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姀锡
却见那安阳郡主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仿佛毫不在意,毫不关心,只漫不经心道:“谢家 ?哪个谢家?被皇帝舅舅贬了的那个谢家?”
乐氏被安阳这袭话问得哑口无言,半晌,忍不住摇头轻笑了起来。
这话若是入了那谢二娘子的耳,一准当场被气哭了。
又见时隔三年,安阳还是那般“毒舌”,只觉得好笑又欣慰。
看来,安阳郡主依然还是那位大俞最至高无上、令人望尘莫及的贵女,等闲那些污言秽语是入不了她的耳的。
乐氏一时放下了心来。
不想,这时,安阳却亲自斟了一杯茶,送到了乐氏跟前,似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后冷不丁轻啜了一口花茶,忽而徐徐开口道:“文姐姐与上年年尾时相比,气色要好上许多了。”
乐文卿闻言神色一怔,继而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侯府家世复杂,宅门森森,纵使她乐文卿娴名在外,却也只能苦力应付,两年的深宅生活不知不觉渐渐蹉跎了她身上的才气、灵气。
如今见到安阳,才惊觉自己早已与当年的自己相去甚远。
她们这一辈一起长大的贵女中,似乎婚事多为不顺,七公主和丹旸县主都满了十七了,却还未曾定下终身,她跟安阳反倒是最先落定的,却也大相径庭。
安阳虽已成婚,却依然宛若少女,不知愁苦。
倒是她——
乐文卿挺立得直直的背脊有片刻的松动。
一时用帕子遮住了唇角,蠕了蠕嘴,踟蹰许久,上年年尾在宫宴上时人多口杂,不便交谈,如今,似终于打算要开口,交心说道一二,不想,却在此时,一阵激昂的喧闹声划破园林的宁静,越过绿水小溪,打从远处传了来。
这骤然响起的喧哗声令乐文卿和安阳同时侧眼朝着对岸看了去。
一条小溪,将整座桃花园分作两半。
一半花卉茂盛,多为娘子们游玩赏乐之所。
一半花卉稀疏,草地肥沃,开辟成了一座小型的蹴鞠场或是马球场,供府中郎君们嬉戏把玩。
如今,这道喧嚣声便是从对岸传来的。
隔着一条碧水小溪,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对岸是碧绿垂柳,中间桃花若隐若现,从花卉的间隙间可隐隐瞧见对岸八宝亭下的草地上搭建了箭靶,投壶,设了蹴鞠门,马球门等一应助兴的项目,对面十余位身长玉立的郎子们在场上跃跃欲试,正在兴起哪项赛事。
这时,不知来了什么人,忽而一下子将散落在场地各处的郎子们全部给引了去,全部簇拥成了一团,争相拜会,仿佛来了什么大人物般。
对岸的画面不由引得此岸娘子们争相相看,议论纷纷。
“怎地这般热闹?”
“好像听说是大皇子来了。”
“快看,蹴鞠开始了。”
对岸场地上很快似摆起了赛事队形。
溪流边,不少娘子们驻足张望。
乐氏是这场宴会的操办者,一时眯着眼朝着对岸探寻了许久,见此情形,立马将人唤了来,派人前去查看,不过那边有丈夫操持,也并不担心,只坐在原地未动,见安阳收回了视线,不由笑道:“好像是大皇子来了。”
顿了顿,又道:“应当是正在蹴鞠比赛,府里的场地不大,大的赛事操办不开,往年在桃花宴上的比赛,比赛是小,重点在彩头上,不知今年赛事的彩头是何物?”
乐氏同安阳议论着,却见安阳兴致泱泱道:“大皇兄点的彩头,左不过些个玉石兵器的,没甚新意的。”
安阳绝美的脸庞上略有些嫌弃。
乐氏瞧得津津乐道。
这世上,能够这般堂而皇之将几位皇子们嫌弃的,也就安阳一人了。
见对岸赛事开始,这边有部分娘子们跃跃欲试越过拱桥,要去观赛,乐氏便也邀请安阳一同前去,不想,还不曾开口,却忽而闻得一道尖锐傲气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来,一脸盛气凌人道:“哼,我道是哪个来了,可真是稀客啊,这不是咱们瑶姬神女安阳郡主么,不好好在天宫待着,怎么舍得下凡来了?”
第4章
这道咄咄逼人,活像只牡丹小鹦的啼叫声一起,几乎不用抬眸,安阳便知,是丹旸那只秃头小鹦来了。
丹旸声音尖锐,发量不多,是以,在安阳这里,喜提了“秃头小鹦”或者“小秃鹦”这样一个可爱又写实的名讳。
一抬眼,果然只见姹紫嫣红的丹旸县主跟只大螃蟹似的横冲直撞的朝着青舟亭扑腾而来。
只见她着一袭淡紫色对襟襦裙加身,裙边缀着白色细花边角纹,两臂手腕上搭着一条翠绿色披帛,腰上挂着一只七彩缀宝锦囊,手执一柄金色宫扇,头上插着一对闪瞎人眼的凤头钗,还在额前发间别出心裁的别了两朵细桃,只以一人之力将这世间最靓丽最鲜艳又最名贵的颜色全部安置在她一人身上了。
原本懒懒散散,无甚兴致的安阳见到丹旸县主的到来,瞬间来了兴致似的,只微微勾着唇,难得将歪在石桌上的身姿直了起来,只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有远及近。
乐氏从安阳眼里看到了一丝玩味。
话说丹旸顶着太阳风风火火而来,因来得太急,鼻尖上甚至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
往亭子里一踏,目光一扫,便见那安阳笑眯眯的冲着她道:“小秃,啊,小鹦……咳,县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安阳竟十分热情友好的主动同她打着招呼。
看到安阳的笑脸相迎,丹旸似有些惊讶,随后一脸警惕,立马张开翅膀,啊不,张开了双手叉在腰上,做出了对抗之姿,正欲下意识地口吐芬芳之际,然而目光一抬,落到了安阳脸上时,丹旸神色顿时一愣。
似是被美呆在了原地。
无论何时见到安阳,都永远要比上一次更令人惊艳。
得知今日安阳要来,丹旸警钟大作,提前半月便开始严惩以待挑拣衣裳头饰,为的便是在宴会那日不被对方给碾压得太惨,她已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最喜爱的头饰衣裳全部都给搬到身上来了,然而看到今日安阳一身素雅清减,却反衬得她跟个爆发户似的。
关键是,一身淡衣素服的安阳竟又美出了一个新高度。
丹旸呆呆地看着。
仿佛沉溺在对方的仙姿玉貌中,有些缓不过神来。
片刻后,反应过来,又为自己被对方蛊惑而气得跳脚。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她安阳郡主宫婳了。
从前她在封地时,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是众星捧月的对象,可自打五年前来京后,世人的眼便再也不曾往她身上停靠过半分了。
整个京都的人全部都是眼瞎心盲的,全部都被安阳那只狐狸精给蛊惑住了。
她堂堂丹旸县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
抓紧拳头,极力的从安阳美貌的暴击中清醒过来后,又后知后觉回想起她方才的称呼,顿时,丹旸脸都绿了,一时只指着安阳气愤不已道:“安阳,我警告你,你莫要出言不逊,本县主头发少怎么了,本县主已花重金寻到了古籍秘方,不日便会养出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来的,倒是你,你头发多头发直头发黑又怎么样,你生得再美,便是狐狸精转世又如何,横竖纵使你迷惑了所有人,不还是遭无忧哥哥给抛弃了么,哼,你迷惑得了世人,却唯独迷惑不了无忧哥哥,这就是你的报应!”
丹旸气急败坏的朝着安阳一顿疯狂输出着,末了,又上下扫了安阳一眼,一脸吃味泛酸道:“哼,安伯侯府这上好的桃花宴,你竟穿得这样寒酸丧气,跟来奔丧的似的,怎么着,顾家的钱财都用来充军费了么,也不给你留下二两置办衣裳钱,哦,对了,无忧哥哥跟你成完亲第二日便被你吓得马不停蹄的跑了,怕不是早就忘了家中还有你这么个‘下堂妇’呢,自然记不起给你留下些个月钱花了。”
话说丹旸叭叭叭,小嘴巴就跟那牡丹小鹦鹉一样不知消停,好似逮着安阳一顿冷嘲热讽,说着说着,忽而抬起手来抚了抚自己额前的碎发,又用手指矫揉造作的将一缕碎发勾到了耳后,露出耳朵上一对耀眼的红宝石葫芦耳坠,十分招眼。
乐氏起先听到丹旸嘴里冒出来的那句“跟来奔丧的似的”顿时脸上一懵,她这是……被炮火给无故牵连到了么?
而后留意到她“搔首弄姿”的举动后,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只有些无奈并忍俊不禁的夸赞捧场道:“县主的耳饰好生别致!”
乐氏这话一落,只见丹旸瞬间得意了起来,一把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石凳上,朝着乐氏得意显摆道:“文姐姐,你瞧,这可是赫连毓送给我的,赫连毓得了两对红宝石耳坠子,两对一模一样的呢,赫连毓一对自己留着,一对送给了我,咱俩一人一对呢。”
一边说着,一边得意的用眼尾频频瞟向了对面的安阳。
乐氏故作惊讶道:“七公主送你的?七公主好大的手笔。”又道:“县主跟七公主越发亲厚了。”
丹旸顿时一扫方才的不快,立马转忧为喜,只兴致高昂道:“可不是,听说是西域上贡的贡品呢,赫连毓说了,全天下就这两对,再也寻不出其他多余一对了,赫连毓还说了,她自幼便习惯置办两份一模一样的东西,往后多余那一份全部都是我的了,至于某些个背叛了朋友的人,她不配拥有!哼!”
丹旸越说越得意,话里话外透着股子幼稚的显摆。
就跟幼时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要迫不及待的跑到死对头那里得瑟似的。
且炫耀中,忍不住夹杂着一丝丝拙劣的优越感。
边说着,边暗搓搓的用眼尾连连扫向安阳,想要试图从她脸上捕获一丝落寞失意。
却见那安阳脸上不见半分酸味跳脚,只似笑非笑的轻啜了一口茶,又漫不经心的举起小金勺舀了一小勺桃花酿送入唇边,细细品尝了一番,这才嘴角微翘的看了丹旸一眼,懒洋洋道:“看来县主跟七公主情谊深厚,情同姐妹啊,不过——”
说到这里,安阳似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扬道:“不过我怎么记得这么些年来宫里好似一直流传着七公主一向不爱宝石,唯爱玛瑙的传闻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宫里的传闻向来算不得数的,总不至于是人七公主不喜欢宝石,才随意打发赏了人的罢,不至于,应当不至于……”
安阳又举着勺子连连摇头说着。
话一落,却见对面那丹旸嗖地一下只绷起了小脸,一脸面无表情的盯着安阳,良久良久只咬牙切齿道:“安阳,你休要信口雌黄!”
又咬咬牙,良久良久蹦出一句:“赫连毓若不喜欢怎还会特意给自己留了一对!”
安阳想也没想,轻飘飘回了一句:“说不定转身赏给了她那贴身侍女呢,哦,对了,她那个叫做霓裳的侍女好像就极爱宝石。”
安阳这话回得过于自然顺畅,以至于丹旸连个回嘴的余地都没有,只见她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这若论起这世上最了解赫连毓的人,安阳郡主排在第二位,没人敢往第一位排,哪怕她们俩闹掰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瞬间怼得丹旸喉咙一下子堵住了似的,如何也挤不出半句话来。
令她难堪至极。
像个跳梁小丑。
良久,良久,只见那丹旸忽而红着眼圈没有丝毫征兆的冲着安阳吼了一嗓子道:“你就是嫉妒我,嫉妒赫连毓跟我好了!”
丹旸冷不丁朝着安阳嗷嗷喊着。
这一通突如其来的叫喊,让对面的安阳略有些懵。
只见安阳双眼微睁,定睛看了那丹旸一眼,半晌,安阳幽幽道:“好罢,我确实嫉妒你,嫉妒你跟赫连毓好了。”
安阳顺着丹旸的话,竟示弱了。
没想到对面丹旸非但没有任何胜利之姿,反倒是嗖地一下将身子转了过去,拼命仰着头,将眼泪一把死死憋着。
许久许久,终于将所有的眼泪全部给憋了回去。
等到平复好心情后,这才觉得丢死人呢,一时气得死命蹬了两下脚,良久良久厚着脸皮收起情绪将身子转了回去,却见安阳和乐氏二人正同时低着头默默吃着茶。
两人纷纷垂目饮茶,默不作声。
丹旸顿时小脸一胀,只忽而咬牙冲着桌前二人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顿了顿,又气得脸色难堪:“你们是不是在取笑我!”
这话一出,安阳同乐氏二人赶忙同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两人对视了一眼。
安阳率先开口道:“那个,文姐姐方才说的同房后身子不适的问题,那个,我倒是有一处良方,回头给姐姐拿去,姐姐只需在每回同房过后服用即可——”
“安阳——”
安阳笑眯眯的立马跟乐氏说起了话,交谈了起来。
不想,话才刚一起,便见那丹旸气得噌地一下直接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只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看向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