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姀锡
好在, 顾青山并没有怎么笑话她。
只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弯腰将桌下的惊堂木拾起,重新放入案桌上,又将惊堂木缓缓一移, 推至安阳手边。
安阳的脸微微发热, 只气呼呼看着他, 以此来达到掩饰着自己丢脸的目的。
顾青山收回手, 握拳置于唇边,低低咳了一声, 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 轻笑了一下, 随即一本正经道:“微臣顾青山, 今年二十有三, 乃京城人士,家有娇妻一枚, 今日前来击鼓, 实乃有冤情上报,还望郡主……还望大人秉公审理, 还微臣一个公道。”
顾青山装模作样的朝着高堂上的安阳作了个揖, 端得一副受害者的架势, 活脱脱一前来击鼓鸣冤的受害者。
哼, 拿腔拿调。
安阳见他这般姿态,就跟戏台上那些负心书生汉一般如出一辙,心中不由吐槽着, 面上却翻了个白眼, 不由冷讽一声道:“呵, 你有何冤情?”
见他像模像样的, 便也不由自主的端起了身子,随着他的步调开始渐渐入戏。
扮个知县或者府尹,这有何难的,她这些年来的话本子可不是白看的。
安阳也跟着装腔作势道。
顾青山看了安阳一眼,幽幽叹了口气,道:“今日微臣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在之下与名女子当街不过才说了几句话而已,却不想,恰巧被家中娇妻所撞见,妻子虽体格端庄,未曾当街撒泼打闹,却分明是恼了微臣的,微臣有心想要解释一二,可妻子却不听不听,就是不听,转身躲过去便又开始暗生闷气,迁怒起了微臣,大人,您说微臣冤不冤?”
顾青山说着,连连摇头叹息道:“依微臣对妻子的了解,此事今日若过不去,接下来,便没得微臣的清净好日子了,故而今日特来鸣鼓,望大人主持公道,替我夫妻二人调解一番,好还微臣一身清白,还我夫妻二人和和美美、重归于好的生活,不知大人可乐意?”
顾青山微微笑着问着。
而高台上的安阳听他这般满口胡诌,一时气乐了。
一时咬咬牙,抓起惊堂木朝着案桌上用力一拍,瞪眼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妻子是个妒妇?不由分说便将你给冤枉迁怒呢?呵呵,妒者犯了七出,你若不乐意,直接将你那妒妇妻子给休了不就还你永世清净太平了么?”
安阳气呼呼地说着。
顿了顿,还不待对方辩解,便又继续马不停蹄,咬牙切齿道:“还有,什么叫做不过与名女子当街说了几句话而已,是,被你妻子撞见之前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这若要不曾被你妻子撞见,焉知几句会不会变成几十句,几十句会不会变成几百句?然后再惹出其他劳什子勾当来?”
“还有,本大人怎么听说,分明是你勾搭良家妇女在先的,本大人还听说了,你在成婚之前便早已与旁的良家女子勾搭上了,未曾想,婚后竟还纠缠不清的,你与良家妇女勾搭在先,却不娶人家,是你失德,你既已成婚却还欲再行勾搭,于那良家妇女而言,是你失德又失仁,于你家中的妻子而已,是失职又失信,于你顾家门楣而言,是失忠又失孝,你个失德失仁失职失信又失忠失孝之人,不知羞耻便也罢了,如今你倒竟还有理了,竟还有脸到衙门击鼓鸣冤,倒打一耙,反先一步将你的妻子告上衙门,依我看,今日该是你的妻子前来状告你这个负心汉才是,哼,顾青山,本大人再给你一次机会,今日且将你的罪行再次一一如实禀来,你若再不老实,本大人且先赏你几板子吃!哼!”
安阳叭叭叭说着,说到激动亢奋之际,只将手中的惊堂木敲得啪啪作响,整个人更是一度从椅子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立在案桌上,居高临下,面色威厉的盯着堂下之人。
她站在案桌后,身后是威严赫赫的包公像。
像是给她平添了几分正义威严之气似的。
瞬间衬托得娇小细瘦的安阳无比的……庞大伟岸了起来。
缩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姜明月等人,见安阳郡主如此气魄,听到安阳郡主如此霸气发言,一个个不由激动得面红耳赤,抓耳挠腮。
“好,好!郡主说得好!”
最终,姜明月激动得忍不住朝着高堂之上之人吼了一声,随即三人所在门口拼命激动得直鼓起掌来。
安阳得到小伙伴们的捧场,瞬间气势又高涨了几分,不由斜着下巴,用鼻孔看着堂下之人,威风凛凛道:“你怎么不说呢,还是无话可说呢?”
顾青山看着堂上安阳郡主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
一时不由抬手摸了摸眉眼。
嗖地一下笑了。
他不怕她的雄赳赳气昂昂,不怕她作威作福,独独怕她端得一派郡主威仪,一言不发,半个眼神都不甩他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就像那日从安伯侯府回来,马车上那副情景,令人备受……煎熬。
如今见她龇牙咧嘴,气势汹汹。
顾青山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又微微挑了挑眉。
原来竟还是源自婚前那些过往传言。
可算是将这位嘴硬的郡主的心里话给诈了出来了。
他就说,怎会无缘无故——
原以为那日在邑王府府上,对她的百般拥戴维护,已算是表明心意了,不想,效果竟微乎其微,其作用,仅够那一日的……堪堪自保。
顾青山无奈想着。
一时,脑海中嗖地又回响起她方才嘴里的“妒妇”之言,怎么好端端的,竟又扯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这般无奈想着,待缓过神来后,顾青山不由再次朝着高堂上之人连连作揖道:“冤枉啊,大人,微臣从未说过妻子善妒这般不实言论,微臣的妻子体格端庄,乃满京贵女之典范之表率,微臣的妻子其貌甚美,塞过天界的神女仙子,当然,更美的要数她的心地和品行了,她心地纯良可爱,品行更是端正正直,她尊老爱幼,悉心侍奉夫君,兢业照料家业,微臣为仕途奔走,冷落她多年,也从未曾有过半句怨言,从来都是温声细语,连对底下的侍女婆子,都从未曾大声训斥过一声,这般心地和善之人,连地上的蚂蚁都不曾踩踏过一只的人,又岂会是个善妒之人呢,不知大人从哪儿听来的这般不实剐心之言,还望大人莫要轻信,更莫要轻提,以免传到微臣妻子耳中,该叫她不高兴了。”
顾青山如此这般情深意切的说着。
说着说着,便见高堂之上的安阳郡主渐渐面露古怪了起来。
只见安阳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这一袭毫不吝啬,将她夸出了花儿来的话,出自他顾青山的嘴,竟一时令安阳有些分辨不出,这究竟是这狗男人的真心恭维吹捧之言,还是他娘的,在讽刺于她。
安阳一会儿气呼呼,又一会儿又莫名觉得心里熨帖。
以至于,两种极端的情绪齐齐缠绕在她的脸上,让她绝美的容颜有片刻的……变形了。
这会儿便又见那顾青山继续面不改色道:“至于大人说的,微臣勾搭良家妇女之言,那更是匪夷所思,胡说八道了。”
顾青山说到此处时,忽而认真抬眼直直看向高堂之上的安阳郡主,一字一句认真道:“微臣与今日那乐姓女子并无任何私情,不知外界为何会有那般不实传闻,微臣不过是同那女子同在一家书院念书,在恩师的书社中,有过几次探讨学问的交集罢了,我非但与那乐姓女子并无任何私情,更与微臣妻子以外的任何女子皆无任何私情,微臣心中唯有——”
顾青山说到此处,话语微微一顿,片刻后,将双眼一垂,轻声道:“唯有微臣妻子一人罢了,还望大人民察秋毫。”
顾青山低低说着。
说完,便又缓缓将那双垂落下的双眼微微一抬,直接明晃晃的朝着堂上之人看了去。
安阳似没有料到他在此时竟会明目张胆的朝她看来,以至于目光一怔,来不及将视线收回,那双眼就那样直接落入了他幽暗的双眼里。
四目相对间——
对方双眼幽暗,似一方千年古井,深不见底。
却又那般幽深,炙热。
安阳脸微微一胀,不知为何,只嗖地一下飞快收回了目光,竟飞快避开了那道灼灼视线。
她更没有料到他竟会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的说出如此……浑话来。
什么叫做……心中唯有她一人。
这袭孟浪之言,一时……羞得安阳有些无地自容。
说认真罢,又偏偏在堂上二人调换身份,假扮之言。
说胡闹罢,却又分明装模做样,端得一副……情深意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闹得安阳一时分辨不出他话中的深意来。
再说了,她跟他顾青山何来的……情深意切,他们不过是一政治婚姻罢了,又何来的情,何来的意。
哦,当年未婚之时,大半个京城的男人皆是说对她爱慕已久,如今不过几年,不也一个个散的散,去的去么?
若是这样的情深意切,她安阳才不稀罕!
想起这厮这番在朝堂上的巧言令色,哼,定是为了哄她的。
安阳心中这般想到。
想到这里,安阳一抬眼,只远远看到门口姜明月三人一个个先是目瞪口呆,继而纷纷朝着安阳挤眉弄眼,安阳的脸噌地一下,一下子胀红成了个猴屁股了,一时,殷红的红唇被贝齿轻轻一咬,半晌,忍不住抬起脸来,收起方才的小女人之姿,毫无怯意的正视对面之人,直视对方双目,故作镇定道:“你……你休得如此花言巧语,也休要转移话题,若无私情,今日你俩缘何会在此处勾勾搭搭,别以为本大人不知,你们这些读书人历来巧言令色,最会勾搭人,最会妖言惑众了。”
哼,她才不会被他再次给唬住了。
安阳一语双关的说着。
指的不知是他方才的“真心告白”,还是为自己辩解之言。
顾青山见堂上的妻子先是脸色红菲,语气凌乱,视线飘忽,一副……娇嗔之姿,又见她很快镇定,恢复如常,再见身后三个臭皮匠在那里搅弄气氛,一时微微握拳置于唇边,再度低低咳了一声,心知她是……羞了,却又恼了,而他好不容易宣之于口的,推心置腹的深情表露,竟无端半路……哑火了。
有的话,不能宣于外人耳。
都怪那三个臭皮匠。
哎!
顾青山有些无奈。
一时收起了戏弄心思,一本正经道:“若说今日那乐姓女子来寻微臣,是为正事来的,大人可信?”
顾青山悠悠说着,一锤定音。
而安阳听到他这般言论后,似愣了一下。
他这话何意?
他的意思是今日乐未央不是来找他顾青山的,而是来找府尹大人的?她是来寻他报案来了?
安阳愣了一下,很快缓过了神来,是哦,顾青山如今是京城的父母官,已并非他京城第一公子,更并非他顾少主了。
所以,今日,那乐未央来寻他顾青山,竟并非私下勾结,而是真的为公事来的?
这个答案从顾青山嘴里冒出来的那一瞬间,安阳几乎就立马信了。
按理说,这应该是当时撞见他跟乐未央二人“相会”的画面时,她的第一反应才是,顾青山乃一城府尹,二人又身处府衙门口,这本该是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才是。
可是,为何,那时,她偏偏就没有往这方面想呢?
甚至一下子就全然忘了他的府尹身份,下马车看到那副画面的那一瞬间,她便早已气得……稀里糊涂了。
她这是怎么了?
她可是堂堂安阳郡主,实不该这般无脑的才是啊!
得到这么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后,安阳一时心下一松,不过片刻后,很快又略有些下不来台了。
所以,他顾青山与那乐未央二人之间清清白白,而她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就又是气急败坏、一言不发,又是转身便走,又是当街取椅,甚至还当街摆弄起了指甲来,大有一副要大闹他的京兆府府衙的架势?
更甚者,这会儿还闹到这大堂之上,升起堂来了?
到了这个地步了?
结果,到头来,他告诉她,一切不过是她误解了。
之前一幅幅气急败坏的画面在安阳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饶是安阳郡主此刻端直了身姿,挺直了身姿,撑直了脖颈,高台了下巴,端得一副高高在上,无任何人可亵渎之姿,也依然避免不的,脸上泛出一抹淡淡的尴尬来。
然而再一抬眼,却见堂下的狗男人身姿挺立,端得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哼,所以,狗男人理所当然认定她是在……无理取闹咯?
这才巴巴拉着她来升堂咯?
饶是安阳此刻早已信了他这番解释了,嘴上却依然有些言不由衷,嘴硬道:“还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由得我信不信?哼。”