。
送礼的理由自是怎么体面怎么说,郑氏被这婆媳二人先后捧高,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你娘我在这个家还是有些地位的。”
谢宝宜了解母亲,她多年来最爱挣权抢功,得知嫂子想让母亲暗中帮着操持家宴,明面上装成是她做的,很是意外:“这您也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郑氏反问,站起来说道:“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个喜欢抢功争风头的无知妇人啊?”
谢宝宜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这难道不是全府都知道的事吗?
郑氏愣了愣,没想到谢宝宜是这个反应。
她脸色不大好,却破天荒的没哭没嚷,只是声音沉下来道:“这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祖父位极人臣又有什么用,一副铁石心肠,跟那山间的野鹰般,好好的孩子不好好养,非得叼着扔下悬崖,飞不起来的,便任由他们砸死在崖底下。”
“是,你父亲也是个不争气的,一点挫折便没了志气,多年来浑浑噩噩,活该你祖父不看重他!可我不能和他一样啊!要不是我咬着牙去跟你大伯母挣着管家,给这个家出了几分力,你怕是连走在院子里都抬不起头!”
谢宝宜表情慢变了:“母亲……”
郑氏眼神微乱,又极力稳住,转眼间,竟又露出与从前无二的得意之色,精神道:“我虽不是你大嫂的正头婆婆,却能凭自己的本事做她背后的婆婆,久而久之,她对大嫂是敬爱,对我却是依赖!”
“那个初云县主,刚嫁进夫家就忙着为夫家谋事了。你且等着,待我用满满的人情把她砸的晕头转向,非得帮你哥哥求个好差事,也帮你求个好婚事,说不定能让你也去皇家御赐的园子成婚呢!”
“母亲……”谢宝宜竟像是第一次认识母亲,喉头里堵了千言万语。
郑氏睨她一眼,没好气道:“干什么?”
谢宝宜探身拉住母亲的手,郑重的说:“这家没您不行。”
郑氏嘴角动了动,忍不住扬起,抽回手扶了扶鬓,傲然道:“那是自然!”
……
回院子的路上,阿松道:“若是家宴,奴婢可以替夫人操持,何必拉二夫人来掺和?如此一来,她照旧能把持着家务,您还因此欠了人情。”
岁安摇着扇子,轻轻一笑:“我又没想争掌家权。”
阿松一万个不解。
男女娶嫁,便是托付中馈,相夫持家教子,阿松自小训练有素,会被长公主派来,也是要帮着岁安打理家务的。
可她却说,没想争掌家权。
“不掌家,如何立威御下?如何坐稳正房娘子之位?若来日……”阿松的话没说完,岁安转头看过来。
岁安笑了一下,缓缓开口:“君者,国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
“若君主看决策与用人,那家主便是指向和标榜。祖父高官厚禄,已是指向和标榜,谢氏嫡支照样衰弱,可见家族之兴旺不是全靠一个人的地位高低,还需要族人同心同德,同策同力,才可实现真正的家之隆也。”
阿松:“您想帮扶各房?”
岁安笑了笑,却轻轻摇头。
她转头吩咐阿松:“虽是二婶婶来把持,但我会派你过去,做事细心些,也多留心。”
阿松:“夫人放心。”
朔月揪住重点:“那欠的人情怎么办?郑氏莫名殷勤,一看就有所图。”
岁安:“你觉得我还不起?”
朔月:“……”
岁安眉眼弯弯,轻轻摇扇:“我既欠得起,便也还得起。”
……
谢原去上值,岁安得了孙氏厚待,不必时时刻刻伺候在侧,索性去书房看书,到了中午,孙氏派人来问她,要不要去外院用饭,岁安爽快答应。
她虽有些抵抗陌生的聒噪和触碰,但也想克服。
果然,孙氏不止喊了岁安,还将二房五房都叫上了,眼见郑氏离去时满脸不高兴,眼下却眉开眼笑,孙氏宽慰的想,州绸好歹是哄住了她,却没见郑氏悄悄冲岁安挤眉弄眼,岁安默默忍笑。
万万没想到,饭食尚未用完,一道消息传回府中——
大郎君得升,今已是尚书左司郎中,充任翰林学士。
满堂寂静,各人各相,孙氏险些激动地打翻了碗碟,热泪盈眶。
清要!清要啊!
她儿再也不是富贵身劳碌命了
五房全氏微微张嘴,思绪万千。
只有郑氏,在短暂的惊讶后,悄悄盯住岁安,眼神藏光芒万丈。
第47章
谢原得升一事, 家中自是一片欢喜,朝中却掀起几分质疑。
朝中设中西东三台辅政, 又设御史台纠弹百官, 为的就是一个相互制约相互监督,却又相互辅成,所以在任命上, 一向有亲族回避之制,有亲缘关系者不可同任要职, 不可有直接隶属关系。
谢升贤已是尚书省长官加太子太傅, 尚书省下置六部二十四司,以吏部、兵部二司最为剧要, 而左右司作为辅佐左右丞的要职,与前者同样视为剧要之职。谢原是谢太傅的孙儿, 如今进尚书省任左司郎,便违了亲族回避之制。
但很快,这几分质疑便被压了下去, 其因由可归为三点。
其一, 谢太傅可能要退下了。
此前, 尚书省内只有左丞,漕运贪污案后, 尚书左丞蔡鸿志被圣人外调松州任新任刺史,又将吏部尚书卢厉文与户部尚书段海明升为左右丞。
太子太傅本是个荣誉虚衔,但如今,谢太傅俨然将教导太子当做了主务,省内事务则放手给了卢、段二人,尚书省之职倒更像个虚衔,加之谢太傅年纪最长, 将退一说便越发可信,借亲族回避之制来反对,便少了些力度。
若谢氏亲族权倾朝野,谢原今日升迁必定受限,偏偏谢太傅一旦退下来,谢家便失去唯一强有力的支柱,眼下提拔后辈,倒成了迫在眉睫。
其二,是谢原同时充任了翰林学士。
翰林学士并非正式官职,但自设立起,经多年观察可知,这是个镀金的好位置。
自前朝起,以某一职位为本职充入翰林院者,出院时多会高升,短则一年半载,至多三载,前途一片光明。
翰林学士不仅可草拟文书,还可参政议政,表现机会极多。
偏偏这一位置不拘官职资历,单看文思才干。
谢原舍校书郎投身科举,进士及第,外派任职时政绩显著,回都后入九寺之一任职。虽非清要,但因涉及案件皆为官员犯罪亦或京中徒以上案件,所以对各司都有了解,不久前又在漕运贪污一案中表现突出。他文武双全,说是实至名归也不为过。
因这一充任,谢原目前任何种职反而不重要,无论是尚书左司郎,还是中书门下任意一职都可以,踏板而已,重点是他出来时会是何等高升。此刻执着于他能不能任左司郎已毫无意义,一个不慎还会成为出头鸟。
这就涉及第三点,谢原的另一个身份,北山女婿。
如今的江山是建熙帝从少年开始浴血踏尸打回来的,手下三支亲兵分镇北域、西南和东南。桓王作为其中一支,多年来劳苦功高,其女出嫁,夫家尚且得升。靖安长公主地位更胜桓王,其女出嫁,圣人岂会置之不理?
所以,这第三点被搬出来,这反倒成了最具震慑力的理由。
至此,谢原这个尚书左司郎兼翰林学士的新身份,便算是落定了,至于引起的一些其他变动,便是后话。
“谢兄好运道,今朝宏图得展,来日必平步青云,祝贺。”散朝后,萧弈主动来同谢原道贺,谢原搭手回礼,不骄不伪,坦然接受:“多谢。”
“既逢喜事,自当庆贺,今朝下值由我做东,请上同僚为谢兄庆贺。”
谢原正要拒绝,萧弈已断了他的话:“说起来你我也算连襟,上回表姐救下县主,我们还未曾向表姐正经道谢,本打算几日后再设宴招待,没想卢兄先我一步,也邀了我与县主,我还以为要再等机会,眼下却正是时候,谢兄应了卢兄的约,该不会拒绝我吧?”
若是换在从前,谢原一句公务繁忙也就过去了,可今日他主要是交接,这个由头都不好再用,短暂思索一番,谢原轻点一下头:“既是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萧弈朗笑几声,拍了拍他的手臂,一副哥俩好的姿态:“理当如此。”
应付完萧弈,很快又有其他人前来恭贺,谢原微笑应对,好不容易忙完,又赶着去了尚书省都堂拜谒新上首。
卢厉文和段海明一向敬仰谢升贤,各府晚辈亦有来往,加上他们刚得到提拔,手中权柄更重,面对谢原时便也更亲和,甚至在言辞上给了许多鼓励。
是以,单论新差事的任职环境来讲,确然胜过从前许多,谢原应付起来也算游刃有余。
但他心中并未有一刻放松,却不是为自己的事,而是记挂着岁安。
今日是他第一日归值,也是她第一日在谢府自处。
他倒不担心在谢府有谁会对她不敬,毕竟她身边几个丫头,能文能武,粗中有细,甚至有长公主的特别安排,必定会为她打算清楚。
但偌大一家人,一房一心思,精细到每一件事上的得失衡量,关系平稳,都决定了周遭氛围是令人愉悦还是叫人糟心。
他自己也是经过这几年的磨炼,才慢慢领会出的道理。
谢原不希望一个人在外时要披荆斩棘,回到家中还要细密算计。
家于他而言,是爱之始,避风崖,是最不需伪装算计的地方。
至于岁安,这几日她的确给了他许多惊喜和意外,但一个人对不曾经历过的环境和人事,并不会因为道听途说两句就忽然神力加身无师自通,说不定会奇思妙想行些怪招,叫人猝不及防。
可思虑了一阵,谢原又不由转念。
既将家中之事告知她,便已是一种托付态度,哪怕她真的做错什么,又或是做的不好,慢慢纠正磨合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